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說的飲料是不含酒精者,也就是軟飲料,用今天的常用語,是“酒水”中的“水”。
汽水是舶來品,它傳入中國也不過一百五十年的時間,與割讓香港的時間差不多。汽水初入中國,被稱之為“荷蘭水”,到底是不是荷蘭的初創(chuàng),因為沒有這方面的研究,不敢妄言。早期改良主義者王韜在其旅歐期間的日記《漫游隨錄》中,多次提到荷蘭水,敘述甚詳。最近偶然翻閱了自清光緒三十二年至宣統(tǒng)二年的三十九種北京城市管理法規(guī),其中一種就是關(guān)于“制售汽水管理條例”,頒布時間是在光緒三十四年。條例中對汽水范圍的界定,制作加工的管理,進口原料的檢驗,衛(wèi)生管理要求諸項,都有明確而嚴格的規(guī)定,可見當時汽水制售與飲用的普遍。這個條例中把汽水、荷蘭水與蘇打水并稱,可能在當時是有所區(qū)別的。在規(guī)定中有一條是不允許使用糖精、顏料(指色素)和香精兌制,而必須使用車糖(即食用白糖)、洋糖和果實原汁兌制,容器必須經(jīng)過消毒。想起近日看電視,報道北京郊區(qū)取締一非法制售汽水者,居然使用化工原料的工業(yè)香精和糖精,制造假“芬達”汽水,實在堪憂。沒有想到九十年前的“條例”,仍然適用于今天。
在我國一些城市中,早期的汽水或荷蘭水是在西藥房中售賣的,這個事實對今天的人來說很難想到。我想大概是以為制造汽水的主要原料如檸檬酸、小蘇打等屬于藥品的范疇,而工作程序又符合西藥房“制劑”的要求。這種汽水加工想當然是小規(guī)模生產(chǎn)與出售的。
還是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常常聽到我的老祖母反復念叨在東北喝的“鐵路汽水”。聽她敘述,這種汽水好象是事先倒在杯子里端上桌的,因為她總是強調(diào)杯中有兩個鮮紅的櫻桃,櫻桃如在汽水瓶中,是倒不出來的。根據(jù)時間推算,她喝這種汽水的年代大約是在東北易幟之前,是楊宇霆、常蔭槐主政之時,也就是1925-1927年之間。她常?;貞浧鸬?,還有哈爾濱的“格瓦斯”,這種飲料前兩年曾出售過,用啤酒瓶來裝,商標也很簡陋,因為沒有市場銷路,不久就停產(chǎn)了?!案裢咚埂笔且悦姘鼮樵习l(fā)酵制成的,與酒相比,是在似與不似之間。幾年前出售的“格瓦斯”質(zhì)量很差,與地道的“格瓦斯”相去甚遠。老祖母提到的哈爾濱“格瓦斯”,是當時在東北的“白俄”制售的,余生也晚,是什么味道就不得而知了。五十年代中期,北京展覽館(當時稱蘇聯(lián)展覽館)的莫斯科餐廳開業(yè),有“格瓦斯”飲料,也如今天的啤酒瓶大小,倒出后色澤比啤酒略深,伴有一些雜質(zhì)和葡萄干,清洌甘甜,汽泡很多,用以佐餐,極開胃。
中國的汽水工業(yè)到了三十年代,已經(jīng)臻于成熟,也創(chuàng)出了許多名牌,如“馬寶山汽水”、“正廣和汽水”都是三四十年代的名牌。直到“可口可樂”、“雪碧”、“芬達”、“百事可樂”等大批進入中國競爭之前,中國汽水還有極大的市場,而且不同城市的人對自己地域的汽水又十分鐘愛。例如北京人喝“北冰洋”,天津人喝“山海關(guān)”,上海人喝“正廣和”,沈陽人喝“八王寺”,而且很以此為自豪。
與汽水同時并存的就是果子露了,果子露有高下之分,最低檔的要算是沿街叫賣的果子露,這種果子露大多是小販自制,顏色有紅有綠,煞是誘人,但多半是用色素調(diào)制的,也難免有用糖精、香精兌制的。小販將果子露放在大木桶中,四周放上冰,夏日沿街叫賣,也著實有顧客。高檔一點兒的是瓶裝的,大多是用濃縮的果汁兌制后裝瓶的。最好的就是名牌廠家的出品,如馬寶山汽水廠也同時出品果子露,瓶子上貼有印得很好的注冊商標。果子露濃淡得當,開瓶后可一飲而盡。中國人喝果子露的歷史較之汽水要早得多?!都t樓夢》里提到的西洋玫瑰鹵,大概就是兌制果子露的濃縮汁。
