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巴開口,枯木發(fā)芽,向來是用來形容很難或幾乎不可能實現的事情。但再難的事,生活中有時還是會發(fā)生的。每當盼望見到而又絕難一見的事發(fā)生,人們常形象地把它稱作“復活”。而這種“復活”一旦發(fā)生,往往讓人驚喜,使人感奮,帶給人許多教益。
西部的塔里木盆地就發(fā)生了許多這樣的事情,能讓人產生這樣的感受。
塔里木是塊廣闊的土地,它是中國第一大盆地,面積相當于15個臺灣,比兩個法國還大;這是塊古老的土地,古絲綢之路南北兩道都曾從這里穿行而過,眾多的古城遺址,像散落的珍珠,廣布漠野;在許多人眼中,這還是一塊荒涼的土地,空曠無邊,黃沙接天,少有綠色,杳無人煙。在它身上,有著太多逝去的文明,死去的魂靈,它們飽經滄桑,耗盡生命,在塔里木寂靜地躺下了。
而今,它們重新煥發(fā)生機,一個個直讓人感受到它的“復活”。
干涸了近30年的塔里木河下游河道里,一大股水流裹挾著沿岸的殘枝枯葉,激起陣陣濁浪,漾起股股旋渦,一路長驅直下,直奔臺特瑪湖而去!這是向塔里木河下游應急輸水的動人情景。
流淌在塔里木盆地上的這條中國最長的內陸河,流經南疆好幾個地州,滋潤著干渴的土地,給兩岸帶來無盡的生機,被稱作新疆各族人民的母親河。但這條母親河,先天不足,她穿行在干旱、荒漠地帶,焦渴的大地侵蝕著她不太豐腴的軀體。她就像一個用瘦弱且堅強的雙肩挑起生活重擔的母親,步履蹣跚地行進著。由于流域人口不斷增加和耕地逐年擴大,塔里木河原本脆弱的生態(tài)環(huán)境進一步惡化。母親河終于在塔克拉瑪干沙漠和庫姆塔格沙漠之間,停止了奔走與吶喊。
1972年,塔里木河下游大西海子水庫以下320公里的河道斷流,導致臺特瑪湖干涸,沿岸綠色植被瀕臨毀滅,沿河生長的世界上面積最大的胡楊林也大片干渴而死。庫姆塔格沙漠和塔克拉瑪干沙漠160多處合攏,兩大沙漠已經殷勤地握上了手。在干涸的河床、湖盆里,隨處可見風化的螺殼、焦干的蘆葦根、枯死的紅柳以及風力吹送而來的大小沙丘。大量農田被黃沙掩埋,浮塵天氣每年達一半以上。
太干了,塔河哭泣,但欲哭無淚;太渴了,胡楊呼救,卻啞然無聲。
五次應急輸水,翻開了塔河治理新的一頁。向塔里木河下游第一次輸水始于2000年5月,來自博斯騰湖的水源源不斷地涌入干涸的河道。第三次輸水,水頭就已到達臺特瑪湖,形成6平方公里的小水面。到2003年夏秋之際,第五次輸水后,臺特瑪湖的水域“長大”到200平方公里,久已干涸的湖盆又出現了煙波浩淼,水鳥翔集的景象。近30年不見水滴的下游兩岸,終于盼來了生命之水,綠色走廊地下水位普遍回升,胡楊林吐露新綠。
斷流30年又復流,沿河兩岸再次唱起綠色的歌。塔里木河下游復活了!
