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麥子的十三張生活速寫

1、麥子敲開小陽的門時，看見了我和小陽以及凌亂的床，目光平靜而絕望。一切終于沒有隱瞞的意義了。春天的空氣中飄散著一種激情過后曖昧的味道。然后她平靜地關(guān)上了門，空洞的眼神沒有一點內(nèi)容。

房間里是寂靜的，似乎什么也沒發(fā)生過。

小陽站起來，想抱住我。我喜歡過他溫暖的懷抱，而且一直喜歡，但那時，我顫栗地站在房子的中間。我已經(jīng)感覺不到了那種溫暖。我對小陽說：我要走了。我不想他看到我快要洶涌的淚水。

2、在7歲的時候，我認識了麥子。我們像兩塊冰塊靠在一起，相互溫暖。

那些年，母親一個月或者更長的時間會回來看我一次，和一個陌生的男人。

母親抱住我，淚水一滴一滴滴在我的臉上。不是媽媽不愛你，孩子！她冰涼冰涼的語言劃過寂寞的天空。但在她的懷抱里，我的身體還是漸漸地溫暖起來。后來，母親就匆匆地走了，剩下我孤獨地站在屋外。就在那時，我看見了麥子，有一頭好看的頭發(fā)和黑眼睛的鄰家女孩。

在我童年的記憶里，每天黃昏，天空總是一片湛藍，澄凈而透明，可以清晰地看到像棉絮一樣柔軟的云朵與藍天之間的刻痕。麥子就在那片天空的下面，看著撤退中的云朵，直到天漸漸暗了下來。麥子對我說：我的爸爸和媽媽也不要我。來，妮妮，我們一起玩木馬吧。麥子將手中的木馬遞到我的手上。那是一只斷了腿的木馬，像被摧殘過后的生命。

后來的很多年，只有我們才可以看到彼此深深的寂寞和孤獨。

3、高三的一天，麥子突然對我說：妮妮，我還是決定要走了，去上海。我要掙很多很多的錢，買許多許多我們喜歡的東西。

寒假的時候，麥子就告訴過我，她有可能會退學(xué)。她要和那個流浪的歌手一起去海南。他是麥子為掙新學(xué)年的學(xué)費在歌廳里唱歌認識的，他會吹好聽的愛爾蘭風(fēng)笛，卷起的長發(fā)遮住了他憂郁的眼睛，沒有誰看得到里面的內(nèi)容。

還有4個月就要高考，一定要走嗎？麥子抱著我，點點頭：是的。即使考上了，我也沒錢讀。你要照顧好自己……又說：我愛上一個人了。愛情，你現(xiàn)在不懂。

麥子走的那天黃昏，天空依然澄凈而透明，棉絮一樣柔軟的云朵飄在藍天之中。

一個17歲的女孩追隨著一個28歲的男人。

4、那幾個月，我孤獨地讀書，后來，考上南京的一所大學(xué)。

麥子也斷斷續(xù)續(xù)地告訴我她的一些消息：四月底，她去了云南；九月，她和流浪歌手在北京，居無定所。那年冬天，她和流浪歌手分手了。因為在他的房間里，她聞到了另一個女人陌生的氣息。愛情像零落的花朵，期間她曾割脈自殺過兩次……后來，她去過貴州、云南……三年后，她留在了上海，因為疲憊得不再想漂泊。

每天晚上，麥子在“藍妖”唱歌?！八{妖”是開在長寧路上的一家酒吧。

我看過麥子在網(wǎng)上發(fā)來的照片，她素面朝天的20歲的身體揮霍得和她的年齡已經(jīng)不相稱。

她告訴我，因為孤獨和寂寞，她抽煙酗酒。我知道她是無法安慰的。

在上海見到麥子是因為我去見林生。大學(xué)畢業(yè)的時候，林生讓我暫留在南京，等他在上海找到一份相對安穩(wěn)的工作時就接我去。但后來林生一直沒有音信。他新的電話號碼也是我從另外的同學(xué)那里要來的。見面是在淮海公園。暮色四合的人群里，我遠遠地看見林生，從前一樣干凈的臉蛋，穿BOSNNI的黑純棉的褲子。

我迎上去的時候，他擋住了我的身體。林生的目光漂移不定，對我說負心的話：妮妮，我在這里并不好，也不可以給你幸福，我們是不合適的，我們分手吧！……說不出任何我需要的理由。林生，可以告訴我為什么嗎？我無法注意到不遠處的一個為他停留的女人。林生對我說：要理由嗎？有些事情是不需要什么理由的。語氣是如此的決絕。

