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一聲“媽媽”，媽媽哭了

完　適

兒子，這輩子既然上帝安排我們走到了一塊兒，從這以后，我就是一棵樹，你就是一根藤，只要我沒倒下，你就可以站起來。

——養(yǎng)母說給兒子的話

愛心藤上結“苦瓜”

1991年1月16日，張文君在廈門工作所在的一家服裝廠的一位好友在懷孕7個月后，男友不辭而別，無奈的她生下了自己的愛情苦果。孩子剛剛出生，這位好友就抱著孩子向包括張文君在內的其他好友求助：“求求你們，將孩子收養(yǎng)下吧?！笨粗@位好友蠟黃的臉和婆娑的淚水及活潑而又可憐的孩子，張文君頓時起了憐憫之心，當年24歲的她，接過了孩子。

張文君的丈夫尤填元是福建泉州洛江區(qū)人，他倆是幾年前在廈門認識并結婚的，丈夫對她的這一行為沒有反對?？紤]到好友產后身體虛弱，夫妻倆還給這位好友送去了300元的現金，同時給孩子取名為“泳泳”。

5月初，張文君帶著泳泳回到四川宜賓老家，可回娘家不久，泳泳就發(fā)高燒，張文君走了30多公里山路將兒子送進當地的衛(wèi)生院，可兩天過去了，孩子仍不退燒，她不得不將孩子轉進自貢市第一人民醫(yī)院，最后被確診為“腦癱”。經過20多天的搶救，泳泳的命雖保住了，而只有他口角不時流出的口水，才讓人知道他還活著。

由于錯過了最佳治療時間，醫(yī)生告訴張文君，即使孩子今后長大了，他的手腳也會軟弱無力，哪怕說一句話，走一步路，都只有2%的希望。張文君背著泳泳回到福建時，一頭栽進丈夫的懷里哭了，丈夫給她擦干眼淚：“事情已經落到我們頭上了，我們就要盡最大的努力去醫(yī)?！?/p>

后來的日子，夫妻倆背著兒子輾轉于宜賓、自貢、成都等城市尋醫(yī)求藥。但泳泳的病無疑是一個巨大的無底洞，不到一年，家中的3萬元積蓄全部用完，張文君又不得不四處借債，到了1994年年底，張文君已在娘家欠下了3萬多元的債務。

1994年12月的一個夜晚，泳泳再次發(fā)燒，此時張文君身上還有不足10元錢，她只有背著孩子敲響了幾家親戚的門，可是直到深夜，也才借來30元錢。張文君只能惶恐地將孩子送到衛(wèi)生院，不過這次很幸運，泳泳只注射了一劑針藥就退了燒。

第二天，泳泳還在熟睡，張文君娘家小院里來了幾位親朋好友：“文君，你還年輕，將泳泳放棄吧，你還可以再生一個。”“這樣一個孩子要拖累你一輩子呀?！痹诒姸嘤H朋好友的勸說下，張文君動心了。

為了給泳泳作最后的道別，張文君特意給泳泳煮了一碗蛋花，當張文君給泳泳喂了第一口后，泳泳就不再開口，而那雙眼睛死死地盯著張文君的嘴，張文君似乎明白了什么，將勺子遞進自己嘴中，見張文君吃下后，泳泳臉上立刻露出了笑容。頓時，張文君淚如泉涌，她抱著泳泳，用她那張已顯得粗糙的臉在泳泳的臉上吻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她對泳泳說：“兒子，這輩子上帝安排我們走到了一塊兒，從這以后，我就是一棵樹，你就是一根藤，只要我沒有倒下，你就能站起來……”

