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代梁祝用真情演繹“死亡之旅”

歐陽江南

雪兒和天宇是在治療中心認識的。他們永遠忘不了那是一個春風吹拂的日子，溫和的陽光照著他們。20歲的雪兒瘦弱蒼白但卻很漂亮，一襲飄逸的披肩長發(fā)散在她粉紅色的睡袍上。而21歲的天宇呢，身穿松松垮垮的T恤衫，褪了色的灰色睡褲，一副膠布粘在一起的大眼鏡，用親切樂觀的眼神沖雪兒微笑。

雪兒出生那天，唐醫(yī)生斷言她活不了多久，因為她一生下來就得了纖維變性囊腫，這是一種致命的不可治愈的障礙性遺傳紊亂。雪兒的母親拼命想使孩子活下來，便把她抱回家來，每天雷打不動地拍打雪兒胸部三分鐘，以驅(qū)散那些瘀積在她胸部的粘液。唐醫(yī)生說，驅(qū)散那些粘液同用掃帚把撒在地上的糖漿清掃干凈一樣困難。

出人意料的是雪兒竟然茁壯成長起來。她上了小學，甚至上了舞蹈班?！八喼本拖駛€公主！”雪兒的母親看著天使般翩翩起舞的雪兒想道。她覺得自己和正常孩子的母親沒什么區(qū)別。她想象著雪兒能夠像正常女孩一樣進舞蹈班學習，并能陶醉的等待自己的初吻。

但治療中心從事纖維變性囊腫的唐醫(yī)生告訴她，雪兒病情的緩解只是暫時的。這種病像個巨人殺手，勢不可擋，盡管對肺部的治療和靠藥物的維持能減輕病痛，但患者的平均壽命不會超過30歲。

不出醫(yī)生所料，雪兒的身體狀況就像打滿了氣的皮球被戳了洞似的，很快就癟了下去。父母把她送進了治療中心，然后他們就陷入了這么一種翻來覆去的程序：在治療中心住一陣院，換來幾個月病情的緩解，回到家輕松幾個月，等出現(xiàn)狀況又馬上住進醫(yī)院。

每次住院雪兒總是帶上她粉紅色的玩具動物，和那些因貧窮而買不起玩具的孩子一塊玩。雪兒還喜歡寫日記，每當周圍有孩子死去時，她就寫下自己的悲傷和感想：“倩倩，早上8：10死了，昨晚她受了一夜的罪。這樣也許對她更好些，可憐的人兒?！?/p>

有一段時間，雪兒竟然能做正常孩子所能做的事。在學校，她門門功課都是A。為了蓋住自己骨瘦如柴的腿，她經(jīng)常穿長及腳踝的裙子。同學問她干嘛老咳嗽時，她總說是哮喘病，她甚至自己騎著自行車，向男孩子揮手致意，沖他們得意地微笑。

但現(xiàn)實終歸是現(xiàn)實，她的消化系統(tǒng)也被粘液堵塞了，腹瀉以及神經(jīng)系統(tǒng)紊亂影響了她的身體平衡和視覺，終于，在中學的最后一年，由于身體太虛弱，她不得不休學住進醫(yī)院。雪兒的情緒越來越悲觀，動不動跟病友吵架，把《藍色環(huán)礁湖》看了一遍又一遍，那是一部關于一對青春少年被困荒島，墜入愛河的故事。雪兒想，自己要是里面的女主人公該多好啊！

雪兒就是這時候認識天宇的。天宇在治療中心是個傳奇人物，他的病情其實比雪兒還嚴重，但卻是個樂觀豁達的男孩子。每逢有新的患者進來，他總是耐心地開導他們，并把自己抵抗病情的經(jīng)驗告訴他們。稍有空閑他就鉆到別的病友房間里，給他們講笑話，逗他們開心。為了驅(qū)逐病友對死亡的恐懼，他甚至騎著自行車在治療中心狂奔，和病友在三樓進行輪椅車賽、西紅柿投擲比賽等。所有的醫(yī)生都評價他：“天宇身上有一種不死不滅的東西?！?/p>

經(jīng)常在清晨，當太陽升起的時候，天宇會輕輕地走進雪兒的房間，道聲問候，然后給她講保爾·柯察金、張海迪的故事，笑著講《廊橋遺夢》中的羅伯特萬和弗朗西斯卡，講《泰坦尼克號》里的杰克和露絲……一縷陽光照著他微張的嘴和潔白的牙齒，雪兒想，這真是個英俊善良的男孩。

