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明朝年間,湖廣漢陽縣有一位廚師鐘永堂,在縣城紫荷酒樓掌勺。他的手藝在縣城很有名,紫荷酒樓的生意也特別好。鐘永堂最拿手的一道菜是“飄雪魚氽”,經(jīng)他的手做出的魚氽,又白又圓又大又輕,像輕飄的雪花浮在水面上,故有此美名。
這年的夏天,鐘永堂很早起來在廚房里忙碌著,他站在砧板旁剁魚茸。這天熱得不動都流汗,他還得不停地揮動兩把菜刀篤篤篤地剁。他脫掉上衣打著赤膊,揮汗如雨。雜役扛進來一個大魚簍放在鐘永堂背后就走了。鐘永堂也沒把這當(dāng)一回事,仍然剁著魚茸,只是不時地感到背后有點癢,就騰出左手,把食指在嘴里沾一點唾沫去涂抹止癢。他就這么剁魚茸、沾唾沫、涂癢處地一直到把魚茸剁完裝到盆里。鐘永堂轉(zhuǎn)身去拿魚簍時不禁嚇了一跳:魚簍里盤踞著一條白蛇。白蛇的頭比平常的蛇頭腫大了一倍,那條火紅的蛇信子吞吞吐吐十分嚇人。鐘永堂明白了,剛才他背后癢是蛇信子通過魚簍的洞眼舔他背后的汗造成的;他用唾沫去止癢,白蛇舔了唾沫而中毒蛇頭才腫得變大的。更讓他吃驚的事是白蛇緊緊地勒著一只青蛙。這只青蛙有一個飯碗那么大,拼命地鼓著氣。鐘永堂發(fā)現(xiàn),白蛇和青蛙的眼睛都可憐巴巴地望著他。他明白,青蛙是希望他救它,白蛇是害怕他殺它。俗話說“見蛇不打三分罪”,何況這條白蛇還在魚簍里無處可逃呢。鐘永堂想了一下,扛起魚簍出了廚房來到后面的湖塘邊,說:“我把你們都放了,你們各自逃命去吧。”他抓住白蛇的七寸,將蛇和青蛙拎出魚簍,把白蛇從青蛙身上解下來。青蛙蹦跳到地上,朝著鐘永堂呱呱叫了兩聲,撲通跳進湖塘不見了。鐘永堂這時發(fā)現(xiàn)白蛇腹部隆起,似乎已經(jīng)懷了小蛇。他把白蛇輕輕放到草叢中,白蛇扭動了幾下身子鉆進了深草地溜走了。
紫荷酒樓的葉老板見鐘永堂拎著空魚簍,問:“白蛇呢?”鐘永堂說:“我放了。它肚子里有小蛇?!比~老板火了:“我當(dāng)然曉得這白蛇懷了小蛇,就是要做一個‘母子相會’的大菜,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客人。你這不是壞我的生意嗎?哼,想不到你還有這樣的善心??墒俏疫@里不是慈善堂,請你另謀高就吧?!辩娪捞靡彩且粭l硬漢子,把魚簍一扔,一句話不說,拿起衣服就走:“我就不信,我憑手藝吃飯會餓死!”
鐘永堂在縣城里的其他酒樓飯店找活干,按他的手藝不愁找不到事做,但是令他想不到的是,葉老板對他不哀求自己就走非常生氣,因此,葉老板只要曉得他在哪里做事,就悄悄去找那家的老板說他的壞話,弄得鐘永堂在哪家也干不了幾天就被辭退了。最后,鐘永堂終于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他氣得要命可也無法可想,胳膊扭不過大腿嘛。他想,算了,此地不留爺,自有留爺處,換個地方去混飯吃。他扛起行李離開了縣城。
二
這天,他趕路走過了宿處,到了晚上來到一個前不挨村,后不著店的荒野之地,真是前走不能后退不得,正不知如何是好時,陡起狂風(fēng),吹得剛才還是月明星稀的天空一下子就電閃雷鳴,風(fēng)沙滿天。鐘永堂更著急了,想找個避雨歇宿的地方,猛地看到遠處有一點燈火,立即朝燈光跑去。
燈光是從一扇窗戶里透出來的。鐘永堂正要拍門呼喊時,一陣明晃晃的閃電劃過夜空,接著是滾滾雷聲從空中滾過,從屋里傳出大人小孩子悲慘的哭叫聲。鐘永堂不曉得屋里出了什么事,他用力朝門撞去,哪知門里面未上栓,他隨著哐當(dāng)一聲打開的門摔了進去。他爬起身來才看見屋里有一位全身穿著白衣的少婦,美艷絕倫,正坐在床上擁著三個啼哭不止的女兒痛哭著。鐘永堂見屋里沒有男人,自己貿(mào)然闖進來于禮不當(dāng),連忙拱手行禮說:“大嫂,我來躲雨,聽屋里大放悲聲不知何故?心急之下闖了進來,請原諒!”少婦帶著哭腔說:“這位大哥,你來了,我們就有救了!孩子,莫哭,莫哭!”三個女孩真的不哭了。
鐘永堂不明白她說的是什么意思,只見又是閃電伴隨著霹雷在屋里閃亮,在屋頂滾動。三個小孩又哭叫著“媽媽,我怕!”身子直往少婦懷里鉆。少婦也嚇得直哭,她悲哭著央求鐘永堂:“大哥,你做做好事!我們母女就怕這閃電雷鳴,你上床來幫我照顧一下她們,我求你了!”鐘永堂想起“男女授受不親”的祖訓(xùn),連聲說:“不行!不行!閃電雷鳴一會兒就過去,沒有什么可怕的。我就在這里陪著你們,上床是萬萬不能的!”又是電閃雷鳴,三個女孩嚇得連尖叫聲都沒有了,只是奄奄一息地在少婦懷里顫抖。少婦哭聲中帶著絕望的責(zé)備:“你忍心看著我們母女被嚇?biāo)蓝疾辉干煲幌略謫??你還算什么男子漢大丈夫?只能算是見死不救的小人!”