第二天一大早，張文君告別了老家的親朋好友，乘上火車，回到了丈夫的身邊。

救養(yǎng)子失親子攪起漫天風云

1996年2月13日，張文君和丈夫的親生兒子丁丁出世了。

隨著時間一天天的推移，丁丁能說話、能走路了。1997年2月中旬的一天，丁丁邁著蹣跚的步履來到張文君面前，叫了一聲“媽媽”。而這時躺在她懷里的泳泳聽到喊聲后突然掉下了淚珠，他的嘴唇在不停地動著。看到泳泳想叫媽媽而叫不出來的痛苦表情，張文君將泳泳摟得更緊，任憑自己的淚水灑在泳泳的臉上，并對泳泳說：“兒子，我總有一天會讓你開口說話的！”

但面對圖窮四壁的家，張文君深感自己和丈夫的能力有限，于是她想到了泳泳的親生母親，她花了10天時間，找到這位昔日好友的電話，當她告訴好友泳泳現在的一切時，這位好友是泣不成聲，但最后她還是在電話里說：“大姐，你是一個大好人，我替泳泳感謝你，但我如今已結婚生子，有了一個幸福的家……”張文君沒等對方說完就掛斷了電話。

這一年的4月14日，張文君在報紙上看到，福州一家醫(yī)院來了一位治療腦癱的專家，于是她一大早就背著泳泳，抱著丁丁乘上了到福州的車。在醫(yī)院取藥時，張文君將丁丁放在地上，10多分鐘后，當她從窗口取出藥時，這才發(fā)現，丁丁已經不見了蹤影，她發(fā)瘋似的在醫(yī)院叫喊著丁丁的名字。

在以后的幾天時間里，張文君背著泳泳，在福州街頭漫無目的地走著，并不停地呼喚著丁丁的名字，但幾天過去了，仍舊沒有丁丁的下落。

4月19日，得知兒子失蹤消息的尤填元匆匆忙忙趕回家，見到丈夫，張文君一下子就撲進丈夫的懷里嚎啕大哭，此時的尤填元就像一頭發(fā)怒的獅子，一個耳光狠狠地打在了張文君的臉上，然后雙手抓住了張文君的肩，不停地搖，不停地喊：“你還我兒子，還我兒子”。隨后尤填元將張文君推開，從廚房里拿出一把菜刀，就在張文君抱著泳泳還在傷心痛哭的時候，尤填元舉起了刀，隨著“咔嚓”一聲，他的左手中指瞬間被剁掉。

張文君被丈夫的這一舉動嚇呆了，不顧一切地沖了過去，就在這時，早已聽見吵鬧聲和哭聲的鄉(xiāng)鄰們也沖進了屋，將尤填元送進了醫(yī)院。

看著丈夫被人送進醫(yī)院時那痛苦的表情和地上的鮮血，張文君知道，她給丈夫帶來的傷害太大了，她兩腿顫栗，她覺得自己沒有臉見丈夫，她收拾好簡單的行李，背著泳泳，一步一回頭地走出了家門。

背著養(yǎng)子走天涯

張文君背著泳泳一路乞討，來到了廈門。

到廈門后，張文君找到一家小服裝廠打工。在廠里，每天要工作10個小時，包吃包住，每月工資500元，但這錢每月底只給100元，余下的400要年終才給，而張文君每月該領的100元錢也被廠里扣下作為泳泳每月的生活費。

娘兒倆生活、住宿問題雖然解決了，但泳泳每月還需至少400元的藥費。無奈，每天下班后，張文君不得不背著兒子，提著條編織袋撿破爛。

1997年年底，張文君和其他工友一樣期待著老板發(fā)余下的工資，可等待他們的是老板棄廠而逃。而更讓張文君揪心的是，在這半年時間里，為給泳泳治病，她已欠下工友們500多元債務，就在她不知怎樣來還工友這筆錢時，工友們卻主動找到她：“張大姐，我們即使再困難，也不會為難你，你是難得的好人啊?！庇械墓び堰€從親友寄來的錢中再次來出一些錢幫助她。