有一天，天宇問唐醫(yī)生：“您相信一見鐘情嗎？”唐醫(yī)生一愣，感觸到天宇那充滿了對愛情的無限憧憬的目光，他的心中倏地掠過一絲悲哀。這么好的孩子，卻時時刻刻籠罩在死亡的陰影中，也許愛情對他來說永遠是個夢想吧。唐醫(yī)生努力地一笑，用力拍拍天宇的肩頭：“相信?！?/p>

后來，天宇出院了，但他還是抽時間經(jīng)常回醫(yī)院看雪兒，或者打電話給唐醫(yī)生，詢問雪兒的近況。

終于，雪兒出院了?？涩F(xiàn)實的一切使她堅信自己不會成為《藍色環(huán)礁湖》里的主人公，她悲觀的想，自己不可能和正常女孩子那樣，有白馬王子向自己翩翩走來。天宇經(jīng)常光臨雪兒的家，他的樂觀和熱情使雪兒一家人都非常喜歡他。天宇邀請雪兒出去跳舞，但雪兒拒絕了?？赡赣H勸她，這樣也許對病情能有些幫助?？粗赣H含淚的目光，雪兒答應了。

一開始，看著舞廳里那些青年男女神采飛揚的樣子，雪兒害怕，怕別人笑話。可天宇鼓勵她，固執(zhí)地把手伸給她。猶豫之下，雪兒伸出了手。起初雪兒小心翼翼地，只跳慢三，可漸漸地發(fā)覺體內(nèi)有什么在動，她和天宇跳探戈，跳迪斯科，在奔放的音樂聲中，雪兒有一種飛的感覺，她覺得自己像露絲，而天宇呢，是杰克，在泰坦尼克號上做著那個迎風招展的動作。

那以后，天宇和雪兒經(jīng)常出去散步，打保齡球，甚至還偷偷去游泳。愛情之花終于盛開了。雪兒在日記里寫道：“和天宇在一起總是很快樂，他總是能給我樂觀的力量，正像他說的一樣，我們是健康人。今天我和天宇第一次接吻了。上帝啊，請讓我們的愛情開花結果吧！”

初次約會后的第6個月，天宇和雪兒宣布了他倆訂婚的消息。這使得他們的父母和唐醫(yī)生大吃一驚。天宇的父親含淚懇求他：“你們倆誰也照顧不了誰?！毖﹥旱哪赣H也差點給她跪下：“你難道不知道你倆總有一個要先死在另一個的懷抱里嗎？”唐醫(yī)生也堅決地認定他們的病情不允許他們這樣做。

天宇和雪兒卻堅持以為他們有權利結合在一起享受愛情的幸福。雪兒依偎著天宇：“媽媽，您不相信愛情的力量可以戰(zhàn)勝一切嗎？”看著女兒因愛情的滋潤而變得粉紅的臉，雪兒母親答應了。

在他們相識后的第2個年頭，22歲的雪兒搖搖晃晃沿著教堂的走廊走向天宇，在整個治療中心所有的病友面前宣布了她對天宇的愛。就這樣，雪兒和天宇在病友們的咳嗽聲中完成了他們的婚禮。

雪兒和天宇這對新婚夫婦搬進了一所簡陋的，只有一間臥室的新家里，他們靠殘疾補助金維持生計。他們的新房簡直就是個病房，擠滿了氧氣瓶、藥瓶和一個裝滿靜脈注射液瓶的冰箱。

家務活對他們倆來說是個大難題，打掃房間和洗衣服他們得花整整一天的時間，到了晚上，他們總是累得精疲力竭，但他們卻是唱著歌完成這一切的。他們的家中充滿了歡歌笑語，一切比他們原來想象的還要幸福得多。天宇叫雪兒是“哈巴狗”，因為她有一頭瀑布一樣濃黑的發(fā)。雪兒呢，則叫天宇是“大熊”，因為他總是像熊那樣擁抱她。天宇總送賀卡給雪兒，雪兒呢，就給天宇大篇大篇寫情書。

為了掙點額外收入，天宇開始創(chuàng)作，并在一所大學上會計班，爭取拿個會計學位。他的父親警告他，保持這樣的生活節(jié)奏是不行的。 天宇卻說：“為了雪兒我必須得這么干。我的生活中如果沒有她就沒有一切?！?/p>

