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 歌
我還記得屬于阿德的那所大房子。我以前坐車的時候常常經(jīng)過那里,古老的哥特式建筑,密密麻麻的墨綠色藤蔓植物,我透過那些陽光下的樹影,那些斑駁的黑斑,以無盡羨慕的眼神久久地凝視那坐古老的房子。我幻想著終有一天我會走進里面,看見書上說的有藍眼睛的女巫,和有著凄厲叫聲的貓頭鷹。
事實上,舊房子的閣樓上只有一些鴿子,它們終日在陽光下咕咕叫著,阿德不喜歡那些鴿子,盡管她抱著它們,撫摩它們,但是我從她眼睛里知道她并不喜歡那些咕咕叫的家伙,她不厭其煩地把那些鴿子一只又一只地扔到外面,然后在陽光下詭異地微笑。
最后,那些鴿子全部消失,我問她,阿德,鴿子呢?
她只是淡淡地回答我,它們飛回了它們來的地方。
她的眼睛泛著亮晶晶的熒光綠,讓我忍不住在她面前瑟瑟,我仿佛看見了阿德變成了一只行為古怪的貓,在陰冷潮濕的暗巷里穿行,它和別的貓不同,它是安靜的,不露痕跡。
阿德的古怪并不妨礙我對她的喜愛,人和人之間的感情是最難以估量和把握的。
“阿德,你讓我想起了以前看的一本書?!?/p>
“什么書?”
“是一本關于西藏的游記,在一個人煙稀少的藏地,那里的藏民面對鏡頭忘了怎么微笑。”
阿德笑著看我,“你又胡說?!?/p>
“我沒有,阿德,你應該多笑笑嘛,這樣才好看?!蔽覀兾⑿χ谒掖笤鹤永锉鶝龅氖首由?,那是溫暖的5月,陽光穿過樹葉,把陰影打在阿德的臉上,陰陰郁郁的,從這個角度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見老房子上的那些藤蔓植物,不是別的,是一些白色牽?;ǎ嗷ダp繞,糾結(jié),向上攀爬。
“阿德,你家的牽?;ㄩL得真好!”
“很多年了,也許是媽媽種的,我不知道?!?/p>
“哦,對不起,阿德,我不是想提你媽媽的?!?/p>
“我不介意?!卑⒌罗D(zhuǎn)頭沖我笑,眼睛和笑容統(tǒng)統(tǒng)滯留在那些棕褐色的樹蔭里,讓我覺得她真的忘記了如何微笑。我望著這張蒼白的臉,大卻空洞的雙眼,仿佛看見了那個素未謀面的女人,那個和阿德一樣喜歡穿月牙白長裙的女人,她在種下這些牽牛花的時候,未必想到今天它們會長得如此張揚而美麗,它們像一張綴滿白色小花的網(wǎng),密密匝匝地裹住了那些久經(jīng)風雨的墻壁,而那個微笑著在這里種花的女人,和那個在她身后欣賞她的男子,早已經(jīng)從這個世界上消失,現(xiàn)在在我身邊,這個叫阿德的女生,是他們生命的延續(xù),但是她是蒼白的,虛弱的,好像那些藤蔓植物掠奪了她身體里的能量和精力。
她坐在我身邊,搖晃雙腿:“樓樓,你是我在這個世界唯一的朋友?!?/p>
沒有下文。
“我知道,我相信?!蔽覔崮λ饣哪?,“小阿德,我們是最好的朋友。”
第一次踏進這所老房子——阿德的家,我就感覺到逼人的寒氣,在她打開門,鑰匙和鎖孔發(fā)出咯噔那一聲的時刻,那股寒氣夾雜著奇異的味道朝我涌來,我下意識地躲在阿德身后,覺得她無比高大,她朝我笑。
“樓樓,你不要怕啊!”我看見她的眼睛閃爍著淡綠色,潔白的牙齒在一些不名的光下閃閃發(fā)亮。
我邁動腳步,聽見沉重的回聲,那應該是木制地板,咯吱咯吱,奇怪的聲音。
“阿德,開燈吧,太黑了,會不會有蝙蝠?”
