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衣靈猴

張蓬云

山前縣縣里有家百年藥店叫順和堂，店主林老板精熟各種草藥，也是位醫(yī)術(shù)獨特的大夫。兒子林如靜二十歲了，平日除了讀書，就是習(xí)武練身。父親為了讓他見見世面，以后接自己的祖業(yè)，這天叫他帶上些銀兩去鄰近的后山縣收些草藥。

林如靜身高體健，一表人才，出外走走正是他的心意。他到后山縣這天，正好是此地的大集日子。林如靜也不買什么，只是走走看看。就在他走到街心一塊場地時，小銅鑼的“當當”響聲吸引了他。擠進人群一看，是一個中年漢子在耍猴賣藝。人們說著笑著的是一只紅衣小猴的表演太神了，那身穿紅衣的小猴不但能翻跟斗打把式，還識字。只見耍猴人走到一位看客面前，問先生多少歲，那人說50歲，紅衣小猴聽了，回身從場中心的柜子上立刻取過一張紙片，那上面剛好寫著“五十”二字。耍猴的又問一個小孩，小孩說10歲，紅衣小猴又取來寫著“十”的一張紙片。圍觀的人拍手叫好，有人就向場子里丟銅錢，紅衣小猴邊拾起邊給賞錢人鞠躬，表示謝謝，然后將一把銅錢交給主人。

耍猴人向大伙一抱拳說，我這只小猴可不簡單，它是靈山洞有名的靈猴，除了不會說話，啥事都懂也會做。說著他指指另外身穿黃衣和綠衣的兩只猴，“這兩個就不行，只會翻跟斗。”為了證明他說的不假，他連抽兩下響鞭兒，那兩只小猴就到場子里爬桿、打把式。幾次都拿不準人們歲數(shù)的紙片。這時，耍猴的走到一對中年夫婦面前，問那婦人年歲幾何?婦人說36歲。紅衣小猴盯著那婦人看了幾眼卻沒動身。耍猴人照著小猴就一鞭子，嚇得小猴趕忙去取紙片，結(jié)果是張寫著“一百”的紙。耍猴人又要抽打小猴，那婦人忙說：“莫打莫打，一百歲多吉祥呀。”說著她就讓丈夫快給賞錢。耍猴人見錢眼開，也就轉(zhuǎn)怒為喜。

林如靜看得真切，覺得靈山之猴果然名不虛傳，他擠出人群，見那對中年夫婦也抽身向外走，而在他們身后卻跟著一個黑臉漢子，當那黑臉漢子從林如靜身邊經(jīng)過時，嘴里嘟嚷著：“一百歲?我今天就讓你們玩完?！绷秩珈o聽了，心頭一驚，怎么回事，莫非他是個歹人要殺人害命不成?他想跟上去看個究竟，可由于人多，擠了幾下卻不見了那黑臉漢子和中年夫婦。

林如靜回到客棧吃完飯，他總覺得像有點事要發(fā)生。天不黑，他沒睡，就坐在門口內(nèi)想心事。坐了一會，他忽然看見那壯實的黑臉漢子也走入客棧，不過他不是住上房，而是進了門口那間小草房。林如靜知道住那間房的多是趕車的窮苦人。等到半夜，林如靜沒睡實，他聽到一陣開門聲。起身一望，見那黑臉漢子一閃身出了客棧。林如靜也起身跟了出去。

只見黑臉漢子轉(zhuǎn)過幾條小街，來到一個獨門獨院的農(nóng)舍門口，他翻身越墻而入。到了小院。他輕手輕腳把幾捆干草抱到屋門口和窗下，黑臉漢子從懷里取出引火之物，點燃干草。林如靜一看便知此人是要放火燒死屋內(nèi)之人。情急之下，林如靜從地上拾起一塊石頭，用力向屋門拋去。那石頭正好打在木門上，“哐當”一聲驚醒屋內(nèi)之人。他見已經(jīng)有人救火，也不停留，趕快返身又追那黑臉漢子去了。結(jié)果，黑臉漢子回到客棧就沒再出來。

第二天，林如靜見黑臉漢子吃飯，特意走上前說，這位客官今天不去逛街嗎?黑臉漢子并不熱情，低頭說凈是倒霉的事，有啥逛頭?他雖這么說，可是飯后他還是走出了客棧。林如靜想，這人是干什么的?不動刀動槍的，可又要把人家燒死在房內(nèi)，他與那屋內(nèi)的人有什么仇?林如靜走著想著，不知不覺間已到了鬧市，只看見許多人從對面慌亂跑來。他不知前面發(fā)生了什么事，攔住一個人便問。那人說當?shù)匾粋€財主的兒子仗勢欺人，非要買耍猴人的紅衣小猴，耍猴人不賣，就打了起來。財主的兒子領(lǐng)一幫人亂打亂搶，老百姓怕呀。

