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 暖
1
我到達南方海城市時,那里正下著細密的小雨。漫天的雨霧,模糊了街景和我的眼睛。我下了火車,本想先找一個旅館,休息一下。然后像很多南下的打工族一樣,找一份薪水高的工作和一個簡單的單身公寓。
可是,在一處雨霧中,我看到了她——一個身穿白色衣裙的女子。在吵鬧雜亂的雨街人群中,白衣女子的背影令我的眼睛一亮。一瞬間,雨水模糊了我的雙眼。我機械地挪動著腳步,緊跟在白衣女子的身后。
白衣女子的背影與小雅的背影像極了,如果不是小雅已經死了,如果不是我天生就是無神論者,我一定會認為,背對著我的白衣女子就是我曾經至愛的小雅。
在那一刻,我的靈魂似乎已被他人左右,木然地跟著白衣女子,也許一切都是冥冥之中早有安排。當我跟隨這個白衣女子來到市區(qū)一座三層小樓前時,我看到此樓一層有個小超市。超市門口掛了個小牌子:此樓三層有空屋出租。
我看到白衣女子走進此樓二樓一間屋子后,立刻毫不猶豫地決定,不管此處房屋租費是多少,我都要在此臨時安頓下來。
在房東老太那里辦完租屋手續(xù)后,我覺得緊繃的心頓時松了下來。整個身體疲累到極點了。在淅淅瀝瀝的雨聲中,我躺在小屋陌生的床上,覺得自己像是走入一個千年的夢魘中,不知何時才能醒來。
2
來到海城一個星期后,我就憑著自己的能力,找到了一份待遇優(yōu)厚的工作。每天上班下班,朝九晚五的白領上班族生活,讓我?guī)缀跬浟俗约簛淼剿枷腴_放、夜生活豐富的南方海城。每天,當破碎的陽光透過破舊的窗戶,照進破敗的小屋里,小屋才顯得有些溫暖。這就是我在南方的家,一間只有25平方米的臨時租住屋。
來到這座都市后,新的生活并沒有讓我獲得新生。原本消沉的我增加了新的煩惱:孤獨。是不是所有離開故鄉(xiāng)的人,都像丟失了靈魂的孩子,我開始有些失魂落魄,患得患失。
下午下班,在街頭小店隨便吃些飯,一個人點一根煙慢慢吸著,慢慢地走在干凈的街道上,慢慢學會了什么都不想。
我屋里有一臺25英寸的彩電,是水貨。平時,我一回到房間,就打開電視機,什么也不看,只想聽到除我以外別的聲音。
寂寞像千年的巖石,聽任水滴穿透,留下巨大的空洞在我心里。我想,我真是寂寞太久了。想想,小雅已死了有5年。我也是5年前,來到這座南方城市的。
小雅死前說好想來南方,好想住在大海邊。我許諾5年后帶她來南方。
真的,太好了!小雅當時聽完我的話,抱著我的脖子,狠狠地咬了一口。
現在,我的脖子上還留有一個小小紅印,那是經過5年時間后,青紅暗淡的胎記,小雅給我的胎記。小雅死前告訴我,5年后,她要尋著這塊胎記來找我。
小雅死后第三天,我看到小雅的脖子上,也有一塊青紅的紫斑。醫(yī)生告訴我,小雅確實死了,那塊紫斑是死人斑。
3
租給我房子的房東,是一對老夫妻,都已60多歲。老頭不愛說話,整天擺弄著他的黃色竹鳥籠。我聽到他幾次興致勃勃的說話,都是對著那只叫“麗兒”的藍綠色翠鳥。
老太太與老頭剛好相反,老太太的話很多。
以前,老頭和老太太是漁民。后來,在外面把生意做大了的兒子,幫他們蓋了這座三層小洋樓。從此,老頭和老太太靠收房租,提前過上了小康生活。
老太太是個勤快人,再加上老頭只愛跟鳥說話,老太太閑得慌,就在一樓開了家小超市。老太太坐在小超市門口,對面的桌子上擺著一臺電視機,25英寸的索尼彩電。老太太沒事就邊看電視邊和社管會的老太太一起聊天,日子過得再幸福不過。
4
人太幸福,又滿足目前的幸福,就會產生想要普渡眾生的心態(tài)。老太太就是這樣。不愛看足球賽的老太太,每當有大的國際足球賽現場直播時,就會把電視擰到直播足球賽的頻道,任一大堆沒電視看的外地打工族,圍在超市門口的電視前,邊看電視邊評論踢足球的球員。
