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生底色

程紅兵

書生本色。是我多年追求并以此為自豪的。

看到眼下的孩子們拼命做題，我常常會想起我的童年和少年。我的少年兒童時代是在對書的渴望和憧憬中度過的。1969年我讀小學，開始識得漢字。就被漢字的魔力所吸引，《半夜雞叫》、《地雷戰(zhàn)》、《地道戰(zhàn)》等連環(huán)畫是我反復(fù)閱讀的經(jīng)典作品。

隨著識字量的增加，閱讀的欲望也在不斷增長，書里有故事，故事能抓人，書是我最喜歡的玩具，于是拿到籃里的都是菜，能找到的書，都是寶貝。公開的出版物，《毛澤東選集》、《魯迅作品選》、《水滸傳》、《艷陽天》、《金光大道》、《西沙兒女》、《法家作品選》等等，有趣無趣，似懂非懂，我都讀得津津有味。漸漸地公開出版物已經(jīng)不能滿足我的需求，地下的禁書開始走進我的視野，《青春之歌》、《林海雪原》、《鐵道游擊隊》、《野火春風斗古城》這些當時被列為禁書的也成了我著意搜捕的獵物，常常是用自己的東西和別人交換，甚至出賣勞動力。體力的，比如幫別人做蜂窩煤，腦力的，比如幫別人做作業(yè)，修改黑板報的稿子，這些事都干過。人家用報紙包著很神秘地把書交給我，而且再三叮囑：不能被別人看見。一般都要求一天甚至半天就要把書交還.于是我常常是通宵看書，有時是打著手電簡在被子里看，還要想辦法躲避大人檢查。那些被稱為封資修的作品，歷經(jīng)滄桑，有些書缺了許多頁碼，有些書已經(jīng)連封面都沒有了，但我依然讀得如饑似渴、廢寢忘食。讀書的直接功利結(jié)果是贏得了老師對我的作文的欣賞和肯定，進而也使同學們對我產(chǎn)生了欽佩。自己也因此有些飄飄然。要說不好的影響就是導(dǎo)致視力下降，我喜歡坐在最后一排，但黑板上的字開始模糊起來，最終的結(jié)局是架起了眼鏡?，F(xiàn)在回想起來，我覺得這是我比現(xiàn)在孩子幸運的地方，我無需做沒完沒了的習題，無需參加各種補習班。我是順著性子讀書，讀自己喜歡的書。大量的閱讀使我奠定了較為豐厚的文化基礎(chǔ)，使我的精神愉悅而充實，使我對讀書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進而形成一種習慣.這是令我終身受益的習慣。

如果缺少閱讀，對一個少年兒童的成長是釜底抽薪：如果缺少閱讀，對學生個性的養(yǎng)成是致命一擊。如果一個學生的文化積淀太少，文學感受力必然下降;如果一個學生的知識面狹窄，不但無法和教師產(chǎn)生共鳴，而且妨礙學生個人的成長。文化素養(yǎng)的缺乏會造成人生與社會經(jīng)驗的缺乏，讀文學作品，不僅是為了弄懂語詞的含義和文法的規(guī)律，更要緊的是青少年通過閱讀文學.獲得一種少男少女對善與美的把握和領(lǐng)悟，培養(yǎng)起對人類幾千年來代代相傳的美好情操的特殊感受。這要靠心靈對心靈的呼喚，靠感情對感情的激發(fā)，靠智慧對智慧的啟迪。學生應(yīng)該成為讀書人，而不能成為習題人。

書本身就是一種歷史深厚的文化，烏中斯基說得好：“在民族語言明亮而透徹的深處，不但反映著祖國的自然，而且反映著民族精神生活的全部的歷史?！辈蛔x中外名著，學生的人文素養(yǎng)無法提高，必然導(dǎo)致文化的匱乏和語文積累的膚淺。今天的學生應(yīng)該為自己制訂讀書計劃，每月讀一本好書，哲理的，文學的，充滿愛心的;人文的，科普的，透射智慧的。這樣，中學六年就讀了72本書，對人的一生來說，固然不多，但卻是中學生成長中的72塊基石，72根精神支柱.72部生活教科書！與此同時，將收獲一種很好的習慣，終身受益。

1978年參加高考，我棄理從文，雖然我當時的各科總分在整個年級排名第二，雖然當時盛行“學好數(shù)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我的班主任老師稍加動員，我就立刻選定文科，這與我讀書的志趣有著必然的聯(lián)系。我對未來有自己的理想，或者當作家，或者做學者。當教授，但我不愿做中學老師，我實在知道中學教師的甘苦。在10個供我填報的高考志愿當中，我把江西師范學院放在第8志愿，那實在是因為當時沒有多少文科學校的緣故。雖然我的高考成績超過本科線，雖然我在我校眾多的文科考生中是一枝獨秀——只有我一人考取，但我最終還是被錄取在師范學院，好在進了中文系，否則我真有可能來年再考。