可是，婚后的第二年，雪兒的靜脈開始萎縮，由于她的身體不能通過消化系統(tǒng)吸收食物，她的體重開始迅速下降，整個人都變了形，雪兒開始變得羞于見人?！按笮堋碧焯旖o雪兒寫道：“你是我認識的無論是從心靈上還是從外表上都是最漂亮的女人?！毖﹥撼Ｅ艿结t(yī)院，天宇總是陪伴在她身旁。雪兒住院，他就睡在雪兒病床旁的鋼絲床上。為了逗雪兒開心，天宇就用車推著她到婦產(chǎn)科去看那些新生嬰兒，并親熱地對她說：“我們也可以有自己的孩子。”如果半夜里雪兒想吃糖果，天宇就不顧一切地出去給她買些回來。沒想到雪兒的身體奇跡般的恢復了，她又回家了。

可是，雪兒好后不久，天宇的病情又開始惡化了。他的咳嗽越來越厲害，他的臉由于水腫而腫大起來，最后他也得靠便攜式氧氣機呼吸了。天宇安慰雪兒說，沒什么值得擔心的，他只需恢復體力就行了。但他沒有把最后的體檢結果告訴她：他的雙肺由于里面的瘢痕組織已經(jīng)變得僵硬，他的支氣管已開始封鎖起來。他正在慢慢地窒息而死。這是一場與時間的賽跑，天宇告訴自己，他不想浪費和雪兒一起的每一分鐘。7月份，為了慶祝他27歲的生日，他帶著雪兒到北戴河度假一周。藍藍的天空下，清澈的海水，柔和的陽光，整個海灘仿佛只有他們兩個人，像兩個外星人似的，戴著氧氣瓶手拉手喃喃耳語著走在海灘上。

三個月后，天宇住進了醫(yī)院。唐醫(yī)生說：“你這次得住很長時間?！碧煊钜廊灰荒樀奈⑿?，但他懇求唐醫(yī)生：“您一定要保證雪兒沒有問題，求您了，唐醫(yī)生?！碧漆t(yī)生從事纖維變性囊腫研究30多年，親眼目睹過400多個年輕患者死亡。為了保持頭腦冷靜，他盡量從感情上與天宇這樣的病人保持相當?shù)木嚯x?？伤捞煊钤谘﹥盒闹械奈恢?，他把一切都告訴了雪兒。雪兒流著淚問他：“他不會死的，是不是？”唐醫(yī)生重重地點點頭，把雪兒緊緊地抱在懷里，淚如雨下。

雪兒陪伴在天宇的病床旁。她請求母親和父親四處籌款，為天宇做了肺移植手術，這是治療纖維變性囊腫的最后的一種辦法了。但5天后天宇的嘴唇和指甲都開始變紫了。

“大熊，你好著呢，我們的日子還很長，美好的一切還等著我們呢！”雪兒想笑，但淚水早已充盈了她的眼睛。天宇已說不出話來，但他用口形對雪兒說“我愛你”，并給了她一個飛吻。那一刻，仿佛時光為他們停留了一下，天宇和雪兒交換了一個悲痛但卻充滿愛意的眼神。過了一會兒，天宇在雪兒的懷抱中離開了人世，但他的眼睛還睜著，眼神中依然充滿了對雪兒的關愛。

天宇是穿著新郎的禮服火葬的，那天雪兒沒能趕上天宇的葬禮，因為天宇葬禮后的24個小時里，雪兒始終處于昏迷狀態(tài)。她的母親迅速地把她送進了醫(yī)院。唐醫(yī)生竟然提出一個完全非醫(yī)學的診斷：“她的身體沒有到死亡的地步，但她好像是因為心碎而正在走向死亡?！?/p>

雪兒又開始休克了兩天。凌晨，她蘇醒了過來，睜開了眼睛，開始用一種平靜的、細細的聲音說些誰也聽不懂的話。有個護士說，她好像在跟天宇說話，因為只有和天宇說話的時候，她才是這種神態(tài)。說了一天一夜，第二天當太陽升起的時候，雪兒微笑著對母親說：“我真的很幸福?！比缓箝]上眼睛，走了。

雪兒也是著新娘的穿戴火葬的， 親人們將倆人合并葬在了一起。墓碑上寫著：“畢天宇、李逸雪之墓?！?/p>

幾天以后，雪兒的母親收拾雪兒和天宇的遺物時，發(fā)現(xiàn)了一張卡片和一封信?？ㄆ翘煊钏狼皩懡o雪兒的：“能認識你，是我一生的幸運和幸福。答應我，要活下去，不要絕望，無論發(fā)生什么，無論多么艱難，一定要笑對生活。答應我，一定。”信是雪兒寫給天宇的：“雖然你在天堂，我在人間，但我們依然靠得很近，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