林如靜緊走幾步來到廣場，只看見耍猴人被打傷躺在地上，他耍猴的幫手、那個十二三歲的女孩子嚇得縮在他身邊只會哭。林如靜知道那個小女孩是個啞巴，覺得父女二人街頭耍猴賣藝也是不容易的，每回都給他們一些零錢。今天遭此毒打哪能不伸手幫助?他扶起耍猴人問，大哥，你怎么樣?耍猴人說只傷了皮肉，關(guān)系不大，只是三只小猴都不見了。

這時，有看熱鬧的人說，那壞小子沒搶走小猴，小猴是嚇跑了。林如靜安慰他，說等養(yǎng)好傷再去找猴吧。說完就把這對父女送到縣城邊一座小廟內(nèi)，原來他們是住在這里的。林如靜從街上買些吃食，又從藥店買些跌打傷痛之藥，女孩燒火弄飯，三人圍在石桌旁吃飯。耍猴人忽然說，與義士相識怎可無酒?他起身到房內(nèi)去取酒，斟一杯送給林如靜。林如靜端起酒杯，見杯內(nèi)是黃色的藥酒之類的東西，就聞一聞。耍猴人忙說那是他自配的藥酒，是驅(qū)寒健體之物。林如靜剛舉杯，女孩忽然起身，在林如靜身邊一歪，差點跌倒。林如靜伸手去扶，結(jié)果人扶住了，那酒杯卻落在地上摔了個粉碎。耍猴人立刻大怒，一巴掌打在女孩頭上，林如靜趕忙勸解，三人無言地吃了飯。

回家路上，林如靜越想越覺得有些蹊蹺，藥酒的味兒不尋常，小女孩的跌倒也有點怪怪的。怎么回事?當他推門進房時，忽然一個毛絨絨的東西，一下子從門框上跳下來落在他頭上，驚得他大喊一聲。他趕忙點燈一照。只見三只小猴都在屋內(nèi)，落他頭上的是那只紅衣靈猴，此時，它正與另兩只擠在一塊，眼巴巴地瞅著他。

你們怎么跑這兒來了?林如靜連問幾聲，他自己倒笑了，猴兒們怎能回答呀?

紅衣靈猴走到桌子邊，拿筆寫了幾個字：“救救我們!”林如靜這一看，驚得他滿身冷汗。都說猴靈、聰明，可誰見它還會寫字?它們是猴還是妖精?

就在此時，他又發(fā)現(xiàn)窗外有個人影一閃，他快步?jīng)_出房門，只見原來是小草屋的黑臉漢子，他剛要拔腿跑，林如靜一把抓住黑臉漢子衣服，喝道：“你干什么?到我窗下偷聽什么?莫非你還想用干草燒死我嗎?”

黑臉漢子一驚，“我覺得誰壞我大事，原來是你?！闭f罷，抬手就向林如靜打來。林如靜一閃身躲開，怒問：“你有何仇要燒死人家，今日又要與我動武?難道有人抱你孩子跳井了嗎?”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黑臉漢子一聽此話，怒氣全消，接著雙眼涌淚。林如靜覺得怪呀，把他引進屋里。

黑臉漢子一看三只小猴，驚問：“你怎么把別人的猴弄來了?”林如靜說：“是它們跑到我屋里的，我正不知如何處置?！比缓?，把那紙片讓黑臉漢子看。黑臉漢子一見那“救救我們”，也驚奇得說不出話。

這時。黃衣小猴一下子撲上來，抓著黑臉漢子的衣服又拉又扯。兩個人慌了，這小猴的動作是要告訴他們什么呢?

黑臉漢子告訴林如靜，他本是山前縣人，姓王。他的鄰居李家有個6歲男孩經(jīng)常找他的小兒子玩耍，兩家的對門有位教書的吳先生，吳先生家有個7歲的男孩。吳先生見三個小孩成天閑玩，不如教他們讀書寫字，于是就在閑暇之時教三個小孩讀書。沒多久，正是八月十五中秋，吳先生領(lǐng)三個孩子去看花燈，結(jié)果人多擁擠，三個小

孩全丟了。王李兩家丟了孩子就怪吳先生，說一定是他把小孩給騙走賣了。吳先生有苦難言，本來領(lǐng)小孩看花燈是好事，這下子惹了天大禍事。再說自己的小寶兒也丟了，他急火攻心大病一場。多少人幫著找，活不見人，死不見尸，王李兩家不依不饒。有一天夜里，吳先生與妻子便悄悄離開山前縣……

