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果來自午后

姐姐的手機(jī)很好看，也永遠(yuǎn)很忙，她有時接，有時直接掛斷；有時曖昧地笑，有時不發(fā)一聲；最讓人抓狂的是她經(jīng)常偷偷換上我的SIM卡，害我頻繁在雜志社例會上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

黃昏，我站在陽臺上向外望著，已經(jīng)二十分鐘———我在等姐姐。

口香糖嚼到牙疼，敲門聲響起，我過去打開門。

正遇上姐姐笑意盈盈的臉，她身上環(huán)佩叮當(dāng)，脖子、腕子、身體、包上亂七八糟的東西一齊響。

知道什么是波西米亞嗎？進(jìn)門之后，姐姐在客廳里轉(zhuǎn)了好幾圈，向我展示她的新衣服：船型領(lǐng)口下鋪陳著層層褶皺的褐色裙子，紅底彩紋的皮帶，白皮鞋，左手里垂著條條“小辮”的布包，裙角飛揚(yáng)間，右手煙灰零落。

“波西米亞早就過時了，還拿雞毛當(dāng)令箭！”我嚇唬她，話還沒說完，她的皮包就已劈頭蓋臉砸將過來?！翱蛇€是很好看的?！苯憬愕诙螕P(yáng)起的皮包放下，開始定定地看我，之后“撲哧”一聲笑出來，扔掉煙頭，用中指在我頭上彈了一下。

這個動作只適合姐姐，超過三十歲的女人使用起來做作，低于二十六歲則顯幼稚。

看慣了辦公室女人的種種嘮叨和吵鬧之后，應(yīng)該是有免疫力了。但沒辦法，我天生對女人的美可以發(fā)現(xiàn)，就是打不起精神來贊揚(yáng)，就像我也不愛夸姐姐，雖然她現(xiàn)在更需要這方面的好話。

給你個陪罪的機(jī)會，和我下去買東西。姐姐說完就轉(zhuǎn)身進(jìn)了超市。她不讓我進(jìn)去，說買的有些東西不想讓我看到，卻讓我給她拿著手袋。

姐姐手提袋的拉鏈開著，里面的“波導(dǎo)女人星”開始播放音樂，我掏出來，正好握住，充實而又曲線柔滑。

姐姐總嚇唬我，說我再也碰不到好女孩子了。我知道不可能。一次我當(dāng)著她的面摔了一個杯子，她不再提與此有關(guān)的任何話題。

和姐姐在一個朋友的聚會上認(rèn)識，那是一個媒體圈子內(nèi)部的聚會，她不知道是跟著哪個來的，那晚她就是現(xiàn)在的棗紅色頭發(fā)，發(fā)梢有些亂擰在一起的卷，身材纖細(xì)，臉白得讓我辨不清她的任何一種表情，只是感覺當(dāng)時她很活躍，每一聲笑都很放肆，但兩個小時之后，她醉成了一棵弱柳，被我扶回了家。

第二天，她告訴我，她找到了一個安全而又舒服的避難所。

我至今都奇怪自己為什么一開始就叫她姐姐，就在我把她扶回來的那個晚上，直到第二天下午她才睡醒，卻不起來，賴在床上，用被子包住全身，只露出兩個眼睛狡黠地看我出來進(jìn)去地為她準(zhǔn)備“早餐”。

那個冬日的下午，很好的陽光射進(jìn)來，室內(nèi)竟起了層層氤氳，也照在她光潔的臉上，窗外其實有著冷風(fēng)，但陽光經(jīng)了過濾，已柔和至撫慰得我們慵懶。

我抬頭，陽光打著旋照在我的臉上，有些刺眼，我側(cè)頭，它便跑到地上去了。

姐姐粉白的罩頭毛衫掛在衣架上，室內(nèi)有股淡淡的香。 望著她很“規(guī)矩”的姿態(tài)，我腦海中忽然就拼湊出一個句子———女孩來自午后，嗯，一個很好的詩歌題目。

姐姐從超市里出來，把手里兩個袋子中較大的一個給我，順手甩過來一盒“吉”煙，“今天先讓你放縱一下，明天白天不許抽！”

姐姐說她室友的男友來了，于是那兩個滿臉猴急的人一致拐彎抹角地哄她出來轉(zhuǎn)轉(zhuǎn)。她說那個男孩挺有男人味兒的，肩膀很寬，臀部很鼓實，胡子拉碴的，她差一點就沒做出勾引一下的舉動。

姐姐喜歡和我在一起。她說她和不少像她一樣大的女人都喜歡安靜、簡單得可以讓她們感到安全的男孩子。

常常是這樣，姐姐來我這里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搶過我的電腦，之后辟里叭啦地同時開啟幾個聊天室，最后瘋狂灌水。

知道嗎弟弟，不要和辦公室里的女孩子戀愛，她們每日的必修課大多是色迷迷、夸張地展示她們少得可憐的風(fēng)情，間或一點兒很馬虎的、日韓劇里學(xué)來的故作嬌羞。

