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羅旺斯的松露

朱曉琳

法國南部的普羅旺斯地區(qū)有一大片黑森林，每年初冬時分，在松樹或是橡樹根部的土壤下，可以挖到一些黑乎乎的莖塊。別小看了這些面貌丑陋的東西，那可是價值連城的松露。用松露做出的名菜佳肴，香氣誘人，營養(yǎng)價值極高，也是飯店招徠顧客的廣告。對于法國人來說，挖到松露就像中國人挖到野生人參一樣，等于挖到了錢。松露上市季節(jié)，巴黎、里昂、馬賽等法國大城市高級飯店的采購人員蜂擁至普羅旺斯，口袋里揣滿現(xiàn)金，因為松露交易以克為單位計算，小小的一兩塊松露動輒數(shù)百上千歐元，不是隨便買得起的。松露交易市場上通行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為防有人伺機搶錢，市場上除了有警察巡邏外，那些老年賣主身后還常常跟著他們年輕力壯的兒子，保護父母的松露籃子和口袋。等到松露落了市，在普羅旺斯總可以聽到不少讓人羨慕不已的事情：某個農(nóng)民今年挖到的松露換回一輛豪華汽車，某人家馴出了一條松露狗，鼻子靈得很，到山上轉(zhuǎn)一圈就會找到松露，如今這條狗的身價已超過一匹駿馬等等，傳得神乎其神。

異想天開種松露

劉海東來自中國東北的大興安嶺，上個世紀(jì)九十年代中期到法國投靠親友，在馬賽一家中國餐館當(dāng)廚師。這個勤勞聰明的小伙子本想在法國掙幾年錢，再回東北老家蓋房子娶媳婦。沒想到近年來法國經(jīng)濟不景氣，下館子的人一年比一年少，餐館生意不好，打工的自然最苦。劉海東干了幾年大廚，去掉來法國的機票行裝經(jīng)濟擔(dān)保費，沒攢下幾個錢。在法國呆下去看不到希望，回國呢又覺得拉不下面子，正在這時，一塊出國的東北老鄉(xiāng)來找劉海東去普羅旺斯山里挖松露。

劉海東在中國餐館于了幾年，曉得松露這東西金貴，可是挖松露就像在中國東北大山里挖人參，可遇不可求，不是說挖就能挖得到的。劉海東想起了父親，二十多年前他就開始試驗人工培植人參，如今在東北老家一處現(xiàn)代化人參種植場當(dāng)場長。那么父親種植人參的經(jīng)驗是否也能借鑒到種植松露上來呢?

幾個同鄉(xiāng)都贊成劉海東的想法，他們把辛辛苦苦積攢下來的錢湊到一起，向一對住在普羅旺斯梅納村的法國老夫婦租了約一千平方米的山坡地，買來松樹和橡樹的樹苗，一排排種在坡地上。劉海東潛心琢磨了許多松露生長的特點，他提出要在坡地上安裝一排管道用于灌溉，因為松露喜愛濕潤的土壤環(huán)境，而普羅旺斯七八月份氣候通常炎熱干旱。排管道可不是一個小工程，費用大得驚人，幾個同鄉(xiāng)開始猶豫起來，劉海東想方設(shè)法說服大家，為了打消同鄉(xiāng)的顧慮，他一人出資一大半，承擔(dān)了最大的風(fēng)險。

坡地上排水管的時候，梅納村里的法國男女老少紛紛涌來，看把戲似的看這幾個“發(fā)瘋的中國人”。在普羅旺斯，人們世世代代都把松露看成是上帝的恩賜，豈能靠人工種植出來。劉海東等人花了大血本錢租地種松露，自然就被法國人看成是“異想天開的中國瘋子”。

這年夏天普羅旺斯地區(qū)幾乎滴雨不下，土地干旱得裂開了口子，而劉海東他們租下的坡地因為有了排灌系統(tǒng)，土地始終是濕潤的。初冬季節(jié)，普羅旺斯又進入了挖尋松露時期，往年能夠挖到松露的地方今年連松露的影子都不見，但是劉海東和同鄉(xiāng)們租的一千多平方米坡地里居然挖到了兩大籃子松露，驚得四周的法國人目瞪口呆。