老太太并不滿足于僅僅讓大家免費看她家的電視,老太太還喜歡深入人心,幫別人解決精神疾苦??吹轿艺飒殎愍毻?,老太太總借我去超市買煙的機會,勸我找個女朋友。她說,我自己要是找不到,她來幫我。
老太太真是個好人。我想當代雷鋒也不過如此了。我當然不忍拂老太太的好意,所以只好笑了一下,拆開手里那包新買的555香煙,抽出一支點燃。
5
“夜太黑”酒吧離我住的地方不遠,興致好時,我會去那里喝一兩杯JAMIS,靜靜地坐一個晚上,靜靜地看穿梭在酒吧里的形形色色的客人,看他們聊天、調情,看這些男女怎樣勾搭成雙,然后離開酒吧。
在這樣的日子里,我已不會再失望。一個不會失望的人,要么是經歷過太多的失望,對失望已經麻木;要么是失望的次數太多,成為一個有絕望感的人。我不清楚自己屬于哪種情況,但我知道生活就是這樣,要么希望,要么失望,要么不再希望。
出租樓每層只有兩家人,我對面住著一對來自安徽某鄉(xiāng)村的夫妻,兩夫妻都是剛剛邁入30的人,看起來卻有40多歲。丈夫黑頭黑臉,又瘦又矮,整天穿一件舊的發(fā)黃的白襯衣,左邊眼睛得了斜眼病,因此,當有人跟他說話時,總感到他心不在焉。妻子同樣又瘦又小,臉色蠟黃,身材干扁像曝曬在烈日下的咸魚干,肥肥大大的碎花上衣,已經看不清花的形狀,穿在她身上。像一根竹竿上吊著的長筒紙燈籠,晃晃蕩蕩的。
夫妻倆還有個5歲半的小女孩,長得白紅白紅,一點也不像他們親生的孩子,非常機靈可愛。女孩經常在三樓過道玩耍,身上穿著同樣不合身的衣服,長的長、短的短,不是像馬甲就是像長袍。她的玩具倒是很多,但大多數是壞的。有一次,她把一個破紙箱從家里托出來,放在三樓過道,和二樓那個同她年齡相仿的女孩一起玩。兩個小女孩玩過家家,高高興興地做了一下午爸爸媽媽。
這對夫妻整天靠撿破爛收破爛為生。那些壞玩具也都是他們收破爛來的。廢品公司收購這些破玩具時,給不了幾個錢,夫妻倆便留來給孩子玩。
這對夫妻每天晚上都要吵架,吵完架,又一起睡覺。男的精力很好,每天半夜都把女人弄得哼啊直叫,透過隔音不好的墻壁傳過來,總是吵醒我質量不高的睡眠。醒來后,我又無法很快再入睡,只好望著窗外的月光。
南方的夜空,天氣晴朗時,總有明晃晃的月光。月光很亮,透過玻璃照進我的屋子,落在我的床上和身上。那月光很像一個女人柔潤的手指,在我身上游劃嬉戲,不一會,我的身體就達到了做愛后的效果,疲軟而放松,漸漸地重新進入睡眠。
6
雖然,我一直很關注二樓的白衣女子,但她好像從不愛與任何人來往。因此,我一直不知道,白衣女子是做什么工作的。
白天,我上班時,經常會和她坐一趟公車,在我下車的前二站,她會先下車。每次,我們在車里碰到,她會跟我點一下頭,然后隨便坐在一個空位上,眼望窗外,一直到下車。因此,雖然我們同坐過許多次車,卻未說過一句話。
她非常喜歡穿白色的衣服:白裙子,白襯衣,白涼鞋。長而烏黑的頭發(fā),松松地在腦后扎一個漂亮的馬尾。她就是那個經常與三樓女孩一起玩耍的二樓女孩的媽媽??伤雌饋硪稽c也不像一個母親,倒像一個正在大學念書的美麗女學生。
她也從不跟大家交談,這讓她成為一個謎,一個整座出租屋里居住的人都想了解的謎。我就曾聽見,三樓收破爛的女人,在二樓小女孩與她家孩子玩耍時,問二樓小女孩,你媽媽是干什么的。二樓小女孩,睜著一雙無辜的大眼睛說:我不知道,媽媽沒說過。
每次三樓女人這樣問時,二樓小女孩都這樣回答。后來,三樓女人就不問了。
對白衣女子有意見的,是房東老太太。好幾次我去買煙,她都非常不滿地說:一個這么年輕的女人,帶著一個孩子,每天早出晚歸,都不知是干什么的,我寧愿不掙那兩個房租,也不能租給不干不凈的人,誰知道那錢上有沒有艾滋病毒呢?