我不知道時間會那么快地改變一個人。我在陌生的大街上瘋狂跑動。喧囂的人群時不時回過頭，陌生而凄涼。

到“藍妖”時，接我的是小陽，一個酷似林生的男人。我不知道在未來的某一天，我會陷得那么深。小陽也抽煙，軟的KEN ，一種習(xí)慣的牌子，像林生的最愛。愛穿BOSNNI的黑純棉褲子。

麥子在唱歌。我不停地要酒喝，漸漸地醉得厲害。小陽不讓，一種溫暖從指尖朝內(nèi)心彌漫開來，熟悉而又陌生。我抱住他，我問：你告訴我，林生，你為什么離開我，為什么？我吐了，在小陽的西服上面。點點的印記像暗夜凋零的的凄艷花瓣。

過了很久，麥子朝我走來，她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后托起我的臉，抱著我。然后我聞到的是空氣里童年的味道。

5、已經(jīng)是2002年的夏天了，我依然沒有從我和林生的愛情陰影中完全走出來。那時，我已經(jīng)在這個沒有愛情的城市里度過了困頓的5個月。

麥子是我在那個城市里惟一的朋友。晚上，我就回到和麥子合租的屋子。疲憊的白天過去后，我去“藍妖”聽麥子唱歌。

在她休息的間隙，兩個女人，很少提及愛情，只是瘋狂地喝酒。夜更深的時候，我們離開喧囂的“藍妖”一起回家。很深很深的夜里，我們還看一些她從電腦廣場淘來的碟片，都是一些老電影：《音樂之聲》《魂斷藍橋》《簡·愛》……都是我們喜歡的。在陳舊的畫面里緬懷寂靜無聲的愛情。

6、《簡·愛》總是將我們帶回到從前。影片中，簡·愛對海倫·朋斯說：將來有一天我們要順著這條路走，等我們長大以后，我們坐在一輛漂亮的四輪馬車里。我也要有漂亮的卷發(fā)，像你的那樣……后來，簡·愛因為海倫的風(fēng)寒而失去了她惟一的朋友。

看到墓地里風(fēng)刮過搖曳的野草時，曾經(jīng)的往事就來了：黃昏的時候，兩個孤獨的女孩，玩著那個斷腿的木馬。

麥子突然對我說：有一天，我也會離開你的。我說：傻，我不會讓你離開我的。我不知道，那時候，麥子有沒有看到我眼中的淚水。

7、小陽在一家日資的企劃公司，偶爾在外面接一些廣告業(yè)務(wù)，不是很有錢，開一輛二手的白色富康車。公司在長寧路上，于是經(jīng)常去“藍妖”喝酒，認識了麥子。

因為麥子很多次對小陽說：不要說愛我，說喜歡。愛和喜歡不同。于是小陽從不對麥子說愛但對麥子很好很好。

很多次，小陽送麥子回家，站在門口時，安靜得沒有一點波瀾，像當年的林生把我送到女生宿舍后悄然離去。我看到小陽，黑純棉的褲子是我喜歡的。他也朝我友好地笑笑。

8、有時候，小陽在客廳里等著下晚班的麥子。我和他一起看電視。又是一些俗套的愛情故事：一個人被另一個人自己不愛的人愛上或者是負心的愛情。愛情的故事總是哀傷的，總不會結(jié)束。

小陽會因為劇情而笑，不易察覺。我坐在他旁邊的沙發(fā)上。我們并沒有很多的話語，好像心里總是一片寧靜。

漸漸地，他睡著了，嬰兒一般。我將被子蓋在他身上，他驚醒了。他朝我笑笑說 ：謝謝。然后坐起來，用我的被子裹在身上，點一支煙。我可以聞著煙草的味道。

他也會到廚房拿來暖瓶，為我的水杯續(xù)上水。他寂寞的腳步掀起的是心靈的風(fēng)暴。不經(jīng)意說起那次醉酒的事情，我說：那天，不好意思。小陽的目光看著我。我知道那種目光是我無法逃避的。我在那種目光里沉淪。

