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林鳥

老　從

杜飛一走進城門就看見城墻上貼的那張通緝告示上，自己的畫像正瞪大眼睛看著自己。這種感覺讓人頭皮發(fā)麻，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頒下的假胡子，好像易容的假面會忽然跑了似的。

告示上只有他的畫像，沒有唐挽的。為此他不知挨了唐挽多少罵。

杜飛和唐挽是一對絕妙的騙子夫妻。唐挽頭腦精明，擅長機關消息，杜飛精于易容，裝什么像什么。一個月前，兩人騙倒了替國公府走鏢的鎮(zhèn)遠鏢局，拿走了五萬兩黃金中的二千兩。但是在臨走時，杜飛卻因得意忘形，被迷迷糊糊的總鏢頭盧鎮(zhèn)遠看到了他的廬山真面目，為此他們不得不躲在山里等著風聲過去。放著二千兩黃金卻要過著幾乎一無所有的日子，這一個月真要把兩人逼瘋了。

此時市集上正是最熱鬧的時候，這倒成了他最好的掩護。買完了想好的東西，從幾家店里出來時，他手上已經(jīng)拎了不少東西。轉(zhuǎn)身正要離去，忽見迎面十來個捕快急奔而來，對著手中的畫像，仔細地查看每一個路人。杜飛想都不想，一頭鉆進了旁邊的小巷，耳聽得呼喝之聲一路向前，漸漸遠去，終于松了口氣。忽然身后“卡嚓”一聲響，他驚跳起來，手里的東西險些落在地上。

在他身后只有一尺遠的地方，一個小角門開了，“嘩”的一盆水潑出來，跟著一個女人探出身來看了看，一眼看見他不免狐疑地盯了他兩眼，又“啪”的一聲關上門進去了。

杜飛站在那兒，兩腿發(fā)軟，像是害了一場大病，背上的衣服都濕透了。這種日子他過夠了!

走出巷子，穿過一條街道，杜飛站在街口看著對面一扇掛著粉紅宮燈的小紅門，上面寫著“玉欄”兩個草字。他在這里都能感覺到那門內(nèi)的旖旎風光。他猶豫了片刻，終于還是走進了小門。他似乎對這里很熟，繞過無人的后院，來到房間，只見一個妖嬈的女子，背向著他斜靠在軟榻上。

杜飛輕輕放下手中的東西，走過去。女子轉(zhuǎn)過身來，看見了他，嚇得張嘴就要叫，杜飛一把按住了她的嘴，低聲道：“別喊，如玉，是我，杜飛!”女子驚恐地看著他，半晌才拍著胸口道：“該死的冤家，嚇死人家了!”

杜飛嘻嘻一笑，一屁股坐在軟榻上，道：“想我沒有?”

“還說呢，”如玉眼波如絲地一瞟，道：“你又做了什么壞事?滿城都是捉拿你的告示?！?/p>

“這個嘛……”杜飛慢慢俯下身去，貼近了她，低聲道，“說來就話長了……”

就在這時，一個丫環(huán)在門外道：“小姐，知府大人來了!”

杜飛跳了起來，如玉笑了，“瞧你嚇的，人家是來找我的?！倍棚w恢復了正常，一伸手把她拉進了懷里，咬著她的耳朵道：“我就知道他要來找你?！?/p>

杜飛從玉欄出來時，腳下輕快了不少，小心謹慎地出了城。山路不算難走，為了避免碰到人，他盡量從樹林里穿行。忽然，面前出現(xiàn)了一道深不見底的山谷，上面只有一座浮橋。說是橋也只不過是兩根鐵索之間鋪著一條條木板，普通人看了都要害怕。杜飛三兩步跨過浮橋，再走不遠就看見了樹林里的小屋，唐挽正在柵欄前埋著一個帶響鈴的機關。當他一出現(xiàn)她就抬起頭，兩眼盯著他?！澳阌峙艹鋈チ?，我不是告訴過你別再出去嗎?”

