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趕海市蜃樓

一

我們走了這么久，只是為了趕上一場海市蜃樓。

亞亞的病還沒有痊愈，噴嚏打個不停。我一邊從包里掏出紙巾遞給她，一邊笑著說：“你夢里的那個人又在想你了?！?/p>

奇怪的是，亞亞只是默默地用完紙巾，默然地扔掉，并沒有像往常一樣對我進行報復。她的眼里閃過一道異樣的光，我正要開口，忽然想起了什么，于是兩人一起沉默。

路過音像店，我被一張臉吸引。那是一張黑白的唱片封面，在眾多俗艷的色彩中卓爾不群。封面上的大男孩有張?zhí)貏e的臉，額頭上的皺紋清晰可見，然而又顯得有些稚氣。他的表情孤獨、優(yōu)雅，不失親切。我忽然覺得那很像我，只是比我多了一些歲月和生命的痕跡。我買下了這張專輯，許巍的《時光·漫步》。

晚上，亞亞和她的朋友打電話聊天，我打開隨身聽，獨自欣賞。

從第一個音符開始，我就陶醉于其中了。許巍的作詞雋永凝練，作曲穩(wěn)重而清新，聲音成熟又具有穿透力。他在訴說青春的腳步，自由的追尋，生命中的情感，時光中的漫步。而這些，正是我眼前的一切。

聽到一半，亞亞過來和我說晚安，我微笑著回應，并習慣性地輕輕碰觸她的頭發(fā)。

想起有人說過，晚安是個曖昧的詞。我自嘲似地一笑，又戴上耳機。

耳邊傳來的是《禮物》。

讓我怎么說

我不知道

太多的語言

消失在胸口

頭頂?shù)乃{天

沉默高遠

有你在身邊

讓我感到安詳

走不完的路

望不盡的天涯

在燃燒的歲月

曾漫長的等待

當心中的歡樂

在一瞬間開啟

我想有你在身邊

與你一起分享

二

鏡花和水月是黯藍城堡的兩個精靈。

黯藍城堡是一個神秘的地方，雖然只有七層，但是據(jù)說至今只有一個精靈將它走遍。而那個精靈也神秘地失蹤了，沒有誰再見到過他。

城堡里生活著各種各樣的精靈，他們沒有性別之分。他們的一生都是在城堡里不停地穿梭，試圖將它走遍。

鏡花和水月是兩個異類，他們的目標是找到城堡的出口。于是，他們懷著截然不同的愿望，與大家一起在城堡里來回穿行。

鏡花和水月正在城堡的第五層尋找出口。根據(jù)精靈們的平均壽命推算，留給他們的時間已經(jīng)不多了。

角落里發(fā)出一絲異樣的光亮，水月跑過去，發(fā)現(xiàn)了一只微微發(fā)光的小企鵝。

“這是什么？”跟隨而來的鏡花問。

“我不知道……不過也許它對我們有幫助?！?/p>

水月的話音未落，企鵝的光就暗了下去。

水月正要把它扔掉，轉(zhuǎn)念一想，又塞進了背包。

于是他們繼續(xù)在城堡里行走，這是第五層的中間地帶，漫長而單調(diào)，少有精靈出沒，異常安靜。

背包中忽然響起一陣嘀嘀嘀的聲音。水月把背包打開，原來是企鵝的叫聲。鏡花和水月驚奇地發(fā)現(xiàn)，企鵝舉起了一只手，指著一個方向。

循著企鵝指示的方向，他們發(fā)現(xiàn)了一個洞口！在這樣一座密不透風的城堡中發(fā)現(xiàn)一個洞口無異于在沙漠中發(fā)現(xiàn)一片茂密的森林。

鏡花和水月堅信這就是他們要尋找的出口，他們商量好由水月先鉆過洞口，鏡花隨后。

水月將背包的帶子緊了緊，彎下腰，抬起腿。

“停住！”

身后突然傳來一聲大喝。

三

我是一個有家的孩子，在一場夢的召喚下，我開始了流浪的生涯。

我的夢很多，夜晚如此，白天同樣。但是那一場夢來得如此突然，如此真切。它在我的生命中打上了一個永遠抹不去的烙印。

我早已記不清那一年淅淅瀝瀝的春雨，想不起那一年漫天飛舞的落葉，忘記了那一年被厚厚的積雪掩蓋的城市。我的記憶里，只有那刺眼的陽光下，潮濕的空氣中彌漫的梔子花香。

那是一種美麗的花，白色的花瓣，沁人的清香。我留連在梔子樹下，心中一片寧靜。

天空忽然閃過一道閃電，沒有雷聲，沒有雨點?；秀遍g我脫離了地面，觸摸得到云朵的呼吸。而云上是一個不甚清晰的身影。

“你終于來了，孩子?！?/p>

聲音清晰而遙遠，仿佛在天邊，而那個身影又分明是在我的眼前。

“我等你已經(jīng)很久了。我要引導你去一個你生命中注定要去的地方。不要問為什么，孩子。你的面前有兩扇門，你要進那窄門。因為引到滅亡的門是寬的，路是大的，進去的人也多；引到永生的門是窄的，路是小的，找著的人也少。走什么路就有什么樣的結(jié)局?！?/p>

后面的話我已經(jīng)不能復述了，但那個聲音要求我尋找一場海市蜃樓，因為樓中有我生命中需要得到的東西。

那個聲音消失的時候，梔子花的白花瓣已經(jīng)枯萎了。我已經(jīng)置身于一個陌生的城市。眼前一片迷茫，然而總能意識到，有一個目標一直在指引著我。

就這樣，我只身一人在城市中穿梭。我并不去沙漠，也不去海邊，雖然那里經(jīng)常發(fā)生海市蜃樓，但那不是我生命中的蜃樓。我獨自在城市的石頭森林中追尋我的蜃樓，直到亞亞出現(xiàn)在我的生命里。