老太太一邊說,一邊生氣地指指二樓,壓低了聲音對我說:你知道不,那女人經常很晚才回來。租不租房子倒不要緊,只怕回頭惹來警察,麻煩就大了。
我皺了皺眉頭,覺得老太太說得太過分了。又不好拉下臉來,就掏出一根煙點燃,借故有事先回自己的屋子。有時,一個人怕在屋子里呆,呆久了總有種要發(fā)瘋的感覺,只好忍受老太太對別人沒有證據的謠言,以沉默對待。
7
白衣女子對面住著一個20來歲的男青年。人長得清爽高大,腦袋也大大尖尖的。不管春夏秋冬,都是西裝革履。男青年在一家電腦公司任銷售經理,業(yè)績似乎不錯。每次在樓道或門口碰見時,都看到他在打手機聯系業(yè)務。
我在“夜太黑”酒吧碰到過男青年兩次。第一次,他坐在離我有2米遠的吧臺旁,旁邊坐著一個看起來比較清純的女子。兩個人都手托一杯紅酒,便隨著酒吧里爵士樂的節(jié)奏,搖晃著身子。
當我與他的目光相撞時,他認出了我,于是高興地走過來。
啊!你也來了。他高興地舉起盛著紅酒的杯子跟我碰了一下,一口喝凈后,轉頭對年輕調酒師說,噯,再給這位先生倒一杯酒,我請客。
推托不過,我只好領下他的好意。
當調酒師重新給他和我滿上一杯酒后,他很興奮又壓抑著興奮對我偏偏頭,又朝他剛才坐著的地方點了點頭說:伙計,那個女孩怎么樣?
我笑了一下:不錯,看起來挺純。
聽我這樣一說,他得意地笑起來:那當然,我的眼光還有錯。不過,今天才是第一次約會。這次,我挺認真的。我媽那邊催我了,我家在湖南,我們那里結婚都早。
我又笑了一下:那要祝賀你了。
我們又碰了一杯酒,他回到了女孩身邊。
第二次在“夜太黑”酒吧見面,他身邊又換了一個紅發(fā)女子,女子化著很濃的妝。他仍舊一身干凈妥帖的黑西裝白襯衣,端著一杯酒走到我身邊。
當時,我在老太太的半熱情半強迫下,正與老太太介紹的一個女孩,坐在酒吧的一張臺子旁聊天。女孩在附近一家公司做文員,是我最討厭的那種,故作清高扭捏造作的類型。我不停地抽著煙,看著那個女孩一邊用手遮在鼻子前,一邊又假裝快樂地說著話。
他走過來時,我從旁邊的空臺子拉過一張圈椅,請他坐下。老太太介紹的女孩很不高興地皺了皺眉頭,我裝作沒看見。
換女朋友了?我笑著問他。他的到來,讓我有些高興,起碼不用再單獨對著對面這個乏味的女孩了。
什么?他問我。
今天這個女孩,不是上次你帶的那個女孩。
噢,你說那個傻貨,早叫我一腳蹬了。不提那家伙還罷,一提我就一肚子氣。我和她談了兩個多月戀愛,光給她買東西就花了快三萬塊錢。
他與我舉了一下酒杯,抿了一口酒。接著說:她在我面前扮清純,我還真以為她是他媽的純情少女呢。后來,從幾個了解她過去的朋友那里一打聽,才知道,她早在第一次戀愛時,就跟那個有婦之夫上過床了。
他氣咻咻地又喝了一口酒:其實我倒不在乎她是不是處女。只是他媽的,她還真會說謊,她說她見過十幾個別人介紹的男朋友,因為是介紹的,都沒有感覺。直到遇到我,她才覺得找到了可以托付終身的人。每次,我想親熱她,她都告訴我,等結婚再說。我相信她了??傻任腋嬖V她,準備在這座南方都市安家,不準備出國時,她就開始躲我,不見我。
他又點起一根煙,狠狠地吸了一口說:我這才明白,原來,這個臭娘們是看上了我能帶她出國才跟我的。說不定打著主意,等我把她帶出國,然后跟我分手,重找個老外呢!