賣掉松露的錢賺回了當(dāng)初的投資，劉海東和同鄉(xiāng)每人還分得上千歐元，比在餐館打工不知多了多少。這下幾個中國人的信心更足了，決定擴大再生產(chǎn)，多租一些土地，他們相信用種植松樹橡樹和改善土壤條件的辦法，就能使地下多產(chǎn)松露?，F(xiàn)在附近的法國人不再叫他們“發(fā)瘋的中國人”，而稱他們?yōu)椤吧衿娴闹袊恕绷恕?/p>

費盡心機防盜賊

看到劉海東幾個中國人挖松露發(fā)了財，梅納村有個叫菲力浦的農(nóng)民心里很不平衡。菲力浦家世世代代挖松露，從來沒有遇到過像劉海東他們那樣可以整籃整籃挖到松露的好事。菲力浦認(rèn)為松露是上帝的恩賜，挖到挖不到全憑運氣，現(xiàn)在這幾個中國人一來，運氣都跑到他們那兒去了，村子里的法國人今年幾乎沒挖到一塊像樣的賣得出大價錢的松露來，這太不公平了。既然是上帝賜給法國人的東西，怎么好讓幾個中國人搶了去呢?

這天夜里菲力浦帶上自己的獵狗，摸黑來到劉海東他們租的山坡地，剪斷攔起來的鐵絲網(wǎng)，將獵狗放進去。這條獵狗是菲力蒲專門訓(xùn)練出來尋找松露的，鼻子靈得很，不聲不響就尋到了殘留在土壤里的小塊松露，它用爪子刨開土，叼出松露來交給主人，然后主人菲力浦會賞它一根香腸。連續(xù)幾天菲力浦和他的獵狗都有收獲，他的心態(tài)才開始平衡下來，覺得上帝的恩賜決不能讓中國人獨吞，至少也該大家共享。

幾天后劉海東發(fā)現(xiàn)了盜賊留下的痕跡，十分氣憤，幾個火氣大的同鄉(xiāng)揮動鋤頭鐵锨，揚言要活活劈了偷松露的賊。這時劉海東卻冷靜下來，他想要先弄清盜賊是何許人也，才好采取對策。傍晚時分，劉海東在山坡地上巡視，看見一條體形精瘦，模樣十分機靈的小獵狗從鐵絲網(wǎng)破洞中鉆了進來，東嗅嗅西聞聞，兩只前爪不停地刨著土，不一會兒便叼出一小塊松露來。劉海東不動聲色，看到那狗又鉆出鐵絲網(wǎng)跑下坡去，他也一路小跑著緊緊跟隨。在一

處僻靜的糧倉前，劉海東看見菲力浦正焦急地等著他的愛犬歸來。菲力浦從狗嘴里取下松露，拍拍它的腦袋，又從口袋里掏出一截香腸來慰勞它。原來菲力浦嫌夜里偷松露不方便，也偷不多，又看看幾個中國人木知術(shù)覺沒有發(fā)現(xiàn)，便大著膽子讓他的狗在傍晚時分鉆進山坡地。

弄清了盜賊身份，劉海東趕回住地跟同鄉(xiāng)們商量，決心要以牙還牙，無論如何也要保住自己用血汗換來的松露。他們?nèi)ヱR賽的警犬訓(xùn)練中心租來兩條德國種狼狗，高大威猛，十分兇狠，用狼狗來看守松露地，看菲力浦那條小賊狗還敢不敢來偷松露。劉海東等幾個分成日夜兩班人馬，帶著狼狗巡邏。那兩條狼狗狂吠起來，幾里路外都聽得見，聽得人汗毛倒豎。菲力浦自然也安靜了許多，不敢再讓他的愛犬出來輕舉妄動。