失去工作后的張文君只能背著泳泳四處撿破爛。俗話說，久病出良醫(yī)，由于撿破爛收入低，她不敢進醫(yī)院，每天處理完破爛就自己開處方到藥店購藥。

1998年7月25日，張文君在郊區(qū)采草藥時不慎掉進了2米深的水溝，不會游泳的她只能在水里掙扎，背靠大樹“坐”在岸邊的泳泳流著淚水，嘴里“咿咿呀呀”卻喊不出一個字。大約過了10分鐘才有路過的村民發(fā)現將張文君救上岸，她醒后不顧一切地撲向泳泳，隨著一聲撕心裂肺的叫喊，讓在場所有人的淚水汩汩而出。

這次驚魂后，張文君又想回到丈夫身邊，可連續(xù)幾次撥打鄰居家的電話，也沒有人接聽，她想，也許這是天意，是丈夫因為她丟失了親生兒子不愿意原諒她，于是她將淚水咽進了肚子，又背著泳泳上路了。

1998年11月18日，一位好心人送給張文君娘兒倆半只烤雞，張文君立即買了一袋熱牛奶，找了一個僻靜的地方坐下來準備喂給泳泳吃，就在這時，她發(fā)現泳泳的臉上呈現痛苦的表情，將右手往上抬了約10公分，張文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立即撕了一小塊肉塞在他的小手中。

一次、二次、三次……泳泳拿雞肉的手一次又一次地往上抬，雞肉卻一次又一次地從他手中滑落，汗水也同時從他的額頭冒出，開始張文君以為泳泳想自食其力，在第十次時，她才發(fā)現，泳泳想將雞肉喂給她，她不敢看兒子，強忍著淚水，低著頭，讓兒子的手伸到她的嘴邊……泳泳終于將雞肉喂進她的嘴里，隨后臉上露出了笑容，在那一剎那，張文君幸福的淚水傾瀉而出。

一聲“媽媽”，媽媽哭了

苦難還在這對可憐的母子身上延續(xù)著。2000年3月開始，張文君就感覺下身經常疼痛，且病情一天天地加重。4月14日，下身疼痛不已的張文君感覺自己末日就要到了，于是她用刀劃破自己的手指，在一塊白布上寫了泳泳的姓名、出生年月，帶著泳泳來到廈門市區(qū)最繁華的地區(qū)，在一家商場門口，她將泳泳放在靠墻邊“坐”下，之后她藏在附近偷偷看著，她希望有人能將泳泳收養(yǎng)。

時間一分一分地過去了，商場前圍了個里三層外三層，大家議論紛紛，都覺得孩子可憐，更有人罵孩子的父母狠心，從人縫里，張文君看著孩子那不斷線的淚珠，一次次摔下又一次次被人扶起，但始終沒有人愿意將他帶走，在那陰暗的角落里，張文君的眼淚一次次流干，心一次次被刀絞。

中午12點，一位好心人端了一碗飯放在泳泳的面前，泳泳伸手去抓，結果又是“撲通”一聲栽在地上。張文君再也忍不住了，一下子沖了過去，撥開人群，抱著泳泳就沖出“包圍”，一口氣跑了3公里。坐下后不停地對兒子說：“孩子，媽媽對不起你，我答應了要讓你站起來……”邊說邊吻兒子眼角的淚珠，泳泳也用小手擦著媽媽臉上的淚水。

5月21日，張文君終于倒在街頭，被巡警送進了醫(yī)院，經診斷，她患的是婦科病宮頸炎，因沒及時治療，子宮內已經潰爛，必須住院治療。此時的張文君哪拿得出一分錢，在絕望之中，她給娘家打了電話。

5月30日，躺在病榻上的張文君正在享受著兒子給她遞來的西瓜，一個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現在她的面前。丈夫尤填元滿臉的疲憊，見到她一下子就撲了過來，不停地說著“對不起，對不起?！?/p>