姐姐在我的電腦前十指紛飛，室內(nèi)一如既往的煙氣繚繞。我坐在床的角落一邊望她的背影，一邊向嘴里大把塞楊梅。

認(rèn)識了姐姐之后，我開始相信還真的有一類女人的身體與年紀(jì)無關(guān)。一件衣服穿得久了，甚或幾天，便會隨了人形，現(xiàn)出平庸亦或超脫。她的衣服，卻永遠(yuǎn)那樣貼身合體。

她的項鏈?zhǔn)欠椒降囊淮髩K“愛念族”，銀光的，大得快趕上我的ZIPO了。手鏈也是，和她面上的柔滑，肩上的曲線太不相配。也許真的只有這樣極端下去才好，女人才有吸引力？

我開始想一件事，想著想著突然笑了起來，姐姐似乎嚇了一跳，回過頭，有些迷惑不解：“你知道嗎，你這種行為現(xiàn)在很奇怪了，已經(jīng)沒有男人會這樣做了?！?/p>

我還是笑，低一下頭，再抬頭看她，她不再理我。

正像我開始猜想的那樣，姐姐永遠(yuǎn)不乏擁眾。她做的是一份化妝品的工作，每天，站立在那個人潮涌動的商場大廳里，不必擺POSE，就可以招來大把艷羨的眼光，抑或懷著各種目的前來嗅她手臂的男人。

是否因此，她所受的追捧多了，便也慣就了自戀和原本不必要的矯情？

“姐姐又裝純情騙小男生了！”

“呵，你少來！他們說要帶我去愛琴海曬太陽，其實還不是想在桂林路“鐵盒”一類的酒吧里摟著我占便宜”！

哪里還有像你一樣的孩子了，安靜得像一個水果?她不夸人則已，夸一下就讓人很受刺激。

她有著她的散漫或尖銳，只是，只是在我面前沒有了心機(jī)。

喜歡姐姐嗎？

不喜歡。

嗯，這就對了，姐姐并不安定，不值得你喜歡。

電腦開始播放韓劇《火舞艷陽》壓抑之后狂亂爆發(fā)的畫面，姐姐開始大口地吸煙，目不轉(zhuǎn)睛。

“我需要一個真心的男人來陪我看看電影，說說話，然后摟著我，抱緊我，吻我頭發(fā)……一起到達(dá)想要的高潮?！苯憬銢]有回頭，像是對著電腦自言自語。

“ 姐姐，你這么好看，一定會有一個幸運的人榮幸地成為你的俘虜?shù)??！蔽乙槐菊?jīng)地對她說。姐姐開始苦笑。

知道嗎？你是一顆安靜而又孱弱的水果，早晚會被和我相似的人吃掉。姐姐意味深長地說。我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之后把頭扭向別處，不再出聲。

你不了解我的，和我在一起時間長了便會索然無味，我也不必了解你。姐姐開始淡淡的了。

“對于一些事情，有一類人可能很直接，有些人可能只是玩味，而我一直是屬于后者，現(xiàn)在連我自己都開始看輕自己，”她頓了一頓，“我也不知道這樣下去盡頭會有什么意義在等著我。”

“哦，好深奧！”我努力讓表情變得無所謂。

午夜兩點，姐姐說她困了，她把自己扔到大床上很快就睡著了。

我起身望向姐姐那里，她身上蓋著毛毯，蜷成一團(tuán)，眉宇間有一點點憂傷。

有許多時候，我想告訴姐姐，我自己喜歡那個家的樣子很簡單：它應(yīng)該很溫暖，有一點香氣，下班回來，打開門有一張微笑，可愛的臉，有可口的飯菜及時入口……

但我沒有辦法，找不到時機(jī)，不敢告訴姐姐。如果我足夠努力，姐姐會喜歡我這樣沒志氣嗎？

空曠的臥室里，“MILD SEVEN”的煙香已然散去，“555”的氣味經(jīng)久不息。

是呵，我們都不想去了解別人，因為最終的努力也不會得到哪怕萬分之一，我們也許又都沒什么主張，不然為什么抽煙，為什么喝酒，為什么無所事事沒有激情？

姐姐好幾天沒來了，今夜的我可能會是孤單的。

我走到窗前，推開窗子，有清冷的風(fēng)吹進(jìn)———又快要到冬季了。

姐姐不在我這里的時候，她會和一些小女孩們?nèi)ソ中牡腬"蘭桂坊\"，整晚整晚的。她在場子里是不突出的，但走出門來，便顯得有些另類了。

有一件事姐姐反復(fù)和我說了幾次，她去一個朋友的婚禮，晚上新娘的妝卸掉，像是整個臉都抹去了一樣。她第一次和我說這事兒時都哭了。

我給一個哥們打電話，跟他談姐姐，哥們半天沒說話，之后問我：她會做早餐嗎？我說她不會。

她可以給你洗T恤嗎？我說她不會。

她會為你放棄一些習(xí)慣嗎？會抱著你吻你嗎？我說……我不知道。

哥們問我可以早上給姐姐做早餐，中午給她洗T恤，晚上抱著她吻她，和她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嗎？

我點燃了一根煙，之后問自己，這些我可以在接下來的某天里做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