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蕾倚在灰色的防盜門上等我,穿一件幾乎齊踝的紅色大衣。我說死丫頭,找我 什么事?20分鐘以內打了10個電話過來!想和你聊聊,她說。我火氣噌噌噌往上躥 。就聊聊而已?你知道剛才我和漆尋在一起!你也知道我和他在一起的時間有多么寶貴!
真是氣憤!其實,阿蕾是挺可憐的。爸爸在北方工作,媽媽經(jīng)常跑過去,剩她一個人對著冷 清 的大房子。那個可惡之極的李達曾瞇縫著眼睛說,阿蕾你媽怕是擔心你爸在那邊有外遇了吧 。我到現(xiàn)在還記得清楚阿蕾那時拼命忍著眼淚的樣子,無助得像個玻璃娃娃。哼,在我面前 居然就囂張得無法無天了??!
阿蕾把我拽到電腦面前坐下。我還沒來得及張口,音響里就放出了安靜而柔和的童聲。一個 flash閃現(xiàn)出來。星星綴入深藍的天空,綠色的草搖曳著伸向最耀眼的那顆。她依偎著他, 紅色的頭發(fā)炫目地飄蕩,一如幸福,一如愛戀。
這是我第一次聽這首歌《蟲兒飛》——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隨/蟲兒飛,蟲兒飛/你在思念誰/天上的星星流淚/地上的玫 瑰枯萎
冷風吹,冷風吹 /只要有你陪/蟲兒飛,花兒睡/一雙一對才美/不怕天黑,只怕心碎/不管累 不累/也不管東南西北……
我安靜了下來,聽見阿蕾說,意沉,你真沒想過把漆尋留下來?
呼吸緊了緊。阿蕾小笨蛋,如果他真的考到全額獎學金留學去了美國,人家 的前途怎么能夠毀在我手上?我和他……也許天荒地老,也許就是明天。誰說得準呢?
她用紅色的袖子拂過我的臉。意沉,我是真的希望你們在一起的。你們真是我見過的最幸福 的人了。我一下笑起來。丫頭你別把自己說得那么蒼老,該來的都會來的,要走的,我們誰 也攔不住。
拿到期末成績那天,我、阿蕾叫了陳非一起出去吃KFC。誰都知道陳非喜歡阿蕾,經(jīng)常噓寒 問 暖獻上無微不至的關懷??申惙遣徽f,我不說,阿蕾也不說。我們三個除了這個,什么都說 。
阿蕾最近心事重重,考試也一塌糊涂。可她終究只是輕輕垂下臉,再抬頭,笑意又綻放于臉 頰。我真不知道,她到底在掩飾什么?
我們坐在靠窗的位子說笑起來。突然李達走了過來,戴著NIKE的帽子,穿一件暗綠色寬大的 毛衣,瞇縫著的小眼睛像一條暗黑的帶子。李達笑著說,阿蕾呀,考差了傷心吧?不過傷心 也沒有媽媽來給你擦眼淚。
我忍著脾氣說,李達你是不是喜歡我們阿蕾???聽說十八九歲的孩子喜歡一個女 生都會去惹她的。
李達愣了愣,賠著笑臉說,不要這么兇嘛。我是想安撫一下阿蕾小姐。
誰知,就在這一刻阿蕾突然站起身,把吸管抽出來。倒拿著杯子對準李達的頭。褐色的可樂 嘩啦啦地流在了李達美麗的NIKE帽子上。
我的單純的小孩,是什么讓她這么激烈了。我居然都不得而知……
蟲兒飛,蟲兒飛,你在思念誰。
除夕那天我在阿蕾家聽了唱片。她搖頭晃腦地跟著唱,我拍著床笑,一驚一乍的。阿蕾 說意沉,其實我很想找個地方放煙花。
聽說狂愛煙花的人都沒什么安全感的。我回答。
她輕輕揚了揚眉毛,問,什么叫安全感呢?就是對幸福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就在這時,我的手機和阿蕾家的電話幾乎同時響了起來。歡呼聲從窗外遙遠地傳進來,混雜 著幸福的味道。新年到了。
阿蕾兔子一樣跳向電話。我的手機上,是再熟悉不過的號碼。接起來,我還沒說話漆尋就說 ,意沉,新年快樂。如風一般拂過的快樂帶著清香撲面而來。
突然聽到阿蕾的尖叫,夾雜著酣暢淋漓的笑聲。朋友和喜歡的人,都在身邊相伴相隨,這樣 的日子,還有多久呢?
