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淚的紙鶴

張　蓉　野　川

此刻，隔著鐵窗，我仔細(xì)打量著這個年輕人。他眉毛很濃，微微上挑，眼睛明亮又閃爍，五官都很有棱角，算得上英俊?？删褪撬?，在三個月前，和兩個同伙制造了駭人聽聞的"11·8"搶劫案，這讓我的思維瞬間停滯、蒼白、空洞……

1

2004年初春的一天，在上海市南匯區(qū)看守所，我見到了劉福江。

隔著鐵窗，我仔細(xì)地打量著這個年輕人。他眉毛很濃，微微上挑，眼睛明亮閃爍，五官棱角分明，很是帥氣。可美好的東西一旦和罪惡連在一起，其中令人嘆惋的成分和悲劇的意味就異常強烈起來。

“這是阿咪送我的。”劉福江對著手上的一只小紙鶴，仿佛自言自語地說。

我問他，阿咪是誰？他抬起頭，若有所思地對我說：“阿咪是我的女友。阿咪說紙鶴象征著平安和吉祥。她親手疊了一千只送我，就是送我一千份平安和吉祥?！?/p>

劉福江說著，將身旁一只空餅干盒端到我面前。在盒子的底部我發(fā)現(xiàn)了一段話，寫在一張貼在盒子上的、粉紅色桃心形的信箋紙上?？粗菐仔芯晷愕奈淖?，我能想象出阿咪當(dāng)時對他的期待，與他當(dāng)時的幸福，以及阿咪因為有了他的深情的愛而呈現(xiàn)出的所有的美麗。

“那時我在成都當(dāng)兵，收到阿咪寄來的這個盒子時，以為是好吃的，打開一看，卻是滿滿一盒子紙鶴！四年來，我一直把這一千只紙鶴像護(hù)身符一樣帶在身邊。也許是天意，就在我持刀上門搶劫時，千只紙鶴絕塵而去，我在驚慌失措中只搶回了一只。難道它們有了靈性，不愿與罪惡為伍？”

“任何美好的東西都有靈性，只要你違背了它的本意，它就會棄你而去，即使你可能會暫時擁有它的外殼，但它的本質(zhì)早已消失殆盡?！蔽覍λf。

劉福江再次低下頭去，手上的紙鶴開始顫抖起來。“……我好懊悔呀，靈魂退卻的一瞬間，魔鬼就驅(qū)使我走向罪惡……”

一滴，兩滴，不到兩分鐘，劉福江的眼淚已淌滿紙鶴全身。

我看到那紙鶴此時已蓄滿淚水，潮濕的翅膀在他手上顫動不已，仿佛要循著他低沉、嘶啞的聲音去尋找他們過去的默契……

我出生在一個農(nóng)村教師家庭，父親是村里的小學(xué)校長。我的家教極其嚴(yán)厲。奶奶在我記事時就整天向我灌輸“長大到大城市掙大錢，住高樓，開洋車”的思想；父親則用反比法常指著乞丐和“苦力”對我們姐弟三人說：“不好好用功學(xué)習(xí)，將來像他們一樣沒出息！”我們不但要服從他的思想，而且經(jīng)常要接受他的“訓(xùn)誡”，一不小心做錯點事，就會遭到不分青紅皂白的一頓打。媽媽是家中的“和事老”，但她卻順應(yīng)爸爸，對我們實行長期的“奴化”教育，使我們長期在一種“高壓政策”下養(yǎng)成了單一呆板的世界觀，那就是將來要出人頭地。

少年時代幾乎是在功利主義影響下度過的。我們在爸媽設(shè)置的軌道上，不斷地向“出息”進(jìn)軍。

至于后來我偏離了“出息”的航道，緣于我姐姐考上大學(xué)要自費，那個學(xué)校畢業(yè)出來還要自己找工作的原因。后來，我又知道好多大學(xué)生畢業(yè)找不到對口的工作，他們辛辛苦苦用功，畢業(yè)后好幾年都沒有著落，還不如現(xiàn)在就想辦法掙錢。更重要的是，我在爸媽打制的“出息”軌道上行走得太累，我要編造理由自我解脫。拿定了主意，任父親怎么打，怎么罵，怎么逼，我就是不去上學(xué)。這樣，我上完初中就輟學(xué)在家。