兩敗俱傷重相識

菲力浦越想越氣，這普羅旺斯自古以來就是法國人的家園，地下的松露自然也該歸法國人所有，豈能讓中國人獨占?但他又非常懼怕那兩條德國狼狗，弄得不巧他的小獵犬會被大狼狗咬死，可是就此罷手又不甘心。菲力蒲左思右想，決定這天夜里背上獵槍帶小獵狗去偷挖松露，萬一被大狼狗發(fā)現(xiàn)，他可以朝天鳴槍嚇退大狼狗。

菲力蒲的女兒塞林娜是個加油站小店里的售貨員，為人正直熱情。塞林娜上中學(xué)的時候，參加了一個名叫“看東方”的夏令營，到過中國的北京，還登上過長城。因而塞林娜每每看到中國人就會產(chǎn)生親切感。父親菲力浦深更半夜帶著狗去挖中國人地里的松露，塞林娜是知道的，她勸阻了好幾次父親都不聽，做女兒的十分生氣，背地里罵父親“丟法國人的臉”。

這一晚菲力浦的小獵犬剛剛鉆進

坡地邊的鐵絲網(wǎng)，就被德國大狼狗發(fā)現(xiàn)了。大狼狗狂叫著騰起兩條前腿向小獵犬撲過來，小獵犬見勢不妙，急忙退回原路從鐵絲網(wǎng)洞鉆了出去。狼狗因為洞小鉆不出身子。竟然從一人多高的鐵絲網(wǎng)上方跳躍過去，直追做賊的小獵犬。小獵犬朝主人菲力浦飛奔而去，菲力浦本想朝天鳴槍嚇退狼狗，不料槍口還未抬高，情急中食指倒先扣動了扳機。槍響之后大狼狗依然不顧一切地?fù)溥^來，而菲力浦卻聽到有人慘叫著滾下了山坡。大狼狗用前爪抓破了菲力浦的衣襟和脖子，然后掉轉(zhuǎn)頭朝山坡下的主人跑去。

原來中了鉛彈滾下山坡的是劉海東。劉海東養(yǎng)狼狗本意只不過想嚇唬嚇唬菲力浦和他的那條小賊犬，并不想讓大狼狗去傷人，所以見狼狗躍出鐵絲網(wǎng)，劉海東便急起直追，想攔住狼狗。沒想到狗沒攔住，自己卻中了菲力浦的鉛彈，大腿上血肉模糊。菲力浦聽到有人中彈后慘叫，知道大事不好，忙牽著小獵犬逃回家去。他被大狼狗抓破的脖子火燒火燎般疼痛，留下好幾道血印子，在家里又找不到可以抹皮膚傷痕的膏藥，于是他就圍上圍巾，到女兒的加油站小店來買藥。

塞林娜正好當(dāng)值班，看見父親神色異樣，急忙追問發(fā)生了什么事。菲力浦一來因為脖子疼得厲害，二來擔(dān)心要是獵槍走火出了人命，那他自己也是要吃官司的，只好把剛才發(fā)生的事統(tǒng)統(tǒng)告訴了女兒。塞林娜聽了非常生氣，她直言不諱地指責(zé)父親不該見小利忘大義，到頭來松露沒偷著，損人又害己。這一次菲力浦沒有強辯，在女兒面前低下頭來。

再說劉海東腿上中彈后滾下山坡，幾個在家的同鄉(xiāng)被槍聲驚醒后趕來救助，他們把劉海東送進附近的診所。幸好鉛彈沒有傷及骨頭，但是劉海東的大腿被縫了二十幾針，至少得在床上躺一個月。說來也怪，經(jīng)歷了這兩敗俱傷的血腥一夜后，那塊坡地里的松露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劉海東的幾個同鄉(xiāng)幾乎挖遍了每一寸土地，卻連土豆大小的松露也沒有挖到一塊。普羅旺斯的法國人相信這是上帝動怒了，上帝不愿意看到人間生靈互相殘害，于是收回了他的恩賜。相逢一笑結(jié)親家

