巖石上的月亮
我不知道那是誰的執(zhí)意安排,真的,
全部生命都往草叢里隱藏,蛇盤蜷著身子,
把曲線交給了沙地,村莊成了一個典故。
滿眼的巖石獨霸著天下的空間,
充滿了雄性的色彩。堅硬,冷峻,陰郁。
此刻看見了月亮,在陡峭的山坡上,
雪亮的銀色,讓寂靜的山形暴露出劍一樣的寒光,
還看見金沙江,憤怒的江水一次次撲向礁石,
月光照著它們龐大的身軀,油黑發(fā)亮。
江邊是礁石,山上是巖石,它們借助于一塊圓圓的月亮,
把脊背展示給荒無人煙的地帶,在深夜的滇西北。
蝴蝶停止了飛翔,翅膀上的露水,草一樣脆弱,
葉子一樣無情。巖石坐落在山坡上,沉默著。
當月亮升起來,把大地上的場景籠罩,它看見了石頭
在荒野里站到了花朵前面,于是它看見了胸膛。
是的,月亮應該看到一片胸膛,滇西北的胸膛,
神靈們棲居的地方。那里沒有歷史,沒有虛構的鼓聲和
隱埋的腳印,只有暗淡的崖壁,聽見,看見,銘記。
月亮照在巖石上,沒有記憶也沒有收藏,
天地如此的寬闊著,敘述尚未開始。
鋪展的寓言,在黑鐵一樣的夜色里沉睡,風聲輕微。
巖石上涂滿了月光,爬行的蜥蜴還在尋找洞穴,
飛鳥的影子刻畫過的土壤,無足輕重。滇西北一片空曠,
是它,指引著血的聲響,通過峽谷和山頂,給熱愛和痛哭
一個順理成章的理由,也帶來了路途和淚痕的漫長。
村莊:失意的守望場
天空一片漆黑,草色隱蔽在夜色里,
布滿了黑色石頭的山坡,頂著苦艾散發(fā)出來的味道,
守護著一個村莊。出走的靈魂,
緊緊地纏繞著門前的桑樹。僵死的蜻蜓
對一場場命運進入深刻的注釋和解說。遠去的背影,
壓得一條舊船,斑痕累累。一條向西的河流,
承載了所有的場景,這就是我在滇西北的守望場,
我的靈魂守在那里,久久不去。
我曾經(jīng)聽見半夜里有人在長長地號哭,沒有姿勢
從黃昏到來的拐角處,照亮我的眼睛。
淺淺的水痕留在稻田之間的窄路上,夢里滿是淚。
還有一個人始終住在他的故事里,舞動的鬼神
守候在村莊里某一家人的門口,等待著一個迷途的小孩
在夜里哭泣,在祈禱聲里睡得安詳如水。
長袖遮住了一幅幅對聯(lián)上濃墨重彩的字跡,
淡黃色的蝴蝶薄薄的翅膀,那簡單的圖案,
悄悄地穿透了命數(shù)。月亮滿圓的時候,有人在村邊
對著高遠的天空喃喃自語。他說著六畜興旺,
他說著親戚和睦,他說著財源如水,他說著
一個村莊源遠流長的命運和艱辛。村莊一片寧靜。
山群靜靜地觀望著。人們的夢想在田埂上流淌著,
葉片隨著風搖晃,果實里的汗液是紅色的。
是的,凡人的眼睛看不見天橋,馬群從村子里緩慢地
走出來的時候,卻一次次踩痛了希望。
牽著馬匹走在前面的老者,輕聲地獨自言語,
背影跟在身后,傾聽著他的一腔辛酸,目睹了
他在峽谷與山影里的走動,以及一首遺失的情歌。
盛夏的陽光,溶進了飛鳥的恍忽。
一條蛇潛伏著,
果實漸漸成熟,濃烈的甜香彌漫了整個村莊,
點綴了一雙紅潤的手臂,指引著愛。
只是沒有人發(fā)現(xiàn)脫落的塵土,讓坐在院子里的胡須
在生命的最后時刻痛苦不堪。孩子們滿身的泥污
深深地刻進了舞蹈的壁畫。
沉重的犁鏵銹跡斑斑,那是陽光曬著的痕跡。
空曠的村莊里,人們背對著一片遼闊。
古陶色的脊背上隱隱約約的經(jīng)絡,縱橫交錯。
一片黃葉被風吹起,越過了村莊的屋檐,
我的村莊,狗一樣在西北流浪的村莊,
總是顯得很寂寞。沉墜的金子,讓沙礫滿腔羞愧。
星 群
滇西北被照耀著,咒語不時降臨。
移動的鞋子,踩在草上的樣子,鼓勵著霜的延伸,
瞧見的內容一片漆黑,星群高高在上。
隱秘的葉子海一樣緘默著,它們的周圍,
有寂寞的柴煙,走向無邊的峽谷。沒有人看到巖畫,
在離村莊很遠的地方,把一些久遠的詩句
抱得很緊很緊。誰也不知道,
探尋的手指,曾經(jīng)被賦予了怎樣的魔法?
它讓山道上的那些人,面色凝重地跟隨著,
頭頂著無數(shù)的星星,讓腳步聲淚水一樣流淌。
有人手里端著一杯水酒,另一只手輕輕一彈
辛辣的水珠里,折射出狹窄的天空。所有的痛苦,
先行一步,進入長長的銘文,面對著長滿皺紋的臉,
憂傷的召喚與囑咐,都避不開黑夜里懸掛的星群,
對一片寂靜的土地的注視。茂密的森林,
那寬大的披風,隱藏著的鬼神眨著眼睛張望,
夜風里濕熱的氣息,撫摸著瘦長的枝條,因此才有了
星群對著滇西北的垂淚。一滴水從天而降,足以打濕
幾個村莊和彼此之間的路。一片苦蕎地,
在春天里綻開的花蕊,鋪不開短暫的暢想。
山坡上的胡須和白發(fā),朝著流淌的金沙江望了許多年。
那么多的父輩們,同樣只能拄著茂盛的咒語,
在星群輝耀的院子里,把一段從未消失的傳說
繼續(xù)著一貫的口吻,唱著。裙子掃過散落在門前的柴草,
孩子們在樹叢里晃動著,踩痛了魑魅魍魎的尾巴,
驚醒了遍地開花的寓言。星群與金沙江同在,生與死
與諸多史詩擦肩而過,它們都是滇西北不干的血,
沒有最終的流向和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