“傻瓜,燈壞了,哪有蝙蝠,你知道我姥姥,她喜歡安靜。”
我不再做聲,我想象著阿德有著和她一樣性格古怪的老人,忍不住雙腿打顫。
“阿德,你回來了?”我聽見回旋在頭頂?shù)纳n老的聲音,它們是飄過來的,恍恍惚惚。
“是我,姥姥,還有樓樓,我的朋友。”
阿德一邊拉著我往樓上走,一邊答話。我看見阿德的黑布鞋,在臺階上一跳一跳的,像兩只雀躍的小老鼠。然后她拉著我推開了虛掩的門。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阿德的姥姥,她老得只剩一層皮和一身骨頭,她的身體很小,蜷縮在雕花的木制椅子上,她的屋子充滿了油彩的味道,有許多紙鳶在老人周圍。
“姥姥,這是樓樓?!卑⒌抡f話的時候,老人頭也不抬地繼續(xù)編她手里細細的竹條,她的屋子里泛著一些灰白的光,那些五顏六色的紙鳶在這灰白的光下顯得格外生動。
“姥姥,您會做紙鳶啊?我微笑著揀起腳下的那只蝴蝶,我想我永遠也不會忘記,那個干瘦的老太太是如何跳到我面前,奪走我手里的風箏的。
“不要動我的小蝶!”她這樣說著,然后看著我,用那雙褐色無光的眼睛看得我渾身發(fā)抖。盡管我知道,她是看不見的。
“千萬不要動姥姥的那些紙鳶,她不允許任何人動。”阿德這樣告訴我。兩只小老鼠在我眼前跳來跳去。“你姥姥真的很古怪?!薄白詮膵寢屗懒?,她就把眼睛哭瞎了,每天關在屋子里做風箏,她脾氣古怪了點,但是人很好,你不用怕她。”阿德說。
阿德在這里的房間是唯一朝陽的一間,有著美麗的藍色窗簾,盡管有一點點潮味,但是我也覺得十分溫暖。阿德拉我坐在她的身邊,說:“樓樓,你說飛翔是什么感覺?”她的眼睛看著窗外,那些白色的牽?;ㄕ那呐肋^她的窗臺。我說“不知道”。她微笑著走向窗臺,伸手揪下一朵牽?;ㄟf給我:“我想應該很快樂吧,我的爸爸、我的媽媽都是乘著翅膀離開的?!?/p>
她的眼睛又閃爍著墨綠色的光,我接過他手里的牽?;ǎ劦搅怂劳龅臍庀?。
我看到斑駁的木制門后屬于阿德的那雙綠瑩瑩的眼睛。
古怪的阿德與她古怪的姥姥相依為命。我曾見過那個老太太給阿德梳頭的樣子,我倚在門邊,只能看到她們的側(cè)影,老人拿著梳子,一點點地梳下去,臉上泛著紅暈,很快樂的表情,阿德木訥的眼睛,死死盯著她面前的鏡子不發(fā)一言,她們的身邊東倒西歪地橫放著很多風箏,屋子里潮濕的味道和顏料的味道混合在一起。
“阿德,你真像你的媽媽。”老人說。
“她的頭發(fā)也這么軟,小的時候我就是這樣給她梳頭,一直梳啊梳啊,到她出嫁。阿德,你真像你的媽媽?!?/p>
老人用干枯的手指撫摩阿德的頭發(fā),流下眼淚。
我對阿德父母的死充滿了好奇,我們經(jīng)常坐在院子里的石板凳上,我喜歡看那些陽光下的陰影在阿德臉上跳躍的樣子,我喜歡看那些藤蔓植物生長的樣子,我喜歡閉上眼睛想象那個死去的女人和她的男人。
阿德告訴我先是她的爸爸失足墜樓,她的媽媽第二天也跟著去了。
“那年我3歲,我漸漸忘記他們的樣子,我只記得,那年的牽?;ㄩL得出奇的好?!卑⒌抡f話的時候,臉上有著習慣性的默然表情。
她伸出手指著一個地方:“喏,就是那里,他們摔死在那里?!?/p>
那個地方長滿了矮牽牛,非常美麗。
“媽媽死了,姥姥就哭瞎了眼睛?!?/p>
“阿德,你的爸爸怎么會從上面掉下來?”我好奇地問。阿德轉(zhuǎn)過頭,面無表情地看著我。
“我怎么知道,我那時才3歲?!蔽矣挚吹剿劬锞G瑩瑩的光芒。