進了大學。我的直接感覺是老鼠掉進米缸里.面對圖書館大量的藏書，我像一個饑餓的漢子見到一桌的飯菜那樣欣喜若狂。恨不得一掃而空，恨不得把所有的書看完。我當然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于是買書就成了我又一個樂趣。只要上街，必到書店，到書店必然買書。1979年許多名著開禁的時候，我是排了整整2個小時的隊才買了兩本書。讀師范學院的好處是吃飯不愁，每月都發(fā)飯菜票，大學四年，我沒有抽煙的習慣，也沒有喝酒的嗜好，也不喜歡交朋結(jié)友，家里給我的零花錢幾乎全部貢獻給了書店。當時南昌市幾家書店相隔甚遠，每次上街都要被我跑遍，有時為了省錢，公交車不坐，一路走過去，很是意氣風發(fā)的樣子。這個習慣至今依然保持著，逛書店成了我的嗜好，家里已經(jīng)堆滿了書，但我還是經(jīng)不住好書的誘惑，總想把它們搬回家。

和許多“老三屆”同學在一起，我增加了許多書本之外的見識，但我依然對讀書保持強烈的興趣，由文學而歷史，由歷史而哲學，凡是文史哲的書我都喜歡涉獵，有些雖然不懂，或者似懂非懂，但我喜歡翻翻。書讀得多了，就學會了比較，學會了挑刺兒，暗暗地和別人抬杠，這其實是一個很好的習慣，標志著自己思想的形成，這得益于駁雜的閱讀。尤其哲學對人的提高是極為重要的。它能幫助人培養(yǎng)自己思維上的深刻性、認識上的整體性、人格上的進取性，使人站在新的高度。只有站在更高的思維層次、思想境界上看問題，才能高屋建瓴地審視各種現(xiàn)象，才能在工作中有所發(fā)現(xiàn)，有所突破，有所建樹。否則，只能停留在經(jīng)驗的、感性的層次上。因此要不斷地用先進的、科學的哲學思想充實自己的頭腦，開闊眼界，增添追求真理的勇氣。

1982年大學畢業(yè)，我中學的語文老師把我要回到母校從事語文教學，這些年的教學生涯，我在《張開大嘴奔跑》一文作了敘述（詳見《中學語文教學》2001年第2期）.總之是得益于機遇和名師的指導(dǎo)，如于漪老師的提攜，我因此不斷進步。

由看書，買書，教書，到自己寫書。文章發(fā)表了不少，書出了幾本，于是有點知名，榮譽也接踵而至。1994年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從江西上饒調(diào)到了上海。1996年被評上“特級教師”不久，一不小心就走上學校教科所副主任的崗位.2003年擔任上海市建平中學校長。

學生記者采訪我，我說自己是一個書生校長，我的本色是書生。何謂書生？我想按照西方的概念就是知識分子，那么什么是知識分子？流行的觀點是大學畢業(yè)生即為知識分子。然而華萊士曾經(jīng)幽默地說道：發(fā)現(xiàn)了比女人更有趣的東西的人，就是知識分子。什么是比女人更有趣的東西？知識分子有哪些不可或缺的重要素質(zhì)？我想作為知識分子起碼應(yīng)該具有三個基本素質(zhì)：“知”、“識”、人文關(guān)懷之心。大學畢業(yè)意味著獲取了相關(guān)學科系統(tǒng)的“知”，但不一定有“識”，不一定有人文關(guān)懷之心?？傊x書求知。勤于思考，有人文關(guān)懷之心，方才是書生本色。

我曾在一次校長論壇上談了一個觀點——校長急需補鈣。所謂知識分子的“識”，我以為就是思想見識，是帶有鮮明個性特點的思想見識，這就是中學校長的“鈣”。缺鈣的人是站不起來的，萎縮，萎靡，軟弱，消極。同樣我們這里說的“鈣”也是影響一個中學校長能否站立起來并進而有所發(fā)展的關(guān)鍵因素，也是影響一個學校有無大作為的關(guān)鍵所在，也是決定能否產(chǎn)生教育家的關(guān)鍵所在。我們常常津津樂道人是思想的葦草，人是思想的冒險家。我思故我在，以我的思考、我的思想來證明我的存在。我們常常說校長是思想的播火者，是播撒陽光的人。羅曼·羅蘭說過：“要播灑陽光到別人心中，總是自己心中有陽光?！?/p>

我一直以一介書生引以為自豪，現(xiàn)在成了校長，依然教書，依然讀書，依然寫書，因為是校長更多了一份責任在肩，學校教育的“永恒主題”便是讓更多人，接受更高層次、更高質(zhì)量的教育。更高質(zhì)量的教育是為了提升人的素質(zhì)，既要培養(yǎng)學生專業(yè)技能，更要培養(yǎng)學生的倫理道德、人文精神，使之對歷史與文化有感情、對傳統(tǒng)與倫理有溫情、對鄉(xiāng)土與社區(qū)有熱情，使之學會社會關(guān)懷、人文關(guān)懷。這一切需要我們積極營造學校文化，用人類文明財富營造師生成長的精神家園。未來學校的競爭，歸根到底是學校文化的競爭，學校文化是學校的核心競爭力之一。學校文化反映了一個學校內(nèi)部隱含的主流價值觀、態(tài)度和做事的方式。這種價值觀、態(tài)度和做事方式可以使一個學校保持相對長期的繁榮，也可以使一個優(yōu)質(zhì)學校停滯不前。優(yōu)秀的學校文化引領(lǐng)并影響著學生健康發(fā)展。

于是，上任之初，我倡導(dǎo)建平新文化運動。我想構(gòu)建的是一個以開放、民主、和諧、進取為內(nèi)涵的，包括課程文化、組織文化、環(huán)境文化、管理文化在內(nèi)的現(xiàn)代學校文化。

書生，其實與文化有著不解之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