后來，麥子回來了。他穿過廳堂，無聲地走向麥子的臥室。

9、12月，麥子因為一個活動和“藍妖”的一些歌手去了廣州。

25日是我的生日。清晨，小陽就來了，捧著一大把濕漉漉的玫瑰，香氣迷人。麥子說今天是你的生日，讓我給你買一束花，晚上我會再來看你。猶豫了一下，好像還想做什么，但還是轉(zhuǎn)身離去。

黃昏時，他真的來了。一個人在廚房，認認真真地洗菜做飯。西芹百合、京醬肉絲，蔥白也切得很細很細……都是我喜歡的味道。

我脆弱的淚水還是不爭氣地淌了下來。小陽用紙巾輕輕地抹去它。手指在我的臉頰上滑過的時候帶給我溫柔的疼痛。

兩個人吃晚飯。桌子底下，小陽的腳觸碰著我的腳背，像一陣陣風(fēng)掠過我身體最脆弱的部分。我對小陽說有些不舒服，放下碗筷跑到房間去了。

10、小陽告訴我有電話。我回到了客廳。電話是母親打來的，問我好不好？我問她：一個從小沒有父母的孩子會好到哪里？電話那端的聲音開始模糊，繼而是低低地抽泣。

我不知道，小陽從后面輕輕地抱住我，柔軟的力量，我感覺到我的身體在顫栗。在我最需要安慰的時候。僅僅是因為我的寂寞還僅僅是因為我喜歡上了他的身體？

即使知道我們是不可以的，他是別人的，是小麥的，但我還是控制不住。在小陽溫暖的懷抱里，我的恐懼和不安瞬間融化后消失了。

曾經(jīng)林生的手掌也像他一樣輕輕地游走在我綢緞一般光滑的肌膚上，骨頭上的火焰像春天肆意綻放的花朵在跳動，咸咸的淚滴、青春的汗水滴在花蕊的上面。

第二天，小陽回去時，我對小陽說：就這一次，以后再也沒有了。他的舌尖在我的耳垂上輕輕走動，然后說：妮妮，我和麥子只是喜歡，并沒有愛，她也不讓我愛上她。我是真的愛你，我們一起離開這個城市。

知道自己是不能跟他走的，我搖頭。

11、麥子從廣州回來后，我和小陽的關(guān)系在曖昧地持續(xù)。許多的黎明，我偷偷地溜回臥室，那時麥子還在沉睡。

麥子有很長時間沒有看到我了，問我：這些天你都去干什么了？我打電話回來也沒有人接。是不是又愛上誰了？呵呵。她的手指點在我的額頭上。什么時候帶姐看看，我給你參謀參謀……

我低下頭說：沒，這段時間公司很忙。

回到了房間里，暗想：明天斷了吧。

第二天，卻是麥子告訴我她將嫁給小陽的消息。聽到那個消息的時候，我突然覺得心痛。因為在小陽的懷抱里掙扎得太久也迷戀得太久。

麥子說：我曾經(jīng)一直不想結(jié)婚了，我愿意一個男人喜歡我而不要他愛上我。但我覺得小陽是真的對我很好，我也需要一個歸宿。以前，我拒絕他，但現(xiàn)在，我可能真的愛上他了。

我面帶笑容地為她祝福，然后和她上街，看床上用品和新娘的婚紗。

12、晚上，小陽來電話，我聽到是他的聲音就將電話掛了。他不停地打，我不停地掛斷。第八天的時候，小陽的電話來了，我神不守舍地跟著去了。我喜歡他的身體和煙草的氣息。我們瘋狂地做在一起，一次又一次。但這次我想對他說：這是我最后一次和你在一起了。麥子會答應(yīng)你的求婚。

那個夜晚，麥子卻敲開了小陽的門。

13、麥子離開上海的時候是4月。春天結(jié)束了，花開始謝了，春天到了盡頭。

虹橋機場的上空，飛機像一個漸去漸小的模型。我沒有去送麥子，因為她并沒有向我告別。

麥子留給我的只有一封短的郵件：妮妮，我走了。曾經(jīng)我們一起玩木馬、看碟片，那些快樂都是可以分享的。但現(xiàn)在，你愛上的是我愛的男人……愛情是不是也可以分享呢？……那時是黑夜，空氣里，有軟KAN 的煙草氣息在彌漫。小陽站在我的邊上，我拒絕了他的擁抱。

半年后，我已經(jīng)在浦東工作了5個多月，小陽和他的一個同事結(jié)婚。再后來，據(jù)說小陽去了北京。但麥子還是沒有一點消息，像一滴水消失在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