清晨,羅布泊腹地。沉寂千年的荒原上響起激昂的國歌聲,鮮艷的五星紅旗冉冉升起,羅布泊鎮(zhèn)正式掛牌成立。2002年4月成立的羅布泊鎮(zhèn)成為繼樓蘭古國消亡后1 000多年來,羅布泊地區(qū)建立的第一個行政機構。
塔里木盆地東部的羅布泊,曾經碧波蕩漾,“廣袤三百里”。絲綢之路從岸邊通過,一度商旅仕宦不絕于途,使者僧徒相望于道,還孕育了繁華的樓蘭城。隨著歲月的流逝,自然的變遷,羅布泊逐漸萎縮、干涸了,絲綢之路凋零敗落,黃沙滿途。樓蘭王國也于公元4世紀前后神秘消失。東晉高僧法顯西行取經,途經此地,他在《佛國記》里這樣寫道:“上無飛鳥,下無走獸,遍望極目,唯以死人枯骨為標識耳?!?00多年后,唐玄奘從印度取經歸來,也經過此地,他留下的記錄同樣荒涼可怖:“乏水草,多熱風。風起則人畜昏迷,因以成病。時聞歌嘯,或聞號哭。”到上世紀后期,彭加木科學考察神秘失蹤,余純順探險不幸遇難。古人的描述,今人的遭遇,使這里成了聞名遐邇的“生命禁區(qū)”。
雖然羅布泊是風沙肆虐,人跡罕至的“生命禁區(qū)”,但干涸的湖床,蘊藏著豐富的鉀鹽資源,探明儲量達1.74億噸。鉀鹽是我國極為緊缺的礦產資源,目前每年需求量為500萬噸,而產量僅有80萬噸。專家預測,羅布泊完全具備成為中國最大鉀鹽生產基地的資源潛力。
新生的羅布泊鎮(zhèn),占地約4萬平方公里,面積相當于寧夏回族自治區(qū),成為中國第一大鎮(zhèn)。更難得的是,羅布泊鎮(zhèn)隸屬的若羌縣是中國第一大縣,若羌縣隸屬的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簡稱巴州)是中國第一大地州,巴州隸屬的新疆是中國第一大省區(qū)。
羅布泊鎮(zhèn)目前還是一個“奇鎮(zhèn)”。三個簡陋的鐵皮房子成了鎮(zhèn)政府辦公室,一排排簡陋的帳篷里住著從事羅布泊鉀鹽開發(fā)的建設者們,他們來自五湖四海,是這里的第一批居民。這里沒有水,沒有電,一切簡陋得不能再簡陋。然而,亮晶晶的鹽花預示著羅布泊明天的希望,一個車水馬龍、人聲鼎沸的現代化工業(yè)城鎮(zhèn)就要矗立在這片荒原上。
樓蘭古國沉埋黃沙千年后,再次建起新鎮(zhèn),“生命禁區(qū)”又聞歡聲笑語。羅布泊復活了!
一座座高聳的鉆塔,從塔克拉瑪干沙漠北緣向腹地延伸;一團團地心之火在沙海升騰,映紅天宇。塔里木石油會戰(zhàn)14年來,累計生產原油近4 000萬噸,已建成全國陸上第六大油田。
塔里木盆地中央的塔克拉瑪干沙漠,面積占盆地的2/3,是中國最大的沙漠。它絕大部分是裸露的流沙。沙包、沙壟、沙山舉目可望,最大的沙山高達250米。塔克拉瑪干維吾爾語意為:進去出不來。斯文·赫定曾在這里探險,發(fā)掘古遺址,結果卻扔下幾具隨從及駱駝的尸體,自己死里逃生了。誰能想到這“死亡之海”卻是塊風水寶地。這里是我國最大的石油天然氣開發(fā)區(qū),石油和天然氣儲量分別占全國的1/7和1/4。它給予人們的將是滾滾流淌的黑色金子。
那年春天,石油會戰(zhàn)的各路大軍進入塔里木,這些來自四川盆地,來自山東半島,來自中原,來自東北的石油漢子們,齊聚西部大漠再建新功。為適應石油天然氣的大規(guī)模開發(fā),中國最長的沙漠公路在這里開通了。塔里木沙漠公路縱穿塔克拉瑪干大沙漠,是世界上惟一在流動沙漠上修建的高等級公路。鐵路也開通了,南疆鐵路西延到喀什,橫貫塔里木北緣。石油人說:“只有荒涼的沙漠,沒有荒涼的人生。”他們在荒涼里播種希望,在空白里創(chuàng)造輝煌。
目前塔里木已建成輪南、塔中兩個百萬噸級沙漠油田。這兩個油田采用新的管理體制和新的工藝技術,實現高水平和高效益,創(chuàng)出我國陸上油田開發(fā)先進水平。第三個百萬噸級沙漠油田哈得油田也在加緊建設。塔里木還是西氣東輸的起始點,從這里輸出的油氣將源源不斷地送達內地,點燃千家萬戶的新生活。
浩瀚沙海崛起大油田,“死亡之?!背闪恕跋M!?。塔克拉瑪干沙漠復活了!