鐘永堂處在兩難之中,不知是該救還是不該救地猶猶豫豫。又是一陣電閃雷鳴,少婦大叫一聲就昏過去了。鐘永堂終于動了惻隱之心,幾個大步跳到床上說:“好,我來護衛(wèi)你們!”少婦一下子醒了,連忙把三個孩子推到鐘永堂懷里,自己也撲過來緊緊地把鐘永堂抱住。閃電從門里、窗里射進來,慘白的光刺著眼睛;雷聲在頭頂炸開了,震得屋子搖搖晃晃。鐘永堂緊緊抱著三個小孩,她們拱在他的懷里安安靜靜的不哭也不叫了。少婦摟抱著鐘永堂,讓得他喘不過氣來,臉貼著鐘永堂的臉,呼吸也均勻了。他們就這么抱著、摟著,捱過了一陣又一陣的雷電轟鳴。過了好一陣,閃電雷鳴漸漸地收了,暴風(fēng)雨也停了,月亮、星星又從云層里鉆了出來。
三
鐘永堂喘了一口氣,松開了手。少婦卻還抱著他不放。鐘永堂說:“大嫂,雨停了?!鄙賸D才猛地醒悟過來似的說:“哦,我都嚇糊涂了。來,來,孩子們,快來謝謝恩人救命之恩!”三個小孩全都跪在床上朝鐘永堂磕頭。鐘永堂連忙回禮:“當(dāng)不起!當(dāng)不起!”邊說邊要下床。
少婦拉著他不放,說:“大哥,我的丈夫姓白,早已亡故了,人們叫我白娘子。我一個人帶著三個孩子,日子難過。你就留下來和我們一起過日子吧!”鐘永堂連忙搖手拒絕:“做不得!做不得!我在老家已有妻兒,怎么能停妻再娶?”白娘子說:“你今天來到我家,上了我的床,和我有肌膚之親,又不和我成親,這讓我怎么做人呢?寡婦門前本來是非多,我這輩子都洗刷不清了!”鐘永堂說:“大嫂,我是為了護衛(wèi)你們才作出這唐突事的,沒有一點非分之想。身正不怕影子歪。你的要求,我恕難從命!”白娘子好說歹說,鐘永堂死活不肯。白娘子無法,用哀怨的眼睛看著鐘永堂,悠悠地嘆了一口氣說:“唉,我不逼你,請你先到廂房歇息吧?!?/p>
鐘永堂松了一口氣,來到廂房,送走白娘子,他寬衣解帶躺下去就沉沉地睡著了。睡夢中,他被外面的吵鬧聲驚醒了,他聽到白娘子在同一個人爭論,連忙到窗前去看。
窗外,白娘子和一個白胡子老頭對峙著。白娘子兇狠地說:“你要不想死,就少管閑事!”老頭說:“他上次放了你,這次又護衛(wèi)你們母女不遭雷公電母的懲罰,你怎么恩將仇報還要害他?”白娘子說:“我等了多少日子、多少機會,才等到了這一天,我要是得到了他的精血,就可增加千年道行,那時,我什么都不怕了!”老頭信心十足地說:“哼,他是位正人君子,決不會上你的當(dāng)!”白娘子不甘心失?。骸八绻辉负臀页捎H,我得不到他的精氣,但我喝了他的血,道行也能增加五百年。反正,這個機會我決不放過!”老頭痛罵白娘子:“你的心太狠、手段太毒,你的目的決不會達到!”白娘子兇狠狠地說:“你敢壞我的好事,我決不饒你!”老頭哈哈一笑:“哈哈!我跟你斗了這么多年,我還不知道,你從來也沒有饒過我。我從來也沒有怕過你!”白娘子氣瘋了,絲絲叫著搖身一變,變成了一條白色的巨蟒,高昂著頭,舌信子一閃一閃,張開大口朝老頭咬去。老頭倒地一滾,變成一只大青蛙猛地一跳不見了。
躲在窗后的鐘永堂哪見過這個陣勢,嚇得大叫一聲就暈過去了。巨蟒本想向青蛙追去的,聽到身后的驚叫聲吃了一驚,身子一閃恢復(fù)了白娘子的像貌,驚呼著:“大哥!大哥!”直往屋里奔去。她看到暈倒的鐘永堂,知道是自己把他嚇倒了,立即把他抱到床上去。這時外面?zhèn)鱽磉蛇傻那嗤芙新?。白娘子眼里都要冒出火來,身子一抖變成巨蟒嗖地從窗中穿了出去?/p>