黑臉漢子老王說，他看吳先生跑了，更加生氣，就離家到處找吳先生，結(jié)果在這里他發(fā)現(xiàn)了吳先生夫妻，這才引出放火燒吳先生夫婦的事來。

林如靜知道了事情原委，剛要說話，只見那紅衣靈猴又在紙上寫字，又比劃著，好像也急著說什么。林如靜和老王好不容易才明白內(nèi)容，小猴要求他們把吳先生夫妻二人找來。

兩袋煙的工夫，吳先生兩口子請來了。他倆一進屋，紅衣靈猴就撲到吳夫人懷里?！爸ㄖ▏\嘰”聽不清它要說什么，但它哭得滿面淚水。吳夫人也流了淚，她說她頭一眼看見這個小猴，就從模樣上覺得這是自己的兒子小寶。因為小寶還有個小名叫“百歲兒”，那天它拿出“一百歲”的紙片時，她認定這就是自己的兒子了，可怎么又是個小猴呢?

幾個人又猜又想，終于弄清了事情的大概：紅衣靈猴說他們?nèi)齻€小孩只顧看花燈，沒跟緊父親。這時有個人向他們臉上噴了一股香粉樣的東西，三個小孩就迷迷糊糊跟那個人走了。走到哪兒也不知道，只知道那個兇臉漢子扒光他們的衣服，往他們身上抹臭膠，又貼上皮毛，還逼著他們喝苦水，不久他們就不會說話了。他們每日挨皮鞭抽，那人叫他們翻跟頭打把式，那兩個弟弟小，又總哭，挨的打最多。他稍大一點，又比他們多識幾個字，主人就喜歡，就把他當搖錢樹，每日走村串鄉(xiāng)，累得他們都不會好好走路了，而主人說這正好，走得越艱難就越像猴子……

事已至此，幾個人明白了，原來是小孩子遇到了拍花賊。那時鄉(xiāng)鎮(zhèn)里常有丟小孩的，幾乎全是叫拍花子的給拍走了，有的被轉(zhuǎn)賣千里，有的被逼訓(xùn)成猴街頭賣藝，沒想到自家的孩子卻遭此痛苦。這時，黃衣小猴也認準了黑臉漢子是父親，只有那綠衣小猴的家人不在，吳夫人趕忙也抱著他，說一定會把他帶回家。

林如靜說事情沒完，他讓吳先生兩口子留在這兒照看孩子，他與老王要找那拍花賊耍猴的人。他們向城外的小廟奔去。

他倆來到小廟，早已沒人。此時天也亮了，林如靜說他們不會走遠，因為那個人不會輕易丟下三個小猴的，他會去找，或者再去拍花兒。二人來到一個鎮(zhèn)子，巧的是林如靜眼尖，他發(fā)現(xiàn)那個小女孩正坐在一個井臺上看守著耍猴人的一些東西。女孩也看見了林如靜，她不但不跑，反而撲到他懷里說：“我會說話，是主人不讓我開口?！?/p>

原來這女孩也是被拍花拍來的，耍猴人讓她裝啞，扮成父女。這樣便于蒙騙人。女孩說那三個小男孩就是她放跑的，當時趁著打架混亂，她解開繩子。她說當時她也想逃，可怕都走了，被那個人發(fā)現(xiàn)。她還說那天她是知道耍猴人往酒里放了蒙汗藥，他見林如靜身上有銀子想迷倒他，她才故意撞掉酒杯的。

林如靜全明白了，他知道小女孩不能再跟壞人跑了，就要幫助她找家人?？墒牵斔麄?nèi)藙傄?，耍猴人背個麻袋回來了。老王一把抓住耍猴人背著的麻袋包，一個掃膛腿，“咣”一聲把耍猴人撂倒了。林如靜按住耍猴人，老王解開麻袋包，里面又是一個沉沉睡去的五六歲的男孩。兩人怒目射向耍猴人，將他送到官府。

林如靜、黑臉漢子、吳先生夫婦領(lǐng)著三個小孩，雇一輛大車回到了山前縣。林老板見兒子沒買回草藥，可心善仗義學(xué)會了做人的本分，挺高興。他拿出祖?zhèn)髅胤浇o三個小孩醫(yī)治，經(jīng)過兩年的藥洗加服藥。小孩身上的毛已褪下去大半，而且也能說話了。那個小女孩比三個小男孩還幸運，他們一行人剛回到山前縣，小女孩就認出了在街頭開酒店的父親。后來這四個孩子全在吳先生的調(diào)教下，個個知書達理，成了當?shù)赜忻牟抛有闩?/p>

責編章慧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