“這所房子是受過詛咒的?!卑⒌峦h方悠悠地說,“住在這所房子里的人,每個人都不會有好的結(jié)果?!?/p>
我在阿德家的時候,那個干瘦的老人隨時會在我們面前出現(xiàn),她走路沒有聲音,經(jīng)常是我一抬頭,就看見她褐色的眼睛,她總是站在陰影里,用她看不見的眼睛盯著我和阿德。
我覺得老人對我充滿了敵意,我說,姥姥,我不會再去動你的那些風箏了,您放心吧。然后她說,你不要帶走我的阿德,我已經(jīng)沒有小蝶了,他帶走了小蝶,你不能再帶走阿德了。
她用近乎哀求的聲音說著。我疑惑地看著她,不會,沒有人可以帶走阿德,她是你的。
老人笑了,五官擠在一起,她說:“好,好,不走就好,不走就好……你知道我的小蝶很乖,她做的風箏又漂亮飛得又高,小蝶很乖,很愛笑,她的風箏飛得那么高哦,線永遠都不會斷,線在我的手里,永遠都不會斷,都是那個男人,男人沒有好東西,他帶走了我的小蝶……”
老人褐色的眼睛里緩緩流出溫柔的光芒。她喃喃地說著”他帶走了我的小蝶”,然后老淚縱橫。
我想象著在湛藍天空下放風箏的女孩,線扯得太緊,風箏也會斷。
老人一邊走開,一邊用顫抖的聲音說:“風箏不飛,線就永遠不會斷,永遠不會離開咯?!?/p>
我夢到阿德躲藏在門后的眼睛,屋子里十分明亮,那個男人突然從窗口躍下,他的背后有雙不大但是深深的手印。
阿德喜歡畫畫,鉛筆畫、油畫都很在行,她說畢業(yè)也許去考美專。說起未來的時候,我偶爾能看到她眼睛里健康的神采,也許有一天她會離開那所老房子,和關于那些荒謬的詛咒。
“樓樓,如果我考上了美專,我們就不能在一起了?!?/p>
“誰說的,我們還是朋友啊?!?/p>
“你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惟一的朋友?!?/p>
沒有下文,我撫摩她的臉,然后感覺她用她冰涼的手指緊緊捏住了我的手,她的眼睛并不看我,而是注視著某一個遙遠的地方,我們就這樣在學校的操場上,在教室里,在公車上招人側(cè)目。
阿德家的頂樓上,原來有幾只鴿子,我曾跟著她爬到上面,看那些咕咕叫的鴿子。
它們在籠子里撲打翅膀,然后阿德打開籠子,貓一樣靈巧地抓起它們,再一只一只放走它們,我從她眼睛里知道她不喜歡它們。她看著它們揮動翅膀,問我:“樓樓,你說飛翔是什么感覺?”
那一瞬間,我突然想,也許和墜落的感覺是一樣的,但是我沒有告訴她,我聞到了熟悉的死亡的氣息。
那也是我最后一次見到那些鴿子,阿德說它們飛回了它們原來的地方。
高中畢業(yè),我們考入了不同的學校,拿到錄取通知書那天,阿德要我去她家住。那天晚上,在阿德的小房間里,她給我梳頭。我坐在床上,她跪在我身后小心翼翼地用木梳子從中縫一點點梳下去,她說,樓樓,你的頭發(fā)真美。
我說,謝謝。然后覺著她用手撫摩那些頭發(fā),一綹一綹的梳,她重復:樓樓,你的頭發(fā)真美。像是囈語。
我轉(zhuǎn)過頭,看見她臉上有著和她姥姥一樣的快樂的表情。我說,阿德,你在想什么?她說,沒什么。然后她從抽屜里拿出一幅畫給我,那是她用了三個月時間畫的一幅素描。畫面上是我熟悉的院子,老房子,石板凳,陽光,牽?;?,兩個女生,以及她臉上那些陰影,我突然覺得那些線條在我眼前流動起來,嘩啦啦地飛速流轉(zhuǎn),帶著熟悉的氣息,還有那些白色牽?;?。
阿德的手突然從背后環(huán)住我:“樓樓,你喜歡嗎?”