在家里混了幾年，錢不是原先想象的那樣好掙，加上姐姐大學(xué)畢業(yè)找到一份理想的工作，弟弟的學(xué)習(xí)成績也很看好，考上大學(xué)成了早晚的事，我漸漸成了家中多余的人。父親整天對我沒好聲氣，那家實在待不下去了。于是，母親找人把我年齡改大了三歲，送我去當(dāng)兵，臨走時沒忘對我說：“你機靈，抓住機遇好好努力，說不定能在部隊里混出個名堂呢?！?/p>

三年后我復(fù)員了，復(fù)員后當(dāng)上了保安，還是個沒出息。我最怕那種被人輕視的眼光，有時覺得生活在父母親面前就像生活在沒有自由的監(jiān)獄里一樣。工作之余，我除了上網(wǎng)打游戲，排解心中的郁悶，幾乎所有心思都放在尋找發(fā)財?shù)臋C遇上。機遇終于來了，我有個姑母在澳大利亞，她知道我的情況后，告訴我要能把我辦出國，就能掙大錢，但前提是要找一個當(dāng)?shù)毓媚锝Y(jié)婚后辦移民，需花二十來萬。能出國太好了，本錢掙回來后，將母親接出去享福，讓他們看看，我不是孬種！

但我得先有二十萬才能出去，二十萬從哪里來？母親張羅著向曲里拐彎的親戚都借過了，借來借去還差一大截。

這時，我想到了阿咪。她是我戰(zhàn)友的同學(xué)，上海南匯人。1999年開始我們就通過信，彼此都有好感，那一千只紙鶴就是那時她寄給我的。每當(dāng)我身感孤獨、迷茫的時候，只要一看到那只裝滿紙鶴的餅干盒，我的內(nèi)心就會倍感溫暖和力量。后來，我沒名堂地回來當(dāng)了保安，覺得辜負(fù)了她一片苦心，一直覺得無顏再見她，只有這只鐵盒始終跟隨我左右。

阿咪家經(jīng)濟狀況不好，一家四代全是女人，曾祖母、祖母、母親和她，只有她一個人上班。誰知我把事情告訴她后，她二話沒說，拿出了一張六萬元的存折，說可以先借給我。那錢是她父親工傷去世時單位給的撫恤金，也是她全家的活命錢。

那天晚上我喝了很多酒，我不知道是幸福還是痛苦。臨上車時，阿咪將臉沖向我?！耙?guī)阋黄鹱邌?？”我扳著她肩膀輕輕問。她說什么都不要我做，只讓我好好創(chuàng)業(yè)，心中想著她就行?！暗任矣绣X了一定將你接出去的！”聽我這樣說，阿咪突然淚如雨下，我卻聽出自己聲音的顫抖，吃驚地預(yù)感到自己剛才話中的虛偽與背叛。我的嘴巴仿佛在啟動的汽笛中被抽打了一下，那一聲耳光的脆響對于我來說，仿佛就像一件精美的玻璃玩具在陽光下碎得四分五裂……

2

沉默，仿佛一個世紀(jì)。只有劉福江手腕上的手銬不時發(fā)出冰冷的聲響。

“金錢對你來說，真的很重要嗎？”我問。

他點點頭說：“我其實一直沒脫開爸爸‘出息的軌道，我覺得弄錢出國與他們所期待的目的是異曲同工。我理解他們更懂得自己，我的內(nèi)心告訴我，只要有錢就有我向往的愛情、地位，一切的一切……所以我接過存折那一刻，覺得自己肩上的擔(dān)子更重了，出國這個事情，只能成功，不能失敗！”

我說：“一般情況下，人們總認(rèn)為有錢的人一定幸福，幸福的人也一定有花不完的錢。于是許多人為了享有幸福的生活而不惜一切代價去掙更多的錢，許多人為了掙得更多的錢而走到了不擇手段的地步。的確，幸福的生活離不開金錢的支撐，就如富麗堂皇的大廈離不開磚石的堆砌。然而，就如磚石畢竟是磚石，無法等同于大廈一樣，金錢就是金錢，它無法等同于幸福的生活?！?/p>

