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兒高中畢業(yè)后,在三姨的資助下,開了一家打字店。
雪兒是個淡淡的女孩,喜歡平淡的日子,不喜歡塵世里的喧囂和張揚。打字店布置得典雅清朗,在淡淡的油墨香里,雪兒怡然自得。
打字店對面,有一大片建筑工地。雪兒總是隨意地瞄幾眼,看那些打工仔穿著破舊的臟衣服或光著膀子忙碌。在雪兒看來,馬路對面的世界是咫尺天涯的別人的生活,與自己無關(guān),就像馬路的兩邊永遠(yuǎn)不會匯合。
一個星期天的晚上快關(guān)門時,一個大男孩從那邊走過來,頭發(fā)濕,漉漉的,換了干凈衣服仍褪不去建筑工人的底子。他居然走進(jìn)打字店,問:“小姐,可以幫我打印一封信么?”雪兒“嗯”了一聲。男孩掏出張皺巴巴的·紙,上面的字歪歪扭扭的。雪兒想,要一筆一畫地幫他把字辨清再敲到電腦里,非得一個鐘頭不可,就讓他念她敲。他的普通話很蹩腳,不過雪兒有本地人聽普通話的特點:越標(biāo)準(zhǔn)越聽不懂,不標(biāo)準(zhǔn)還聽得懂。所以她很快打完字并打印好。雪兒成了信的初讀者,知道他叫小根子,信是寫給他家鄉(xiāng)的未婚妻的。信的大意是說他現(xiàn)在很好,有了一份更掙錢的工作,專門扎鋼筋,一天40元錢,晚上常有加班,工地很大,叫她在家好好照顧自己,做完這個工地他就夠錢回家娶她。最后還說,既然她常怪他寫的字丑,好難看,打工這兒能用電腦打字,所以他花了5元錢打了信。
以后每個星期天的這個時候,小根子都來打信,小根子念,雪兒在鍵盤上敲。有時候雪兒同他說一兩句話,有時候一個字都不說。他在那念,她在那敲,仿佛信就是寫給她的,仿佛是她收到了信。打印好信,雪兒就回家。仿佛兩朵不相干的云打了個照面,又各奔東西回到自己的世界。
定時給小根子打信,似乎成了雪兒生活里偶爾泛起的小浪花。信里大多是“我這兒好,又掙了很多錢,你要好好照顧自己”一類的話。一點都沒雪兒想象中戀愛的模樣。沒有“親愛的”,更不會有“mydear”。雪兒開始覺得這種戀愛有點可笑,可時間長了,倒覺出了一種信里的耳鬢廝磨。還沒有男朋友的雪兒想:一輩子有個男人淡淡的總對你噓寒問暖不是很溫馨嗎?雪兒倒有點羨慕他們的愛情了,雪兒本就喜歡淡淡的感覺。淡淡的愛情很醇。
不料不久后,小根子和他的未婚妻之間好像出了點問題,居然鬧到分手的地步。雪兒居然不自覺地為心急如焚的小根子暗暗擔(dān)心,就像自己的愛情觸了礁,她不由得暗自好笑。還好,過了一些日子,他們又和好如初,雪兒也松了口氣。當(dāng)然這所有的感覺都只是心里一閃念間的。
工地的房子好高了,小根子又來打信了。這回他在信里說這是最后一封信了,下個禮拜他就可以領(lǐng)錢回家了。他開心地告訴未婚妻,他已經(jīng)有了2萬多元,回去一定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娶她。雪兒想,小根子很快不用打信了。
第二天,雪兒感覺到工地上出了好大的事。救護(hù)車嗚嗚地開進(jìn)去。那邊是另一個世界,淡淡的雪兒不想探聽數(shù)不完的塵事。晚上看新聞,雪兒才得知對面的工地出了人命,一個民工被一根從塔吊上掉下來的鋼筋從脖子往下刺穿了身子,當(dāng)場死亡。當(dāng)鏡頭對準(zhǔn)那個不幸的遇難者時,雪兒呆住了,那是一個她已經(jīng)熟悉的身影!雪兒忍不住想,流淚,她躲進(jìn)自己的房間,淚濕了枕巾。此時雪兒全然不是那個喜歡淡淡感覺的雪兒。
雪兒打電話給三姨說再也不開打字店了。三姨沒想到雪兒居然也有會哭的時候,就說雪兒別哭,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雪兒的淚流得更多了,她多想三姨問她為什么??扇虥]問。雪兒的顆顆眼淚,就這樣嘀嘀嗒嗒地全落在了鍵盤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