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暗夜里搖曳的紫罌粟

A

十八歲的時候，我讓第一個男人上了我的床。我沒有見過男人的裸體，不知道什么是做愛，但是我知道第一次對一個女人來說意味著什么。瓊瑤的小說里，愛一個人就應該向他奉獻自己的一切。我做了，是跟一個我愛的男人。我沒有說話，整夜地任他糾纏。天亮的時候，雪白的床單上，印著點點梅花。

我是聰明的，也是美麗的，可我卻跟所有的花癡一樣，犯了最愚蠢的錯誤。我相信男人，相信那些花言巧語，相信電視里胡編亂演的愛情，甚至相信格林筆下的“灰姑娘”。上天注定，我必須為自己的幼稚付出代價。母親把我抓了回來，最終我棄學了，他也結婚了，但新娘不是我。

B

十七歲的時候，我們全家搬到了外婆那里，是四合院。從新學校的操場走過時，我看見了他，是從幼兒園走出來的，我以為他是教師，我們彼此打了招呼。他說你是哪個班的，我說是高二。他問我叫什么名字，我笑了笑，沒有回答。

學校的晚自習以后，我能?？吹剿駛€成熟的大孩子一樣，沖我笑著。他送我回家，到家門口的時候，我回過頭，告訴他我的名字。我從他那張似乎永遠都掛著笑容的臉上，移開留戀的目光。

偶爾的一次，我看見他和一個女孩子親親熱熱地走出學校，我見過他的未婚妻，可她不是。那一夜，我失眠了，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我沒有跟他說話。有一天，他突然跑來告訴我他喜歡我。教室門口，我愣了好半天。

他帶我去參加派對，那個時候，我才知道，他不是教師。他說他不喜歡他的未婚妻，我見的那個女的是他女朋友，他們在一起已經三年，現(xiàn)在分手了。我說為什么，他說她跟別人上了床。我沉默了。

之后他來學?？次遥覀內ヅ郎?，到河里摸螃蟹，我看著他，是那種愛慕的眼光。我們躺在草地上，他握住我的手，我沒有掙脫，我不懂什么是愛，但我知道電視劇里都是這樣演的。我的眼神開始躲閃，我害怕那些盯著我看的眼睛。我為自己的種種行為解釋著，雖然是謊言，但至少這樣我會心安一些。

日記里，我記下了和他在一起的點點滴滴。那些日子，我開始心不在焉，期待著每一個夜晚的到來。為了能夠見到他，我處心積慮地編織種種借口欺騙父母，最后，干脆以功課忙的理由搬進了學校的宿舍。這樣一來，母親以為我在學校，學校以為我回家了，而我，正靠在情人的懷里，聽著甜蜜的情話打哈欠，就像一只受寵的貓。他的手伸進我的內衣，撫摸著我發(fā)育成熟的乳房。我的臉，滾燙滾燙的；心，就要從喉嚨里跳出來了。

C

我認識了她，是在飯桌上，到后來，我們還成了好朋友。他們會跟我說一些他倆之間的事情。當他告訴我她真的很愛他的時候，我會有一種放棄的沖動。

他是那種不帥，但能吸引女人的男人，至少我認為是這樣。我喜歡比我大許多的男人，（當然，不包括老頭。）他們的肩膀會比較結實，不會輕易被人枕斷。我老擔心自己太重，怕他抱不動，直到聽到他們說，你瘦得可以做牛排為止。

他還是去找她，跟她做愛，是在我不知道的時候，他這樣以為。我能想像，他們赤裸地糾纏在一起時有多么丑陋。

期末考試，我一塌糊涂，在面對一道道不知道答案的考題時，我腦子里想的居然是三個女人各自在他心里占據(jù)著什么樣的位置。

情竇初開的少女，總是把自己幻想成天使，沉迷在自己編織的情網(wǎng)里。那段時間，我幸福得快要死掉了，從來不知道，躺在一個男人懷里，會有如此奇妙的感覺。他的手很大，有點粗，揉捏過我的乳房時，有點兒刺，有點兒羞，還摻著一絲沖動。我半裸著躺在床上，他親吻著我的身體，像一個未斷奶的嬰兒。就這樣，我過著學生非學生，情人非情人的生活，就像兩棲動物———在所有的人都以為我是乖女孩的時候。

她來找我，說有個聚會，我說算了。她說他也去，我答應了，可她不高興，是寫在臉上的。我很抱歉，搶走了她的未婚夫，也很高興他不愛她。我同情她的遭遇，又嫉妒她的地位，是地下情人對名份的奢望，就像很久以前的某個妃子對后宮之首的貪戀。面對她楚楚可憐的模樣，我從不曾心慈過，相反，一股戰(zhàn)勝的喜樂，滿足了我不平衡的心里。

他油嘴滑舌，周旋在三個女人中間，游刃有余，而這三個白癡聚在一起，居然探討各自從他身上得到的，像是后宮爭寵。

他說他不會碰我的禁區(qū)，因為他愛我。我問他，那我是幸福的嗎？他說是的，在我們結婚以后。我說什么時候？他說等你畢業(yè)以后。我想結婚，就是現(xiàn)在，可是我像半熟的果子，人熟心不熟。我用手滿足自己，等他睡著以后，我以為這是人的本能反應，所以，我不覺得羞恥。