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阿德身上已經(jīng)溢滿了這種味道,我低聲說:“喜歡?!比缓?,她用冰涼的手指撫摩我的臉。
第二天我離開的時候,阿德的姥姥又神秘地出現(xiàn)在我身后。我說,姥姥,我走了,再見。她說,我的小蝶很乖,她做的風箏又漂亮飛得又高,小蝶很乖,很愛笑,她的風箏飛得那么高哦,線永遠都不會斷,線在我的手里,永遠都不會斷……
分開以后,我每隔一天就可以收到阿德的一封信,她把每天的生活告訴我,偶爾畫些東西給我,她說她很想我。
我回信給她,要她試著接觸新的朋友,我說:“我的小阿德,你不可以再這樣自閉了。”
我認識了新的朋友,有了新的生活,我開始喜歡太陽,我想如果有一天世界上的東西都消失了,惟一存在的一定是太陽。我看海子的詩,我看凡高的太陽,我把這些告訴阿德,從她的回信里,我感覺到她深刻的不安,她說,樓樓,你快點回來,你不想念我么?還有我的老房子和那些牽?;??
寒暑假的時候我會去阿德家住。那里一切都沒有變,只是阿德的姥姥越發(fā)瘦小,像一個小精靈在老宅里穿行,她出房門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遠遠地就可以聽見那些竹條和紙張發(fā)出的清脆聲音。
晚上,阿德給我準備好毛巾和換洗的衣服,讓我在她家洗澡。那是二樓拐角處的一個小房間,燈光昏
暗,有一個大木盆,阿德幫我把水打開,她說你洗好了叫我。
我聽著水嘩嘩的聲音,一邊脫衣服,水汽漸漸充滿了整個房間,我站在木盆里,聽見外面奇怪的聲音,似乎是笑聲,也許是哭聲,遙遠地傳過來,我僵硬地站在那里,我看到門縫里那道熟悉的綠色的光,直直注視我的身體。我捂住嘴,我叫:阿德,你快來啊,快來!
我聽見她的黑布鞋在木制地板上飛走的聲音,她在門口問:怎么了,樓樓?
我想也許是我亂想了,我說:阿德,進來,我有點害十白,說著打開門閂。
阿德側(cè)身走進來,面無表情地看著我,然后要我坐在木盆里,她用小碗往我身上澆水,我感覺她冰涼的手指撫過我的身體,她身上的味道讓我眩暈。
晚上,我們擠在她的小床上,隱隱約約可以看到外面皎潔的月光。阿德說:“姥姥費盡心思想留媽媽在她身邊,最終還是要失去她?!?/p>
我說:“有些事情是不遂人愿的,不如一切順其自然?!卑⒌虏辉僬f話。深夜,我感覺有只冰涼的手撫摩我的臉,我的身體,一點點的,小心翼翼,然后有冰涼的東西掉到我的臉上,我想睜開眼,可怎么也張不開,只覺得那些牽?;ǖ南銡馐刮覝喩矸αΑ?/p>
清晨,我發(fā)現(xiàn)臉上的淚水,我知道,那并不是我的。
這樣的生活一直堅持到我們大學畢業(yè)。
沒想到親眼見到阿德姥姥離開的不是阿德竟然是我。一個周末,我去阿德家找阿德,門沒有鎖,我自己走進去,我喊阿德,阿德,你在么?沒有人回答我,我看見上樓阿德姥姥的房間里閃爍著奇怪的橘紅色火焰,我爬上樓去,看見老人瘦小的身體蜷縮在床上,像只瘦骨嶙岣的貓,她面前是一個銅盆,五顏六色的紙鳶在銅盆跳躍的火焰里迅速化為灰燼,她還不斷地把身邊的風箏放進去。
“姥姥,你在做什么?”我驚訝地問,我看見火苗中她閃爍的眼淚?!拔乙懒?,留著這些風箏干嗎?”她這樣說著。
我不知道該怎么做,只是木訥地站在那里,看著她,半晌,她突然哭著說:小蝶啊,你為什么不要媽媽了啊?你為了那個男人居然連媽媽都不要了……
她的哭聲撕心裂肺,傾盡全力,我走過去,輕拂她的后背:“都過去了,全都好了?!?/p>
