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見不散

假如命中注定，我們只能/相逢在來世，在我們的生命消失了以后/我會一層一層地把生命的年輪剝?nèi)?早日去品嘗生命的永恒……

認(rèn)識他時，她27歲，是一個公司的經(jīng)理助理。這樣的工作性質(zhì)和年齡都是不該再耽于夢想的了，可對于一個愛情還沒有具體方向的女人來說，愛似乎在這一切之外。

有著很好陽光的正午，她常常會拿一把柔軟的、微微泛黃的藤椅坐在陽臺上隨意地閱讀，有時就會小酣一會，任陽光從那葡萄架上細(xì)細(xì)碎碎地灑下來。

那是一篇寫得很美的文字，散著淡淡憂郁的情緒，透過紙背使她午后陽光里的心一陣顫動。她無緣由地流下淚來，接著又重看了一遍，她記下了作者的名字，那個名字叫荔枝。為了這份難得的感動，她打電話向編輯要了作者的聯(lián)系方式，她猜想是個女孩，想了一下決定只寫信。第二個陽光很好的午后，她開始了自失戀之后的一封長長的信，她隨意地傾訴了自己工作和愛情的狀況，像對一個深交的朋友。末了，她說《藍(lán)色的蝴蝶》真好，是那種刻入骨髓的美。

一個靜處的傍晚，她在聽張宇的《雨一直在下》，電話鈴聲很急促地響起來，一個有些沙啞的男聲傳來，他說他叫荔枝。她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竟有些結(jié)巴 ，她說你不叫荔枝吧？他就笑著說出了他的真名，竟是當(dāng)今文壇上頗活躍的一位作家。

在她的臆想中，他是一個略帶滄桑感的男人，不想竟寫出那樣細(xì)膩傳神、優(yōu)美動人的文字，她想他定是個怪怪的男人。從此她開始關(guān)注和收輯他的文字，在每一個時期的文字里面，感受著他那粗礪荔枝殼下細(xì)膩的心。

她不再莫名地?zé)┰旰蛻n郁，生活重新充實起來。有時她會告訴他，又看到你一篇文字了。有時孩子氣地問那小說里的女孩是不是真有其人？有時她又很自負(fù)地說那結(jié)尾怎么那么寫呢！他每次都是呵呵地笑著，偶爾也給點顏色給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他叫她小丫頭，她感到很愜意，好久沒有人這么叫過她了，她回敬他“荔枝殼”。高興時她也寫些輕靈的文字，很唯美的那種。

就這樣他似乎成了她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環(huán)，她會絮絮叨叨地向他說著生活中的瑣碎，有一種不聽也得聽的嬌嗔。28歲過后，一個男孩向她表明了愛慕之心，她雖然沒有那種強(qiáng)烈的心與心碰撞的感覺，但小伙子人不錯，她找不到不和他交往的理由，她想向“荔枝殼”說一下。

她打他的手機(jī)，手機(jī)關(guān)掉了，于是就上網(wǎng)找他。她給他發(fā)了Email，她說我打算交對象了，有一個男孩喜歡我。一連三天，她都六神無主地等著他的回復(fù)，不時地上網(wǎng)打開信箱看一下，直至第四天才盼來了他的回音，忽然就有種想哭的沖動。他說好呵，早該把自己嫁出去了。

她感到酸酸的，難道自己就為了等這句話嗎？她有些負(fù)氣地和那個男孩交往起來。男孩其實和她同歲，但她覺得叫他男孩更合適。

有一段時間沒跟他聯(lián)系了，也很少看他的文字，和男孩鬧別扭的那天，她傻子一樣到一個熟人的書攤上亂翻一氣，那個女孩一臉無辜地說：我這生意還讓不讓做？她打通了他家里的電話，接電話的是一個溫柔的女聲。他接過電話說，我有點事，等會再打給你。他的語氣客氣而冷漠，她止不住流下淚來。