D

素子和我睡一張床，她不是漂亮的那種，可她很迷人。她水性揚花，在她身邊的男人隔三差五換一張新面孔。素子告訴我，十五歲那年，她被一個陌生的男人帶出學校，他脫了她的衣服，把她放進浴缸里，他要她口交，她給了他，是第一次。我說，你為什么不好好地談一個男朋友？她說他們給她錢，很多。我說，那他們對你好嗎？她沉默了，點了一支香煙，然后脫了衣服，我看到了一個被煙頭燙得亂七八糟的素子。

晚上，我沒有跟素子一起睡，因為他來接我。素子給了我一個飛吻，然后大笑著離去。我說其實她是個好女孩，他笑著拍我的肩膀。天空下著溫馨的小雨，我們漫步在街上，昏暗的路燈顯得有些凄涼，他抱緊了我。電話響了，是他的手機，看了來電顯示，他沒有接。我說誰呀，他說一個朋友。我說是她嗎？停下腳步，他的吻落在了我的額上。請我喝酒的。他用手輕輕刮了一下我的鼻子。星期天媽媽叫我回去，她想我了。我們繼續(xù)往前走。那我送你吧。不用了，就幾步路。那你代我向伯母問好。我點了點頭?？赡苁撬刈拥脑虬?，我覺得眼睛里濕濕的。

素子說他對你好嗎？我說是的。她說你給他了嗎？我說沒有。她說算他是個君子。冬天的早晨，我和素子在操廠上跑步，猛然間我發(fā)現(xiàn)，其實她也挺美的，細致的皮膚和標準的單眼皮，額上滲著細小的汗珠。素子說，你很愛他？我說我想嫁給他。

如果沒有那個冬天的夜晚，或許我們不會這樣。

晚自習后，我返回教室，我忘了帶那本寫滿甜蜜的日記。經過幼稚園時，我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和一個女人的呻吟。我停住了，就在他們做愛的窗外。我知道他是誰。我跌跌撞撞地跑回宿舍，看著記了半年的日記，我的心，痛得不能呼吸了。素子回來的時候，我躺在宿舍的地板上，是她送我去的醫(yī)院，昏迷中我聽見她說，操，這王八蛋欠揍。

醫(yī)院里，我躺了一天一夜，事情鬧得滿城風雨，除了素子和母親，沒有人來看我。出院的那個下午，爸爸打了我兩個耳光，他說，你走吧，我沒有你這樣的女兒。大雨淋了我六個小時，我去找他，我說我愛他，我求他帶我走，他說他要結婚了，天知道，被他牽進教堂的那只手并不是我的。他說我們還是好朋友，我用最后一點力氣問他為什么，可只有沉默，沉默。我現(xiàn)在才知道，可憐的人是我，她是他的港灣，永遠的，盡管他說他不愛她……

E

我去酒吧，去歌舞廳，我徹夜不歸，我學會了抽煙，我用酒精麻醉自己，我和陌生男人接吻，我穿最暴露的衣服，我告訴自己什么都不想，我連上過床的男人叫什么都不知道，因為痛苦，所以我自虐，精神上犯的錯，我用身體來懲罰，就這樣不停地痛苦，不停地自虐，重復著，我離開了那里，帶著滿腹的仇恨來到另外一個地方，我像貓一樣出沒在漆黑的夜晚，沉迷在燈紅酒綠的世界，我開始跟不同的男人做愛，在每一個晚上，我享受著金錢給我?guī)淼臒o窮樂趣，我用種種理由填滿自己空虛的心靈。

第一次接觸毒品的時候，素子打了我一巴掌，她說，你瘋了嗎，為了男人把自己折磨成這副德性，你不要命了，你有沒有想過你爸媽的感覺，你以為你是誰呀，你沒有權力糟蹋他們給你的生命！要不是我爸媽從小就不要我，我才不會變成這樣，你倒好，為了什么狗屁感情就什么都不要了，你以為很偉大嗎，我看你是犯賤，賤到骨子里了……

素子走了，被我氣走的，我依舊整天泡在酒精和毒品之間，過著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第二次進醫(yī)院的時候，醫(yī)生說我是酒精中毒，素子用含著淚水的眼睛看著我。我看見了母親，是真的。我說媽媽，你能告訴我，我還活著嗎？可為什么我感覺不到心跳？我看著鏡子里那張慘白的臉和那副骨瘦如柴的身軀，我想不起她是誰，我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也不知道鏡子里的人還能活多久。我想起了素子和她的話：我過著行尸走肉的生活，被學校除名了，被男朋友甩掉了，被家庭遺棄了，被社會歧視了。一場戀愛把我推向了地獄，他毀了所有屬于我的一切。那天，我抱著媽媽哭了個夠，哭我的青春，哭我的人生，哭我的初戀，哭我生命中的一切……

我想告訴母親，我后悔了，但是，我沒有辦法擺脫毒品。清醒的時候我割脈自殺，死不掉，我就發(fā)誓，重新做人，可是，一旦毒品發(fā)作，猶如千萬只螞蟻在我骨頭里啃噬的時候，我掙脫了那條繩子，砸壞了房間里所有的東西。母親攔住我，用她所有的力氣，可是，她終歸還是松開了手，因為我打了她一巴掌。

醫(yī)生說我患了子宮癌。 我知道自己已經無藥可救了，我不想告訴任何人，也不想為自己流一滴眼淚。

素子要結婚了，我是伴娘。我告訴素子，她是我見過的最美的新娘。素子笑了，我永遠都記得她的笑有多燦爛。我覺得身體好輕，像是飄起來一樣，我看見好多天使，流星雨從我眼前劃過，像是天空中飄落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