廣州的涼茶與其說是茶,倒不如說是飲料,它是多種草藥制成,味道很怪,北方人多不適應?!巴趵霞獩霾琛痹趶V州最為有名,據(jù)說王老吉最初只是挑了擔子叫賣,本小利微,某次遇到一批外國人來羊城,感受時疫,喝了王老吉的涼茶后反而上吐下瀉,王老吉以為自己闖了大禍,多日不敢露面。哪知這批外國人吐瀉之后,立感精神大爽,時疫痊愈。為了感謝王老吉,送了他一筆錢,于是王老吉擴大了經(jīng)營,“王老吉涼茶”的招牌也就遍布羊城了。后來就連香港、吉隆坡、新加坡這些城市,也有“王老吉涼茶”的招牌。
酸梅湯是最傳統(tǒng)的中國飲料,夏日飲用最是消暑解渴。《都門雜詠》中有“……炎伏更無虞暑熱,夜敲銅盞賣梅湯”之句,便是寫夏日的夜晚,走街串巷賣酸梅湯的。這種走街串巷的販者,多是用手推車馱木桶,與果子露一起賣,賣者在拇指、中指與食指之間夾住兩銅盞,相互撞擊,發(fā)生聲音,俗稱“打銅碗的”。這種車子上的酸梅湯質(zhì)量較差,淡而稀薄,而且不十分潔凈,最可取的倒是由于鎮(zhèn)在冰桶里,異常清涼,一杯酸梅湯下肚,頓覺暑熱全消。
舊時北京最好的酸梅湯有三家,一是信遠齋,二是豐盛公,三是通三益。三家的酸梅湯各有特色,但有一點是相同的,就是選用上好的烏梅,反復煎熬,去其雜質(zhì),完全用冰糖,增加了酸梅湯的濃度。信遠齋字號最老,除烏梅、冰糖外,用的桂花最多,故以“桂花酸梅湯”招徠顧客。這家店除了賣現(xiàn)成的冰鎮(zhèn)的酸梅湯外,還賣裝成紙盒的“桂花酸梅糕”,為的是顧客買回后可以自己調(diào)制。其實,如果真用一塊酸梅糕調(diào)在水中,味道遠不能與現(xiàn)賣的酸梅湯相比,就是色澤也差得很多。但是這種“桂花酸梅糕”空口吃卻別有風味,就是外地人到北京,也要買上幾盒回去送人。豐盛公在舊東安市場北門內(nèi),離東來順飯莊不遠。這家店以賣奶制品為主,如奶酪、奶卷、奶餑餑、酪干、杏仁豆腐等等,酸梅湯只賣夏天一季。記得幼時常被家人帶去,進門總是先喝一碗酸梅湯,這里酸梅湯是用小瓷碗盛的,細瓷白釉,湯汁濃而紅黑,一碗喝干凈,碗的四周留下一層褐色的痕跡,這也就是豐盛公以廣招徠的“掛釉子”美稱,顯示其酸梅湯的醇厚。舊東安市場拆除,豐盛公也就不復存在了。據(jù)說它在奶制品方面的經(jīng)營業(yè)務,劃歸后來的梅園乳品店。梅園雖也賣奶酪等,但其品質(zhì)是無法與豐盛公相比的。至于酸梅湯的制作工藝,就更是絕跡了。通三益在前門外,最有名的是秋梨膏,小時候每患咳嗽,被逼迫吃了不少秋梨膏,因此后來對秋梨膏產(chǎn)生了逆反心理,這種逆反心理又與通三益的字號聯(lián)系在一起,生怕通三益的酸梅湯也是秋梨膏的味道,所以我一直沒有喝過通三益的酸梅湯。
以上三家店,只有信遠齋至今還在經(jīng)營酸梅湯,但已沒有現(xiàn)做現(xiàn)賣的冰鎮(zhèn)酸梅湯了,廠家有幾處門市,東琉璃廠西口一處已經(jīng)歇業(yè),兩年前美術(shù)館后街的店尚在。酸梅湯品種只有兩類,一是瓶裝兌制好的成品,開瓶即可飲用。另一種是各種不同容量濃縮的“桂花烏梅汁”,可能是由于制作工藝的改良,加上用的冰糖比例不夠,已不似當年的信遠齋酸梅湯了。至于“桂花酸梅糕”,更是絕跡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