黃昏時他真的打了電話過來，她憤怒地詰問他怎么這么長時間沒有音訊。他在電話那端沉默良久才說，只是因了有些瑣碎、煩心的事。

她不知他也是個平凡的人，他也有他的煩惱，她忽然感到自己的過份，她說對不起，真的對不起。他就在電話后面笑了。她試探地問那個女人是你老婆嗎？他說他和老婆分居三年了，一直在鬧離婚，可總也離不了，他有一個可愛的孩子……

她忽然覺得自己有些罪過，就沉默著。他打趣地說什么時候把自己嫁出去呢？她說我真的讓你那么煩嗎？他不笑了，他說就怕沒人煩的那一天。他很淡淡地說著，可她分明感到那淡淡的語氣里一種憂傷的情緒，她的心莫名地疼了一下。

一個有著很好月色的晚上，男孩對她說：你嫁給我吧！她一點心理準(zhǔn)備都沒有，她說她要問一下她的大哥，說完連自己都愣怔了一下。

她想真的要問他一下，在把自己嫁出去之前，見他一面，到底為哪種緣由她也說不清楚。她知道自己已不是小女生了，但他就是丑八怪，她也要見他一面。一段時間，她不讓男孩找她，她做著無數(shù)次自己去見他的準(zhǔn)備，她常揣想在另一個城市中生活的他的樣子，想像著他抽煙凝思的孤獨身影，后來自己又跟自己作罷。

那個夏末，她躲在有空調(diào)的房里，發(fā)了艾米麗·狄金森的一首詩給他。

假如秋天來了，你就會來到我身邊/我會面帶微笑，輕輕淡淡地/把夏天一揮而過……

假如見到你的日子遙遙無期/我會把這等待的日子握在手心/一日一日地消減著/直到我再也無法扳動手指。

假如命中注定，我們只能/相逢在來世，在我們的生命消失了以后/我會一層一層地把生命的年輪剝?nèi)?早日去品嘗生命的永恒……

依然是沒有他的消息。忽然有一天他打電話給她：我就在潯陽城。天啊，他竟真的來了，那么遠(yuǎn)那么遠(yuǎn)的他竟真的來到了她的身邊，她有些不信地來到了他說的那個路口，喧嘩的人群讓她激動而又茫然。他叫著小丫頭向她走了過來，他的笑容年輕燦爛，他的眼睛黑而深邃，他與她想象的相距太遠(yuǎn)，他十分的英俊。她結(jié)結(jié)巴巴地叫著他荔枝殼，拉他的手止不住顫動。

初秋的夜晚溫馨旖旎，她拉著他的手，隨意地走遍城市的每一處，直到累得不能再走。爾后她來到了他落住的簡易而雅致的小客店。她說你怎么不長丑點，他說你比我想像的可愛。后來他拉著她的手，他說留下來，好嗎？她說不。

后來的三天，她陪他到了古老潯陽城的一些新、舊景點，在石鐘山上，聽著那濤與石碰撞之聲，他信口念出《石鐘山記》，古往今昔，不由感慨萬端。

微風(fēng)中的他是那么氣宇軒昂，她不由上前從背后輕攬住他的腰，把臉深深地貼進(jìn)他的后背。他接住她的雙手，良久轉(zhuǎn)身，強(qiáng)烈地吻住她的唇。她掙扎出他的懷抱，有些委屈地哭起來。他用目光征詢她，他說他需要一個人來幫他下定走出婚姻的決心。

她需要婚姻，她是個快三十的女人了，而他是這樣的完美，她舍不得他活在自己瑣碎的婚姻里。看得出，曾經(jīng)的婚姻令他的靈氣略顯渾沌。她只想隔著長長久久的歲月想著他。她說那個男孩向她求婚了，她也要一個人來幫她走向婚姻。一路沉默的秋日夕陽里，他輕輕地說他有些想兒子了。后來他又說這輩子我是娶不到你啦！

第二天一早，他就搭車去了他所生活的那個城市。不久她就和男孩結(jié)婚了，隔著長長的夜空，她面對另一個有他的城市無聲地告訴了他一切。自那次見面后他們就沒再聯(lián)系了，如一首旋律優(yōu)美的曲子在半空嘎然而止，留下一縷叫人揪心的、美妙的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