和漆尋說了再見,阿蕾還抱著電話在笑,反復說,我太激動了,我真是好激動啊。眼淚 從她眼角安靜地滲出。她說,陳非你等一下。然后把頭轉向我說,意沉,陳非在鄉(xiāng)下放煙花 給我聽。好清脆的聲音啊,像玻璃碎掉一樣。
她哽咽的聲音輕微地顫抖。眼淚是晶瑩的珠子,密密地編織著快樂的網(wǎng),而每一針每一線, 卻寫滿了疼痛。
“意沉,陳非,我爸爸工作太忙了,他幾乎無暇來照顧我和媽媽……”
我心想是啊,不然怎么連過年都不回家。
“后來,他們離婚。媽媽寄情于網(wǎng)絡,認識了一個北方男人……”
我心一驚, 握緊了阿蕾的手。
“男人好像有妻子兒女。媽媽從來不告訴我這些事。我真是沒想到,她竟會跪下來祈求另一 段婚姻。這就是為什么李達把我傷得那么深。他說我媽媽是擔心爸爸有外遇。事實上,我媽 媽才是那個應該被憎恨的人??赡銈冎绬?,受傷最多的,也正是她?!卑⒗俳K于抱著膝哭 出來。我惶惶然手足無措。電話那頭的陳非望著寂靜的夜空,會感到怎樣蒼涼呢?
煙花熄滅之后就是最深的孤寂。難怪沒有誰會對幸福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最大的幸福都是在 最大的悲哀中顯出影像的。
可是阿蕾,我只想擦干你的眼淚,告訴你我有預感你終究會幸福的。
天上的星星流淚,地上的玫瑰枯萎。冷風吹,冷風吹,只要有你陪。我們會一直在彼此身旁 。
開學前我、陳非和阿蕾去了郊區(qū)的朔鋒雪山。想叫漆尋,可他為了準備留學考試委婉地拒絕 了。我心里淡淡的憂傷著。阿蕾又穿了那件幾乎齊踝的紅大衣,喜慶得一塌糊涂。哭過之后 的眼睛湖泊一樣幽幽的澄明。我和陳非都開心地笑了。
最后一項活動是滑雪。我拿到滑雪板之后阿蕾跑過來一本正經(jīng)地說,你把手機掛在胸前接通 漆尋的電話滑下去,讓他聽見你幸福的尖叫和心跳。最快樂的時候要和最喜歡的人一起分享 。
你不怕他走了以后我受不了了?
她搖頭,繼續(xù)一本正經(jīng)地說,我只要你現(xiàn)在過得很好,就夠了。至于他走了以后,就是另外 一個“現(xiàn)在”了。記住啦?
看著那雙水光瀲滟的眼睛,我重重地點了點頭。
她接著說,趁陳非還沒過來我趕緊告訴你。我才從媽媽那里得到了確切消息,那個男人在認 識她之前就離了婚的,我那些叔叔阿姨都瞎說的!他們過幾天就會一起回來,帶著結婚證… …
我吃驚地張大了嘴,說,真的嗎?她微笑著點點頭。
我激動得跳了起來,一不小心踩滑了,順著斜坡滑了下去。風撩起我的頭發(fā),我想這是最丑 陋的滑雪姿勢了吧,可我還是把雙手揚了起來。也許不像鳥兒那么舒展,但,至少也像一只 努力飛翔著的蟲子。我終究沒給漆尋打電話??墒?,假如我們有靈犀的話,他應該能感覺到 我的快樂,慢慢地積累,它將變成幸福。
終于連滾帶爬到了坡下,一身的雪,圣潔仿佛天使。阿蕾也滑了下來,氣喘吁吁地說,剛才 告訴你的好事先別告訴陳非啊,待會我要裝裝可憐來騙取他的同情。
我哈哈大笑起來?;仡^一看,陳非剛剛擺好POSE準備往下沖。一身明快的藍色,此刻的他多 么像一只真正的鵬鳥啊。
阿蕾也看著他,說,他放煙花給我聽的時候我在想,這家伙有前途,這么會討女孩子歡心。 你們倆,真是我的好朋友鐵哥們死黨,還有什么詞來著?狐朋狗友算不算?
笑聲在干凈的雪地中明媚如陽光,清澈如藍天,無限,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