然后,她突然抓住我的手,用她枯瘦的手指鉗住我:“小蝶,你不要走,你不要走?!蔽殷@叫起來:“你放手啊,我不是小蝶,我是樓樓,你放手啊,你抓疼我了!”但是她的手攥得更緊了:“小蝶,你不要怪我,我只是不想你離開我,那個男人不會永遠對你好的,小蝶,我殺了他是為了你好?!蔽毅对谀抢铮粗莻€一臉怨尤神情凄凄的老人,我又看見躲在木制門后那雙綠瑩瑩的眼睛,阿德什么都知道,她知道,她都知道……我積蓄了全身的力量尖叫一聲,并且瘋了似的掙脫開老太太的手,尖叫著跑出去,我看見她摔倒在床下,窗外的那些白色牽?;ㄒ呀?jīng)悄悄爬進了她的屋子,那些紙和竹條在火里發(fā)出嗤啦嗤啦的聲音。
我堵住耳朵,但是那些畫面仍不停地在我眼前晃來晃去。它們時而是藍天下放風箏的女孩子,時而是面目恐怖的男人,時而是綠色的眼神,時而是撫摩我身體的光滑的手指。
我跑出大門和阿德撞個滿懷,她奇怪地看著我,樓樓,你怎么了?我流淚并且搖頭?!隘傋?,都是瘋子?!蔽医兄?,然后倒下。
醒來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阿德的床上,她坐在我身邊看著我。她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樓樓,姥姥去世了?!?/p>
一切像一場噩夢,我哭了,我說阿德,我很害怕。她撫摩我的臉頰,她說,樓樓,不要怕啊,一切都會好的,樓樓,不用怕的。
我最終離開了那里,向往著一個有灼熱陽光的地方。我們最后坐在石凳上看那些牽?;ǎ€有阿德的側(cè)影,她又一次問我:樓樓,你說,飛翔是什么感覺?
也許和墜落的感覺是一樣的。我這樣告訴她。
然后她拉著我的手,把頭靠在我肩膀上樓樓,你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朋友。
沒有下文,我撫摩她的臉,我知道,我相信。
她說,樓樓,你可以選擇不離開,我們一起住在這里,我們每天就這樣生活,沒有人打攪我們,不是很好么。
很好,阿德,可是現(xiàn)在我只喜歡太陽,阿德,我要去找太陽,可是這里沒有太陽。
我看見陰影下阿德的臉變得蒼白,還是不發(fā)一言。
我們一直保持著聯(lián)系,我知道阿德在一家廣告公司工作,生活得很平靜。
她說老房子被國家收回,補貼給她錢,她沒有動,現(xiàn)在住在公司的四人宿舍里,她說她不和她們說話。
她說,搬家的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她驚訝地發(fā)現(xiàn)那些白色的牽?;ㄈ孔兂闪朔奂t色并且以驚人的速度枯萎。
她說,等我回來,她可以買一間大點的房間,“我們可以養(yǎng)一只貓,我知道你喜歡貓?!?/p>
我在陽光下把阿德的信讀給辰聽,他的面容沉靜,笑容溫和,我喜歡在黃昏把屬于阿德的老房子講給他聽,那些鴿子,還有牽牛花,他總是朝我微笑,說我是個想象力豐富的孩子。
我說,你沒有見過阿德,你不知道,她是一個多么讓人入迷的女子,她的身上有你無法抗拒的誘人氣質(zhì)。
阿德確實是那樣的女人。
三個月后,我在杭州收到阿德的死訊。
她在北京,迎著急馳而來的地鐵躍下。
那天,是我和辰結(jié)婚的日子。
阿德寄來的盒子里是一些美麗的牽?;ǎf希望我一生幸福。
我站在窗邊,想起阿德,還有那些日子,禁不住落下了眼淚。穿米色毛衣的辰——我的丈夫從身后攬住我,吻我的眼淚。
“樓樓,你知道么,牽?;ǖ幕ㄕZ?”
“什么?”
“是虛幻的愛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