竺濟法
當過火車司機、年逾七旬的著名經(jīng)濟學家茅于軾先生,1997年4月寫過一篇短文“做好事不留名”,他從媒體經(jīng)常表揚一些人學雷鋒做好事不留名談起,認為要求做好事者不留名或不宣傳,未免對好人太過于苛刻,這種要求對全社會也沒有必要。做了好事并不在乎他留不留名,關(guān)鍵是否真正做了好事。即使一個人為了留名而去做好事,也沒有礙得誰,完全可以理解。當然沽名釣譽不在其例。如果媒體或社會經(jīng)常宣傳鼓勵人們做好事不留名,一方面又號召人們多做好事,這是自相矛盾。
筆者非常贊賞茅老的這一觀點。在拙著長篇傳記《非常儒商——儲吉旺傳》中寫到身為寧波市慈善楷模的儲吉旺,常因做了好事引出一些人的非議而苦惱時,引述了這篇短文。傳記由上海社科院出版社出版后,筆者特向茅老贈書表示敬意。茅老收書后又寫來一信,對做好事可以留名的話題作了進一步闡述:“做好事留名固然無可非議,但為了做好事而做好事的人更自由,也更有幸福感。否則如果做了好事而未能成名,便會感覺懊悔傷心。所以有名無名是無所謂的,關(guān)鍵是一定要做真正的好事?!?/p>
我為茅老的真摯的性格、中肯獨到反傳統(tǒng)的思維所感動。在我們的傳統(tǒng)觀念和社會環(huán)境中,確實存在做了好事本人不宜聲張的習俗,如果誰做了好事后大肆宣傳或者是為了留名而做好事,效果就會大折扣,算不得真善人。媒體也常常宣傳施恩不圖報好事不留名的典型。
筆者查找到較早宣傳這一觀點的是明代學者朱伯廬,他在家喻戶曉的《朱子家訓》中有這么一句話:“善欲人見,不是真善;惡恐人知,便是大惡?!焙笠痪錈o可非議,但前一句值得反思。按他所說,真正的善事善舉都應(yīng)在背地里做,否則就不是真善。只要別無用心,善事就是善事,何來真假之分?做了善事,也不會因留不留名而改變性質(zhì)。像包玉剛、李嘉誠、霍英東、邵逸夫、曾憲梓等很多愛國實業(yè)家,都為祖國捐了巨款,人們絕不會因為他們公開捐款而認為不是真善。由于《朱家子訓》已被很多國人視為古訓,朱伯廬的這句話流傳很廣,對人們公開做好事具有消極作用,甚至是一種傷害。
一個人有了成績和成就而希望被社會所公認和重視,這是人之常情和常理,也是人性與人道。淡泊名利的圣賢畢竟世所罕見,很多成功者做了好事,希望通過廣泛宣傳得到社會公認和重視,完全是正常的,他們的愿望應(yīng)該得到理解和尊重。很多高風亮節(jié)的捐款者,最大的欣慰就是讓受捐者改變命運過上幸福的生活。過去我們不許衣錦還鄉(xiāng)造福桑梓的海內(nèi)外成功人士樹碑留名,改革開放初期雖然允許樹碑留名,但很多人仍有微辭,認為這些人不是真善人,不宜提倡。隨著社會的開明和進步,目前理解的人已越來越多。這一方面說明習慣成自然,也說明過去我們這方面的倡導有失偏頗,不符合人性。據(jù)從事僑務(wù)工作的人士說,很多造福桑梓的港澳臺同胞和海外僑胞,最使他們欣慰的,莫過于為他們的善舉樹碑立傳,光宗耀祖。我們完全可以理解和尊重他們的意愿,實事求是地表彰和弘揚他們的功績,以吸引更多后來者報效祖國。
筆者以為“善欲人見,不是真善”的觀點之所以能在中國社會大行其道,成為一種傳統(tǒng)觀念,說明一些國人的潛意識中還存在著某種劣根性——對成功者、行善者莫名的妒嫉。仔細觀察,社會上說這種話的大多是不做善事而樂于議論的人,可以說朱伯廬的這句話成了某些喜歡說風涼話者的擋箭牌。這可能是朱伯廬始料未及的。
善舉無真假,好事可留名。施恩不圖報,高尚人間情。感謝茅老點破、澄清了“做好事可以留名”這一非常簡單的社會道德問題。筆者以為在當前中國還有大批貧困者需要資助、社會風氣需要改善的社會環(huán)境中,我們的主流報紙、電視臺不妨開設(shè)一個《善德榜》,對每天涌現(xiàn)出來的好事善舉逐一公布(本人要求保密的除外),使好事蔚然成風,鼓勵更多的人理直氣壯地留名做好事,鼓勵更多的人為做好事而做好事,讓行善積德者成為人們廣為尊敬的道德明星。這樣我們的社會才會充滿溫暖和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