杜飛不想和她吵架，至少今晚不想，所以他用歡快的語氣道：“我只出去透透氣，不會被人認出來的?！?/p>

“透透氣?就因為你要透透氣我們才會在這個荒山里出不去的?！碧仆爝瓦捅迫说氐馈?/p>

杜飛好不容易忍住了一股怒氣，徑自走進了木屋。木屋里很簡陋，他把買來的東西隨手放在一張搖搖晃晃的木桌上，先小心地除下臉上的偽裝，好好洗了把臉，這才打開桌上的東西，一樣一樣地擺出來。這時唐挽方走了進來。她在盆里洗干凈了手，回過頭來看著一桌子菜肴和一壇女兒紅，驚詫地道：“你買這些干什么?”

杜飛笑嘻嘻地道：“越是買這些東西越是不會被人懷疑。而且我們這些天也吃得太淡了，我嘴里都淡出鳥來了?！?/p>

“那怪誰?還不都怪你?！碧仆旎卮鸬?。這回杜飛不但沒有生氣，反而嘻皮笑臉地道：“是我的錯，我承認，所以我才去買這些東西呀?！彼股暇?，端起來遞給唐挽，“好姐姐，別生氣了?！彼樕下冻隽撕⒆託獾奈⑿?，調(diào)皮地看著她，她臉上的線條瞬間柔和起來，剛要伸手接過酒碗，忽然，她的手停住了，鼻子用力吸了兩下，厲聲道：“你身上怎么會有胭脂味，你去哪兒了?”

杜飛沒有說話，慢慢伸手進去，從懷里掏出了一盒精致的胭脂。

唐挽怔住了，嘴唇動了動什么也沒說出來。

“是這個嗎?”杜飛微笑著問。

“你還記得我喜歡這種胭脂?”唐挽完全融化了。

“當然了，我怎么敢不記得?”杜飛在她耳邊道，就勢摟住了她的腰。唐挽沒有動，兩人坐了下來，杜飛再次端起了那碗酒，她低頭喝了一日，又推給他，杜飛喝了第二口。兩個人就這樣你一口我一口地喝起了“交杯酒”。最后，一壇子酒喝去了一大半，唐挽整個人都倒在了杜飛腿上，醉眼蒙眬地看著他，伸手摸著他的臉，口齒不清地道：“你這張臉，真是迷死人。要不是你這張臉，我們現(xiàn)在就在某個地方享受我們的黃金了?！?/p>

“是呀，但我們會有辦法的?！倍棚w隨口道，一個小小的竹管從他袖子里滑了出來，他單手打開，將里面的藥粉都倒進了碗里，眼看著那些藥粉在酒中融化開來。

他端起來放在唐挽嘴邊。“也許，你說得對，總會有辦法的。”唐挽喝了一口，更加含糊不清地道：“當心……第七……根……”

杜飛沒有留意她的話，他只是盯著她的臉，看著她的呼吸漸漸由慢轉(zhuǎn)急，猛地抽搐了幾下，就此不動了，一縷鮮血從她嘴角滲了出來。

杜飛丟開她的身體，跳起來，拿起燈走進廚房，從爐灶里掏出兩個大包袱，打開來，里面一大堆金錠發(fā)出的光芒足以讓人眼花繚亂。他拎起來走出去。就著燈光重新化好裝，最后看了一眼唐挽軟軟垂在長凳上的身體，走出了小屋。

夜已經(jīng)深了，杜飛在黑暗中向前走去，他感覺到金子的重量直墜他的手，但是他心里很高興。他和唐挽雖然配合默契，但是他已經(jīng)厭倦了她的喋喋不休和指手畫腳。如玉正在山腳下等他，她已經(jīng)從知府大人那里弄到了官船，今夜他們就可以順江而下，到達江陵，然后取道入蜀。那里天高皇帝遠，再也不會有人追究他了。二千兩黃金足夠他享用下半生的美好生活了。

這時，他走上了浮橋，橋在他的重量下?lián)u晃著發(fā)出一聲聲的呻吟，由于拎著二大包黃金，他不得不一步步向前走。突然，“卡嚓”一聲大響，他腳下的木條猛然斷裂，身子不由自主地墜落下去。

杜飛想要躍起，但是他手上的二千兩黃金實在太重了，他連撒手都來不及就已經(jīng)被帶進了萬丈深淵。

奇怪的是，在這一瞬間，他突然想起了唐挽的兩句話：“要不是你這張臉，我們現(xiàn)在就在某個地方享受我們的黃金了。”“當心……第七……根……”

他忽然明白：唐挽也已經(jīng)布好了陷阱，和他一樣準備遠走高飛了!

責編章慧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