在城市的街心花園，同坐在一條長凳上的我們背著一樣的行囊。于是兩人相遇。

原來她和我有過同樣的夢境，雖然時間、地點都不同，但那個聲音傳達的信息是明晰無誤的。

我們決定同行，于是旅途中不再孤單。

時間長了，我發(fā)現(xiàn)亞亞的觀點和我不盡相同。我無法確定蜃樓中的那個東西到底是什么，而亞亞堅持認為那就是引導她尋找蜃樓的那個聲音。因為在亞亞的夢里，那個模糊的身影隱約透著一種迷人的氣息。于是我經(jīng)常就此開玩笑，說那就是亞亞生命中的白馬王子。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我要追尋的東西又是什么呢？每天晚上都在想這個問題，然而始終沒有答案。

四

鏡花和水月回過頭去，看見一個陌生的面孔。那是一個老人，雖然是厲聲制止了他倆，但他的眼神里充滿慈祥。

“不要下去，下面是一個深淵?！?/p>

水月疑惑地望著老人：“請問，你是誰呢？為什么制止我們？”

“呵呵，我在這里等你們已經(jīng)很長時間了。來，到這邊來?！?/p>

老人招呼兩人到旁邊的一個小房間里坐下。

鏡花和水月隱約感到找到出口的希望出現(xiàn)了。

“很多年以前，我和你們一樣，在這里找到了企鵝，也找到了洞口?！崩先碎_門見山地敘述起自己的故事來。

“我知道，你們想要走出城堡?！?/p>

鏡花和水月的眼睛一亮。

“以前我也想要找到出口。為了走出去，我走遍了整個城堡?！?/p>

“這么說……你就是那個走遍了整個城堡的精靈？”

老人微笑著點點頭。

“那你有沒有從這里下去呢？”

“沒有。我和你們一樣，被另一個精靈制止了。他告訴我下面是深淵。”

“難道說這樣的事情是輪回永無止境的？”

“我一開始也以為是這樣。但是救我的那個精靈告訴我，當出現(xiàn)兩個精靈同時尋找出口時，這樣的輪回就會結(jié)束。他們會從城堡走出去。”

“兩個？！”鏡花和水月吃了一驚。

老人再次微笑著點頭：“我能看著兩個孩子走出城堡，實現(xiàn)我們未完成的愿望，真是很欣慰啊?！?/p>

“那我們該怎么走出去呢？”

“你們只需要在這個洞口靜候，到了能出去的時候，自然能夠感覺到。記住，千萬不要輕易下去。否則我們一代代精靈的夢想都破滅了。”

“嗯，記住了。請放心吧！”鏡花和水月鄭重地點了點頭。

“好啊……那我就真的放心了?！闭f完，老人的眼睛閉上了。他像是睡了過去，表情如此安詳，還帶著一絲微笑。

兩人嘆了口氣，來到了洞口的旁邊，開始守候。

五

我和亞亞的旅行仍在繼續(xù)。誰也不知道還要走幾天，抑或幾個月，甚至幾年。

一路上我們的話很多。我并不是一個喜歡說話的孩子，但是和亞亞在一起，在這寂寞的旅途中，說話總能讓人感到一些安慰。

這天夜里很悶，于是我提議，一起出去看星星吧。

很奇怪，星空似乎知道我們的想法，變得很亮。而月亮竟然躲進了厚厚的云層里。

“知道嗎？每當仰望星空的時候，我都會感到自己在做夢。”我對亞亞說。

“那是自然的事情，在城市的鋼筋水泥中，星空能給我們與自然最親近的感覺?！?/p>

我不再說話。沉默開始在兩人之間蔓延，沒有感到不習慣。相反，我喜歡這種感覺，陌生人間的沉默是尷尬，而朋友之間的沉默是會意的默契。

城市里被污染的星空足以讓我沉醉，面對如此美麗的星空，我已經(jīng)恍若隔世。這種感覺是如此熟悉，我一時竟然記不起了。一陣梔子花的香味飄過，我忽然意識到，自己回到了那個夢中。

但沒有閃電，我也沒有飛起來。望望身邊的亞亞，她也正扭過頭來看我。眼神告訴了我一切。

我們靜靜地等待。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這個時候根本就沒有了時間的概念——一個黑影從星空降落，不是亞亞想象的人影。那個黑影很大，當它靠近時，才發(fā)現(xiàn)原來是一座城堡。

密不透風的建筑物透出一種神秘的氣息。我們屏住了呼吸。

什么都沒有發(fā)生。我們繼續(xù)等待，安靜地等待。

永恒原來只是一瞬間的事情，在城堡打開的那一剎那，這種想法充斥了我的頭腦。

打開的不是城堡的門，而是一個小小的洞口。有兩個黑影在洞口前面。

黑影猶豫了片刻，從洞口跳了出來。

于是時間暫停。

我們走了這么久，終于趕上了一場海市蜃樓。

我們見到了是鏡花和水月，他們是我們生命中的真實存在。

城堡中的精靈找到了生命的出口，那是他們生命中的真實存在。

我們慶幸自己相信了海市蜃樓，并為它走了這么久。

星星檔案

方可成，１９８７年生，安徽太湖縣人，２００１年太湖縣中考狀元，現(xiàn)就讀于安慶一中省理科實驗班。曾獲安慶市網(wǎng)頁設(shè)計比賽一等獎，安徽省“新華教育杯”作文比賽一等獎。愛好寫作，現(xiàn)已有二十余篇文章發(fā)表于《語文學習》、《讀書時報》、《作文與考試》等報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