“那為什么父母、老師教育我們將來要出人頭地呢？我奶奶臨終都沒忘讓我們長大出息了，到大城市開洋車、住高樓；也曾聽說有老師對學(xué)生講，好好學(xué)習(xí)，將來就能找個好男人、好老婆。如果說我們對金錢的認(rèn)識尚不成熟，那么他們的經(jīng)驗之談不正好填補了我們還空白的心理嗎？”

這次輪到我沉默了，我一時無法回答他的問題。

這使我想到當(dāng)今大多數(shù)家長的“望子成龍”，和一些教育錯位問題。的確，希望子女能夠受到更好的教育，也在情理之中。我國人口多，人人都上大學(xué)是不現(xiàn)實的。也不是只有上大學(xué)，才能成為人才。封建時代，有“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的說法，這里面有著封建主義的思想糟粕和社會經(jīng)濟不發(fā)展的局限性。學(xué)校、教育部門應(yīng)把家長希望子女成才的迫切愿望，教師教書育人的心情和學(xué)生學(xué)習(xí)的積極性，引導(dǎo)到正確的方向上來，全面提高青少年的素質(zhì)。千萬不能急功近利對一些敏感問題處理不當(dāng)，引發(fā)一些消極甚至反面的后果。一些老師在鼓勵學(xué)生上進(jìn)時，往往推崇的都是從學(xué)校走出去的一些社會名流、老板、官員等，加上父母的呼應(yīng)，勢必潛移默化地對一些意志脆弱的學(xué)生形成很大的心理壓力，不利于他們健康成長。

我看著他那渴望的眼神，覺得有必要對他談?wù)劷疱X與幸福的話題。

我說：“我們身邊不乏這樣的生動事例：貧賤夫妻，相濡以沫；貧家子弟，立志求學(xué)；貧病交加，恩愛情長……而我們這些年看到更多的則是：老公發(fā)了，不要家了；老板牛了，有姘頭了；官做大了，案件發(fā)了……我們每一個人都在期盼自己有更多的錢，我們又在不斷地觀看著一幕接一幕的由金錢上演的人間悲劇，它讓我們在對金錢有更多渴望的同時，也對金錢有一種說不出的恐懼。當(dāng)然也不能把責(zé)任都?xì)w咎于金錢，金錢頂多只是一個替死鬼的角色，它的冤枉在于它的功能過于外化。如果它不能讓人豐衣足食，沒有人會在意紙幣與別的紙張有什么區(qū)別；如果它不能讓人穿金戴銀，沒有人會冒著犯罪的危險去偷盜搶劫；如果它不能鬼使神差地把年輕漂亮的美女招到丑陋、猥瑣的男人身邊，女人就不會對它發(fā)出詛咒；如果它不能衡量、決定一個人的身份、貴賤、地位，再膽大的人也不會為它不惜身家性命去貪污受賄……是金錢給了人們對幸福的向往和追求，是金錢使人們?yōu)樽飷轰b而走險?！?/p>

“我當(dāng)初其實想到這個問題，也曾想放棄犯罪的念頭，但當(dāng)決定的一瞬間，我的心靈被欲望迅速填滿……”

“你的意思是善惡一念間，對嗎？”我接過他的話。

他再次抬頭看我，同時將那只浸透淚水的紙鶴舉在左手上，讓右手指間燃著的煙霧繚繞在它周圍，仿佛他的紙鶴穿行在思緒彌漫的云霧中……

3

也許我命該絕。去年我去澳大利亞結(jié)婚，住了三個月，回來后就申請移民?？墒穷I(lǐng)事館以結(jié)婚理由不足拒簽了。要讓理由充足，我就得再去一趟澳大利亞，和那個澳洲人住更長的時間。這時間就意味著金錢，來回機票，在那里的開銷……我哪里還拿得出錢？！

那段日子我絕望極了，但我決心一定要想辦法搞到錢出國，不然我已經(jīng)投下去的十多萬就會打水漂了，更主要的是我拿什么來還阿咪呢？在瀕臨絕望境地時，是阿咪收留了我。