過了一會兒,一只青蛙從門底下的縫隙中鉆進來,一下子跳到床上,伸出長長的舌頭舔著鐘永堂的臉。鐘永堂動了一下后悠悠醒來,一眼看到了大青蛙,吃驚地坐了起來:“你???”青蛙搖身變成了白胡子老頭,連忙說:“莫怕,莫怕!我和白蛇都是被你救過的。這會兒你的生命非常危險,你趕快跑,要是被她發(fā)現(xiàn)了,她會喝你的血。但是,你還有脫險的機會,你跑的時候只要遇到前面的人,不管男女,就把那人拉到你的身后甩給白蛇,你就有救了??炫馨桑 辩娪捞眠B聲謝謝都來不及說就奪門而逃。白胡子老頭也變成青蛙從門里跳走了。
四
嗖一聲,巨蟒從窗口竄了進來,直撲床上,床上空空如也。它轉(zhuǎn)著腦袋,目光如電的四下看看后,又迅速從窗里竄了出去。
鐘永堂沒命地往前跑,后面?zhèn)鱽戆啄镒拥念l頻呼叫:“大哥,好大哥!你等等我,我送送你!”鐘永堂連頭也不回,心想:“還好大哥呢,送送我?送我的命還差不多!”他一直往前跑,白娘子在后面追著,不斷地叫著,聽著那聲音越叫越近,他心里直發(fā)毛。這時,他看到前面有一個婦女挺著大肚子走來,耳邊同時響起了白胡子老頭的聲音:“快,快把那個孕婦甩到你的身后去!”鐘永堂眼看就跑到孕婦身邊了,可他想:“不行!她肚子里懷了毛毛呢,她替我去死,就是兩條命哪!我不能害她!”想到這兒他轉(zhuǎn)彎跑了。他聽到了白胡子老頭的一聲嘆息。接著白娘子的聲音傳來:“大哥,不要跑了,我不會害你的!”鐘永堂心里說:“你不會害我只有天曉得了!”仍然往前跑。
紫荷酒樓的葉老板收了酒賬,肩上扛著褡褳眉開眼笑地迎面走來。白胡子老頭的聲音又在鐘永堂耳邊響起:“快把他拉到你的身后去,他是害過你的仇人!”鐘永堂看到葉老板,眼里都要冒火了,要不是你害我,我能這樣的逃命嗎?他真想把葉老板拉到身后去,可又一想:“不行!他暗害我,我可不能像他那樣暗中害人,那太卑鄙了!”想著他的身子往一邊轉(zhuǎn)去,與葉老板擦肩而過。他聽到白胡子老頭罵了他一句:“真是個不要命的傻瓜喲!”
鐘永堂不顧一切地往前跑,什么也不想了,沒想到前面站著三個手牽手的小女孩,正是白娘子的三個孩子。白胡子老頭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快!快!她們是白蛇的孩子,快把她們甩到身后去,快呀!”鐘永堂嘆了一口氣:“唉!孩子是無辜的,我不能只顧自己逃生害了她們!還是我自己跑吧,跑不脫,我死也無悔!”他這么想著,又轉(zhuǎn)彎跑了。氣得白胡子老頭直在耳邊罵他。白娘子追得越來越近了。鐘永堂此時已累得氣喘如牛,腿腳發(fā)軟,渾身無力。
天空露出了魚肚白,地平線上出現(xiàn)了一抹淡淡的紅色。
白娘子在后面喊著,聲音變得凄慘無奈:“大哥,不要跑了,我不行了!我活不成了!”聲音越來越微弱。鐘永堂心一軟,腳步一滯回頭望去。這一望非同小可,白娘子又變成一條白色巨蟒,張開血盆大口朝他咬來。鐘永堂早已跑不動了,大叫一聲:“我的娘呀!”一屁股坐到地上,眼睛一閉等死。
突然,從旁邊跳起一只巨大的青蛙,直鉆巨蟒的口中,把巨蟒的口撐得滿滿的,讓它閉也閉不攏,吞也吞不下去。
太陽升起來了!萬縷光線直射巨蟒。轟一聲巨響,巨蟒自己爆炸了!碎片滿天飛,一下子全都消失了。
鐘永堂被爆炸聲驚醒,睜開眼睛一看:他站在自己昨天要求躲雨的地方。他想起來了,他跑了半天又跑回了原地。但此處已是物非人是了,房子沒有了,只看到一個蛇窩,里面躺著三條小白蛇,在緩緩地蠕動。
鐘永堂看到這三條小蛇,反倒為它們可憐起來。他捧起蛇窩來到一處草叢附近,對三條小蛇說:“你們不要學(xué)你們的媽媽,好好的生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