我解嘲地笑了笑:算了,吃一塹長一智!現在這個
新女朋友怎么樣?
那個不是我的女朋友,是我在發(fā)廊認識的洗頭妹。經常去她店里洗頭,去得多了,人也熟了,沒事就一塊出來玩玩,一起喝杯酒。
他壞笑著又說:怎么樣,有空一起去她店里洗頭。這妹子按摩手藝挺不錯的。跟我一起去,保證價格便宜。
我訕訕地笑了笑,雖然我不喜歡老太太介紹的女孩,可也不想給女孩留下太壞的印象,畢竟她與老太太熟識,我又租著老太太的房子。
事情有時很巧,就在我不想繼續(xù)這場聊天時,我看到在酒吧的出口處,那個住在二樓的白衣女子似乎在其中閃現了一下。
于是,我說,今天不早了,我該回去了。與他握了握手,便拉著女孩結賬朝酒吧門口追去。跑出酒吧,外面只有空蕩蕩的大街、偶爾馳過的車輛以及稀疏的人影。與酒吧里的喧天熱鬧截然不同,讓人產生一種錯覺,好像突然闖入了另外一個鬼魅世界。在這一片鬼魅凄冷中,我沒有看到我想找的白衣女子。我想,也許是我酒喝多了,眼花看錯了。
8
二樓男青年終于出國走了,他走的那天,到我房間里坐了一會兒。那天,他看起來與往日不同,雖然仍是一身筆挺的黑西裝,干凈的紫羅蘭襯衣。
我們兩個也沒說太多話。主要是因為以往我們在一起時,總是他說我聽。那天,他看起來有些失落,眼中的神情也很迷茫。他說他也不知道為什么要出國,他說他甚至不知道出國后干什么。如果是為了掙錢,他在國內一樣可以掙很多錢。
我安慰了他兩句,又祝福了他兩句,也不知該再說些什么,就與他一起沉默地抽著煙。他又坐了一會,起身告辭。兩天后,他坐飛機去了美國。
9
男青年搬走后,沒多久,他的房子就住進來了一個女孩。女孩是在一家合資公司做會計,看起來未經多少世事的樣子。
女孩比我小4歲,大學剛畢業(yè),就從分配的單位辭了職,來到這座南方都市。女孩長得不漂亮也不丑,身上有一種平常人家孩子所特有的溫順踏實的平和感。
我對女孩的情況這么了解,都是因為老太太極力想將我和女孩搓成一對的原因。
女孩是個好女孩,沒有一般女生身上的嬌氣和虛榮心。我們認識后,她會買菜到我住處,和我一起燒飯吃。
對于這個女孩,我仍舊保持著一定距離。我之所以這樣,是因為我還沒有想過要與女孩走到一起,還不能做到忘記小雅,接受其他女孩。
所以,我對女孩總是不冷不熱,讓我們之間的關系處于一種朋友與戀人之間的游離狀態(tài)。從這一點講,我也是一個自私的男人。
女孩看起來很務實,但其實很單純。有時,在我講笑話的時候,女孩會笑得肆無忌憚,捂著肚子直喊痛。在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小雅。
有時在聊天時,女孩會和我談起出租樓里住著的鄰居,詢問一些關于這些鄰居的有關情況。每次談到二樓的白衣女子,我總會轉移話題。好像任何與白衣女子有關的事都是我心頭的一個秘密,被我小心地珍藏在心底。
1O
收破爛的夫妻見到出租樓里所有的鄰居,都是一副討好獻媚的樣子。這全是因為,他們夫妻倆在每天下午飯后,都會挨著出租樓里的各家各戶,問人家有沒有廢報紙舊衣服。鄰居們因為破爛不多,也都不好意思為一點破爛要他們的錢,所以,他們每天下午吃過晚飯后,挨家挨戶收破爛收得格外起勁,像上班一樣準時。
他們對我和老太太格外尊敬,大老遠見到我或老太太,就裂開一張笑臉,等著我們走近。我知道,這是因為他們每天從我和老太太那里得到的破爛最多。老太太開著超市,必然有許多紙箱、酒瓶之類廢品。老太太又不缺那兩個破爛錢,全都免費送給他們。
我則因為每天固定要看幾份報紙,喝二瓶啤酒,再加上常常買些方便食品,自然也有許多可回收的東西免費資助夫妻倆。
夫妻倆的日子一天天好過起來。生活好起來的妻子,人也比剛搬來時胖了點白了點閑了點。
有一次下午飯后,我下樓買煙,正碰到收破爛的女人到老太太的超市收紙箱。我去的時候,收破爛的女人正坐在一個壓扁的紙箱上,和老太太說著二樓白衣女子的壞話。
那個女人,整天不做飯,我去她家收破爛,十次倒有九次都不在。
就是,我說這女人,自己不好,可別帶壞了那個水靈靈的小女孩。
是啊!是啊!你老說得真對。自己不好不要緊,孩子可是不能馬虎的。就拿我們夫妻倆來說吧,自己再苦再累,也要讓孩子學習,不能讓她將來跟我們一樣,繼續(xù)收破爛。你老說,是吧?