在南匯期間，我很快認(rèn)識了李廣銘和倪克權(quán)，他倆是社會“浪客”，過著居無定所、雞鳴狗盜、及時行惡的日子。那時的處境和心理促使我很快與他們一拍即合，而這一切阿咪一直蒙在鼓里。

2003年11月6日晚——就是事發(fā)前兩天，我決定離開阿咪去和李倪二人準(zhǔn)備行動。那一夜命中注定是和阿咪最后一夜。也許我預(yù)感到這一走會再也見不到阿咪了，我?guī)缀跻灰刮此磸?fù)地看著身旁美麗善良的阿咪。面對睡夢中的她，我甚至對我自己有點陌生，覺得我不是東西，對不起阿咪。當(dāng)我想到有可能就會和她永別時，頓時淚如雨下。

“你怎么了，怎么……”我一下子蓋住了被淚水驚醒的阿咪的唇，用嘴。

天快亮了，我想該是走的時候了。我放開她對她說，我要走了，去做件大事，可能有一段時間會不跟她聯(lián)系，讓她照顧好自己。如果我再也沒有消息的話，就另外找個男人好好過日子。阿咪一下子哭了，緊緊抱住我，說無論如何都不要走，再苦再累，只要有我在身邊，什么都不怕?？墒墙枞说腻X怎么辦？我問她。她不吭聲了，只是固執(zhí)地抱著我，不讓我動。后來，她起身從床頭的包里拿出一件咖啡色羽絨衣，給我穿上，一邊穿一邊對我說：“這是前幾天托人買的，準(zhǔn)備讓你穿上去見我媽的，想不到你現(xiàn)在一定要走……外面很冷，穿上它會很暖和的，穿上它會覺得我就在你身邊……答應(yīng)我，永遠(yuǎn)別忘了我，將來有一天讓我成為你的新娘……”

阿咪的聲音在淚水的浸濕中緩緩前行，我仿佛淹沒于一片苦水之中，讓我飽嘗了我一生所有的酸楚、哀痛。

“我送你的紙鶴還在嗎？它會帶給你平安和吉祥的……我在等你?！?/p>

臨出門，阿咪不斷重復(fù)著這句話。

事實上，當(dāng)那句話于11月7日早上7點鐘在一條無名的巷子里，被一陣風(fēng)吹得無影無蹤時，我離斷頭臺不遠(yuǎn)了。

2003年11月8日，第一場寒流降臨上海，風(fēng)呼嘯著穿街走巷。我和倪克權(quán)、李廣銘從網(wǎng)吧出來時，天色已經(jīng)不早了。在惠南鎮(zhèn)上轉(zhuǎn)了很久，直到看見一家小店橘黃色的燈先下，只有一對老年夫婦看電視后，一直不夠明朗的搶錢念頭便具體化了，身體也因為興奮與緊張的交織而顫抖起來。

大約晚上9點40分左右，街上的行人越來越少，去這家小店的人更加寥寥。是動手的時候了！我手放在口袋里，握著的刀柄被汗浸得滑膩膩的，腿有些不聽使喚，可是，聽到他倆堅實的腳步聲，我也鼓足勇氣跟上節(jié)奏，身體開始飄了起來。突然，裝在雙肩背包里的餅干筒掉了，在馬路上翻了幾個跟頭，蓋子隨即被磕開，里面的白紙鶴傾倒而出，被狂風(fēng)吹得漫天飛舞。

我返身張開雙臂，想抓回它們，可是轉(zhuǎn)瞬間，除了抓住的這只外，其它紙鶴蹤影全無。

那晚，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犯下了不可饒恕的滔天罪行。當(dāng)晚，我們到那家小商店搶劫了兩萬多元和一些名牌香煙，并使受害人窒息致死。案發(fā)后的第八天，我們在遼寧省大石橋市被抓獲。

“金錢真的會讓你不顧一切。想過后果嗎？”

“說不顧一切、不計較后果那是假話，但決意要做的事有時會讓人想不到后果，加上僥幸心理的作用，使得自己做出在可以挽回時不去挽回，而在無法挽回時才去后悔的冒險行動。不是有很多無頭案還沒破嗎？有可能犯下數(shù)案的罪犯就在我們身旁游弋。不是還有案犯去了國外至今逍遙法外！我不相信這么背運，一出道就被封殺；再說，我拿到足夠的錢，我也去了國外……”