在塔里木河下游一個叫“英蘇”的地方,我遇見了百歲老人阿布拉。來水后老人經常到河邊看水,用拐杖隨意撥拉著沿途沖下來的枯樹枝葉等雜物。他出生在臺特瑪湖邊,在他的記憶里,那里如同一個童話世界。那時湖水一眼望不到邊,岸邊還有很多蘆葦。“海子”里的魚多了去了,用網隨便一撈,網網不空。他們劃著“卡盆”捕魚為生,以魚為糧。后來水越來越少了,他的家就往上游的阿拉干搬了。好多年后,那里的水也慢慢少了,他又把家往上搬到了現在的英蘇村。很快英蘇又沒水了,村里好多人家都搬到上百公里外的地方放牧去了。阿布拉老了,不愿走了,他留了下來。河水又夢幻般地流過了英蘇。真像夢境一般,那粼粼清波,塔河下游兩岸的人們不知夢見過幾多回呢,那是一個美麗而遙遠的夢。如今夢已成真。我還聽說,已經遷往別處的老鄉(xiāng)們奔走相告,紛紛盤算著要返回家園。
眼下,阿布拉想著以往幾次搬遷的經歷,看著河水平緩地向下游流去,露出滿足的神情。老人動情地說:有了水就什么都有了。
在羅布泊荒原,我看見一位年輕的工作人員在輕輕揩拭著“羅布泊鎮(zhèn)”牌子上剛剛沾上的細微沙塵。羅布泊鎮(zhèn)掛牌一年多來,這是他經常自覺做的一件事情。小伙子是土生土長的若羌人,祖祖輩輩對羅布泊從來都是談之色變,誰能想他這一輩上那里卻有了城鎮(zhèn),自己還成了它的管理者。這不是沙海蜃景,而是他親手觸摸到的一個“存在”。他用心揩拭著那塊牌子,像在呵護一個新生的嬰兒,一個孕育千年終于呱呱墜地的生命。在他的眼中,一個新樓蘭的雛形分明已經凸現。
在塔克拉瑪干腹地,令人詫異地生長著大片胡楊林;我的眼前,有石油人在那里簇擁著合影。沒有南國楊柳的婀娜,沒有天山腹地云杉的秀頎,扎根沙海的胡楊,多了幾分蒼涼和奇崛。而塔里木的石油人卻總喜歡以胡楊為背景,著一身朝霞般的信號服,留一幅色彩濃烈的剪影。正是這些像胡楊一樣堅強的人們,在沙漠里修建了公路,絕域變通途;在沙漠腹地打出了油井,從深深的地層導引出萬年積蓄的能量。此刻,胡楊林前的石油人,一個個露出了開心的笑容。
面對生機勃發(fā)的塔里木,這里的人們驚喜無比,激動不已,內心洋溢著滿足和自豪。他們用自己的雙手,讓自己的家園復活;又在復活了的家園,播下新的復活的種子。
塔里木是一片亙古荒原,更是一個大磁場,它吸引著艱苦創(chuàng)業(yè)的有志者;這里有不盡的寶藏,更有可貴的精神,它演繹著一個個人間奇跡。遙遠的地方已不再遙遠,神秘的地方逐漸揭下神秘的面紗,沉睡的地方開始蘇醒,荒涼的地方正在抒寫壯麗的人生。豈止是塔河下游,豈止是羅布泊,豈止是塔克拉瑪干,這里的一切,都在嬗變,在涅槃,整個塔里木復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