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狗的興衰史

孩　子

我叫貝瑞，正宗的德國貴族狗。夫人買我的時候我見過她點錢，紅通通的百元大鈔在她手里畏縮了五十次，看得我眼圈都紅了。我這才知道，自己原來這么值錢。

值錢的狗當然不能住破窩，值錢的狗不能吃雜食，值錢的狗還不能沒有脾氣。于是我住在主人家三房半一廳的那一半里，空調(diào)常年在二十攝氏度，四季如春。我從來不吃那些大魚大肉，太俗。我也不吃五谷雜糧，太土。我只吃德國產(chǎn)的狗糧，一百塊錢一袋，那里有家鄉(xiāng)的味道。我脾氣向來很大，所以冷了我叫，熱了我也叫，叫得主人一家常常半夜三更從床上爬起來，貝瑞貝瑞地圍著我叫。

鑒于我在家里的地位，我便有點得意忘形了。只要家里來了客人，我絕對是狗眼看人低。來人若是大包小包地提著東西，我就搖頭擺尾地蹭上去親，把哈喇子舔得人家哪兒都是。趁大家哈哈一笑，我叼走我喜歡的東西。我之所以有恃無恐，是因為我知道主人是個什么官。

但我只是一條狗，根本不懂得與時俱進。后來主人升了，官運亨通，對來人大包小包的送禮不再感興趣了。因為那樣完事以后還要夫人大袋小袋地提到小區(qū)的商店里便宜處理掉。夫人罵罵咧咧地嫌牽著我煩，我更覺得掉價，我一條正宗德國名犬，竟要跟著人去處理東西換錢，太沒面子了。于是我經(jīng)常地亂發(fā)狗脾氣。

主人先于夫人對我不客氣起來，一是官大了，他沒有心思再對一條狗好脾氣。二是他認為我作為一條德國名犬，太不靈動了，見到幾包東西就忘了身份，搞得他很被動。因此，主人經(jīng)常在飯后舉著牙簽一邊看電視上袒胸露肚的美女，一邊不屑地訓斥我：一條沒眼光的狗，失??！

主人說我失敗，夫人也漸漸對我冷落起來。因為她對美容發(fā)生了興趣，天天不再牽著我滿大街收集或羨慕或妒忌的眼神了，而是一門心思找那種死貴死貴的美容院填胸削腹，或者貓在家里拼命往臉上抹化學藥劑。盡管我一再違心地用汪汪來夸獎夫人的美貌，可這也挽救不了我失寵的事實，夫人毫不留情地把我一日三餐的德國狗糧改成了國產(chǎn)的。我那個氣呀，國產(chǎn)狗糧又粗又糙，嚼半天也咽不下去。但我只能忍氣吞聲，誰讓我只是個寵物呢。

可我不想放棄，我發(fā)誓要奪回自己應有的位置，我要用德國狗特有的意志力來武裝自己。憑著我的身價和血統(tǒng)，我也不該放棄。于是我收斂起狗脾氣，對主人一家察言觀色起來。漸漸地我摸出了一些規(guī)律，來客中只要帶一大堆東西的，主人很熱情，但一件東西也不會收，大聲喧嘩似的能把人一直送到小區(qū)門口。而對于幾乎空著手來的人小家子氣地往茶幾的水果籃里放信封，主人則公事公辦打官腔。

我決定改變策略。再見來人畏畏縮縮拎著惹人眼目的東西，我就拿出少有的暴躁脾氣，把人嚇在門外不敢進來。主人就不好意思地對來人說，這狗不懂事，這樣吧，有事明天到我辦公室再談，好吧，慢走啊。見來人腆著肚子大搖大擺地夾著小包直闖進來，我就乖巧地銜來拖鞋，任由那些戴著特大戒指的手粗魯?shù)負崦?。來人高興了，把厚信封往我嘴里一塞，我就銜著信封找夫人去了。主人就在后面笑斥：這狗，忒不地道了，盡貪便宜，失敗！我知道主人這不是罵我，是夸我呢，失敗只是他的口頭語罷了。

這天來了個很奇怪的人，他既沒帶東西，也沒往茶幾底下塞信封，于是我被迷惑了。

平時主人短促地喊貝瑞——就是呵斥加逐客令，主人拉長聲調(diào)喊貝——瑞，就是趕緊接東西回窩?？赡翘熘魅诉t遲不給我信號，我只好耐著性子按兵不動。老半天了，那人才變戲法似的拿出一袋狗糧。天哪，狗糧竟是德國產(chǎn)的。我熱血沸騰，多久沒吃過家鄉(xiāng)風味的狗糧我也記不清了，所以我眼發(fā)綠頭發(fā)暈，撲上去銜過狗糧就跑，任憑主人貝瑞——貝瑞——地叫。

飽餐了一頓，我心滿意足地舔凈了嘴，這才把狗糧里硌得我牙疼的小玻璃塊銜給了主人。他們馬上關了門趕我出來，在里面大驚小怪地叫：鉆石！很沒修養(yǎng)。

我終于找回了自己應有的位置，主人和夫人又開始對我百般呵護起來，就連他們那寶貝女兒都不敢對我有一個不字。

可沒多久，一幫穿制服的人把三房半一廳查了個底朝天，末了，把門用白紙條封了。到了小區(qū)門口上了車，我才看到眼睛哭成爛桃子似的夫人。說句實話，她的雙眼皮割得實在不怎么樣。

后來，我被牽回寵物市場掛牌出售。負責賣我的小姐對買主是這樣介紹的：這可是正宗的德國名犬，兩年前它值五千呢，現(xiàn)在不同往日了，五百塊錢你牽走吧。哎哎，你別走啊，嫌貴？回來有商量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