“你的犯罪理論還不少吶，破不了的案子畢竟是少數(shù)，即使你是少數(shù)中的一個，但中國有句老話：‘沒有一個強盜賀八十，再者你逃過了法律的懲罰，能逃過自己內(nèi)心一生的懲罰嗎？你說你一切是為了幸福，那你覺得在惶惶不可終日中會有幸福嗎？”我打斷了他的話。

我的話讓他身子猛地抖動了一下，他睜得大而顯得空洞的眼里注滿了怯懦和掙扎。

他的言詞和舉動讓我想起了一篇有關(guān)第四代犯罪心理學(xué)的文章。文章認(rèn)為第四代也就是1972年以來出生的罪犯，他們的共同特征就是厭惡、逃避政治學(xué)習(xí)，而談?wù)撟疃嗟氖恰叭绾螕棋X發(fā)財”、“怎么怎么打個‘碼頭”等話題，以金錢、武力論英雄，賭徒冒險和僥幸心理強烈，使他們成了謀害自己的殺手。據(jù)資料，57％的罪犯都僥幸地認(rèn)為不會被抓住，且他們中不少人都有拒捕和潛逃經(jīng)歷。有些罪犯認(rèn)為，為犯罪得手后的快樂，值得冒一次險，“抓住算我栽了，抓不住算我賺了。”賭徒心理，溢于言表。

“是的，這段時間我才知道，對于人最最重要的，不是金錢，不是名譽，也不是地位，而是自由。而內(nèi)心的自由才能在心靈深處耕出一方美好的天地，在那份天地里才能享受到真正的幸福。自由多好！……”他將道理悟到這份上，我就覺得他的眼睛突然明亮了許多。

“我很高興你能認(rèn)識到這一步，其實，幸福還有一個更高的境界，不是我們常人所能修煉的。俄國有一篇著名的小說，題目叫《悠哉游哉》。說一位漁夫在一個風(fēng)平浪靜、正好打魚的日子里不下海打魚，卻泊船海邊躺在船上閉目養(yǎng)神，隨著波浪的一搖一晃，悠哉游哉地曬著太陽。這時來了一位闊人問他：你為什么不下海打魚呀？他說：打那么多魚干什么？來人說：打更多的魚你可以掙更多的錢呀。他說：要那么多錢干什么？來人說：錢多了你可以買一條更新更大的船呀。他說：要那么大的船干什么？來人說：你就可以捕更多的魚了。他說：捕更多的魚干什么？來人說：你就可以掙更多更多的錢，甚至可以不用自己下海，自己當(dāng)老板，讓別人給你打魚就行了。他說：我不下海干什么呀？來人說：那時你可以悠哉游哉地享受幸福了！漁人這時不緊不慢地說：你沒有看到，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悠哉游哉了？還需要費那么大勁嗎？漁人的幸福也許是幸福的至境，這是金錢所永遠(yuǎn)不能創(chuàng)造的幸福。”

“我愿意接受法律嚴(yán)厲制裁來彌補對受害者的罪過，現(xiàn)在我最放不下心來的是阿咪，如果我被判了死刑，下輩子，我下輩子當(dāng)牛作馬也要賠她，我下輩子……”

劉福江再也說不下去，他遲到的淚水里包容著無限悔恨與對生命的眷戀。

鐵鐐響了，分手的時刻到了。在他無數(shù)次回眸中，我突然覺得那只紙鶴在劉福江的手上，在通向監(jiān)內(nèi)的路上吟吟哭泣，我聽到的分明是來自它內(nèi)心深處的不盡訴說……

在通往墳塋的路上/我沒有太陽／我的喉嚨深處歌聲已經(jīng)死亡/真誠已被金錢奸污/愛情已被暴力虐奪／飛去的再也不會回來/留下的也將離去/讓僅剩的淚水洗刷罪過/留下一點干凈的面目/走向婚禮的教堂/別忘了那縷陰霾／是我的淚水涂上的悲哀/再見吧，你們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