直到此時，張文君才知道，自那次她離家出走后，丈夫尤鎮(zhèn)元深感自己行為太過魯莽，在出院后，他一邊打工一邊尋找妻子和兩個兒子的下落，可如今，3年過去了，直到她住院，她的家人告訴了他，在福州打工的他才匆忙趕過來。在一陣悲慟后，尤填元將一張2萬元的存折遞了過來：“這是我這兩年掙的，給泳泳治病的……”

望著丈夫粗糙且缺了一根指頭的手，張文君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將丈夫那只受傷的手緊緊地握著放在自己的胸前，不停地抽泣，大約半小時后，她對丈夫說：“我無論如何要找到我們的孩子?！?/p>

出院后，張文君帶著泳泳來到福州，與丈夫重新在福州安了“家”。此時，夫妻倆用2萬元將一些債還了，她也在一家廚具廠找到一份能帶著孩子上班的工作。

2000年年底，泳泳終于掙脫張文君的手，邁出了他“人生第一步”。與此同時，張文君的丈夫也在四處打聽他們親生兒子的下落。一年多的時間里，他找遍了福州幾乎所有的街道小區(qū)，而且每隔一天他就要到孩子走丟的那家醫(yī)院去打聽，直到2001年4月13日，一位醫(yī)生告訴他丁丁有可能在仙游縣，當年他們的孩子丟失后幾天，有一位自稱是仙游縣的人打電話說在醫(yī)院門口帶走一個與家人走失的男孩，后因為張文君沒有留下具體聯系方式……

聽到這一消息，尤填元立即趕到仙游縣，在相關部門的幫助下，他終于打聽到，一位姓江的農民在福州拾到一個男孩，當時他沒有將孩子帶到福州的公安部門，而是帶回了自己的家，幾天后才將孩子交到仙游縣的公安部門，從而錯過了他們尋找孩子的最佳時機，半個月后沒有人認領的孩子被送進了當地的孤兒院，在孤兒院一對男主人名叫周強且沒有生育的夫婦收養(yǎng)了他。

幾經周折，在仙游縣，張文君和丈夫背著泳泳找到了周強的家。老遠他們就看見在院子里嬉戲的孩子就是丁丁。

周強夫妻倆在看了丁丁失蹤前的照片后，什么也沒說，將這特殊的三口之家迎進了家門。

因為閔南閔北說話口音大不相同，丁丁根本聽不懂張文君夫妻倆的話，只是不停地在他們身前身后“阿姨”、“叔叔” 叫個不停，在他的眼里始終對他倆充滿一種陌生和恐懼。

通過幾天的接觸，張文君和丈夫發(fā)現丁丁已與周強夫婦融成了一片，周家夫婦對孩子也特別的好，為了不給丁丁的人生再蒙上一層陰影，夫妻倆決定將兒子留在周家。

臨走這天，周強將2萬元現金推到了他們的面前，張文君看了看，然后從中抽出200元，要了一件丁丁穿過的衣服，將錢用衣服裹了一層又一層，然后一步一回頭地離開了周家?；氐郊液?，張文君又找出當年舍棄泳泳時寫的“血書”，與拿回的衣服和錢包在一起，放在箱子的最底層，她覺得這是她人生中最大的恥辱，她要將這作為永久的紀念。

經過精心撫育，2003年年初，泳泳已經能蹣跚走路了，家里常常充滿了歡笑。12月7日晚，張文君正在準備洗腳水，泳泳突然抓住一塊餅干，踉踉蹌蹌走到她的身邊，遞在她的嘴邊喊了聲：“媽媽”。

頓時，張文君驚呆了，在一陣驚愕后，她立即打電話將丈夫叫回了家，一會兒泳泳的嗓子里再次發(fā)出“媽媽”的聲音，聲音雖不是很清晰，但那是他人生會說的第一句話，且是“媽媽”二字??！夫妻倆將泳泳摟在懷里，親了又親。

如今那棵樹還沒有倒下，那根藤還在繼續(xù)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