塞林娜第一次走進劉海東家是來為父親求情的。她父親菲力浦偷挖中國人地里的松露，還開槍誤傷了人，除了要面臨刑事責(zé)任和經(jīng)濟賠償外，以后怕也沒臉在梅納村生活下去了，梅納村的人最恨小偷。塞林娜向劉海東提出，由她和父親來賠償劉海東的一切經(jīng)濟損失，在劉海東養(yǎng)傷期間，她可以承擔(dān)劉海東的一切家務(wù)活，因為塞林娜在加油站小店的工作是做一天歇兩天，她保證能讓劉海東生活無憂。劉海東本來已經(jīng)決定要跟菲力浦打官司，連律師都找好了，現(xiàn)在看到塞林娜如此真誠地上門替父親請罪，有點于心不忍，便向律師撤回了訴狀。

此后塞林娜幾乎天天來劉海東家，做飯打掃房間樣樣干，還開車送劉海東去診所換藥拆線，比自己家里人照顧得還周到。這期間菲力浦也來看望過劉海東，這個生性倔強的普羅旺斯?jié)h子第一次低下了頭，向中國人劉海東賠罪。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劉海東覺得自己腿上這一槍沒有白挨，因為養(yǎng)傷的日子里塞林娜天天來照料他，這個漂亮熱情的法國姑娘漸漸走進了劉海東的心里。有時候塞林娜還沒來，劉海東會使出全身力氣挪到窗邊坐下，焦急地等候姑娘的身影出現(xiàn)，在劉海東二十多年的人生中，從沒有如此渴望過親近一個女人。

塞林娜也喜歡上了這個勤勞樸實的中國小伙子，劉海東年輕力壯，又聰明又肯吃苦，他是可以用雙手創(chuàng)造美好生活的男人。有時干完家務(wù)活，塞林娜也愿意留下來跟劉海東聊聊天，聊得最多的是北京故宮和長城，塞林娜說等她有了錢有了空閑，她一定要再去中國其他地方旅行。

由于山坡地挖不出松露了，劉海東的幾個同鄉(xiāng)想要撤資，而劉海東則堅信到了第二年冬天他會繼續(xù)挖到松露，他想一個人把同鄉(xiāng)的投資份額買下來。塞林娜看出了劉海東的心思，她很愿意幫劉海東一把，就回去跟父親商量。塞林娜知道父親生性節(jié)儉，沒有什么不良嗜好，銀行里是有一定積蓄的。菲力浦明白了女兒的來意，仰面大笑起來說，如果你想嫁給這個中國人，那我就算送給女兒一份嫁妝，這錢不用還了。塞林娜紅了臉，摟住父親的脖子，她知道父親骨子里還是個善良的人，尤其愛她這個寶貝女兒。

在菲力浦和塞林娜父女二人的幫助下，劉海東買下了山坡地的全部租用份額，雖然至今無人相信松露可以用人工方法來培植，但劉海東堅信事在人為，心誠則靈。他堅持用東北老家人工培植人參的辦法來伺弄這里的山坡地，春秋天松土，夏日里灌溉，到了第二年冬季，這塊地果然不負(fù)他的祈望，劉海東足足挖到了兩大籃子松露。有幾塊成色好的特大松露，被巴黎五星級大飯店以高價收購了去。

菲力浦尤其興奮，如今他可以大大方方地隨時在山坡地里挖松露，連狗都不用帶，他有生以來還沒見過這么多這么好的松露。這一年圣誕節(jié)前，劉海東和塞林娜喜結(jié)良緣，他們在山坡地旁新蓋了一棟小樓，打算在這兒生兒育女，讓子子孫孫都與松露為伴。每年初冬季節(jié)，成千上萬來自世界各地的游客和美食家都會蜂擁至普羅旺斯，去品嘗人間絕佳美味松露，而來自梅納村的松露則被譽為松露極品。

不過故事寫到這兒，筆者要告誡讀者，如果有一天你有機會去法國普羅旺斯梅納村旅行，請千萬小心，不要隨便進入寫著“私人松露采挖地”牌子的山坡，要不然會遇上那兩條兇猛的德國狼狗和已經(jīng)長大了的小獵犬，它們都成了菲力浦的“兵”，天天跟著這個法國老頭巡邏在生長松露的山坡上。

責(zé)編章慧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