為了不被老太太扯入她們的談話中,我買完煙立刻轉身上了樓。
11
二樓那個與我談戀愛的女孩,對我們之間不冷不熱的關系,似乎有些失望,來我屋子的次數漸漸少了。我本想找女孩好好談一次,讓她再給我一些時間。最后,想了想,還是算了。自從小雅死后,我對一切都提不起精神。生活中的一切好像都變得可有可無。
下午下班,在二樓樓道碰到了白衣女子的女兒。小女孩長得確實很美,又黑又明亮的大眼睛,長長的睫毛,像黑蝴蝶的翅膀。她長得很像她的母親——白衣女子。
小女孩坐在二樓樓梯第一級臺階上,懷中抱著一個和她一樣美麗可愛的洋娃娃。
我問小女孩:你坐在這里干什么呢?
等媽媽,她去給我買冰棒去了。叔叔,你有空嗎?小女孩仰著天真可愛的小臉,一臉企盼地望著我。
干什么?我蹲下身子,微笑著問小女孩。
我想和你玩過家家,你做爸爸,我做媽媽,它是我們的小寶寶。小女孩指了指她懷中的洋娃娃,認真地說。
好吧!我笑著在小女孩旁邊的樓梯臺階上坐下,和她玩起過家家的游戲。
時間一點點地過去。黃昏溫暖的橙紅色陽光,透過樓道轉彎處的窗戶,緩緩地流淌進來。當白衣女子出現在桔紅色的光線里時,像帶了天使的光環(huán)一樣,美麗動人。那一刻,我有些恍惚有些迷惑。
白衣女子可能也沒想到,我會和她的女兒一起坐在這里。她靜靜地在樓道轉彎處站了一會,才走上來。
那是她第一次跟我說話,也是最后一次。她淡淡地笑了一下,說了聲:謝謝。說完后,就拉著小女孩的手進屋去了。
我一個人在二樓樓道站了很久,直到天黑下來。我身邊的一切都沉沒在黑暗里,我才轉身上了樓。
但我清楚地記得,白衣女子說話時,眼圈很紅,是剛剛大哭過的樣子。她輕輕地笑著說謝謝時,聲音和微笑都是顫抖的。
也許是因為桔紅色的夕陽,也許是因為她是第一次跟我說話。所以,我忘不了,那天橙色的陽光里,她天使般的模樣,她紅紅的眼圈,還有她顫抖的笑顏。
12
白衣女子死了兩天后,才被房東太太發(fā)現。
老太太繪聲繪色地,把她作為第一個現場證人和報案人見到的情況,很詳細地告訴大家。
她說她兩天都沒有見到白衣女子了,正好該收房租了,她那天下午就去敲白衣女子家的門,敲了半天,也沒有應。
老太太怕是因交不起房租,人偷偷跑了,就拿來備用的鑰匙打開門。走進屋一看,嚇了一跳。白衣女子躺在床上,手腕割破了,流出來的血已經變成深玫瑰色。白色的裙子有一半都被血染成了深玫瑰色。
她的小女兒坐在旁邊,不哭也不鬧,靜靜地吃著一塊已經有些發(fā)霉的酸面包。
老太太非常氣憤地說,多虧我沒有心臟病,不然非被她帶累著一塊見閻王不可。
老太太又嘆了口氣,唉,造孽啊。那么小的孩子,才5歲多,眼看著母親自殺而死,不嚇壞才怪?,F在沒了母親,又不知父親是誰,這個被嚇成小啞巴的孩子,以后可怎么辦呢?
白衣女子的屋里來了許多警察,他們在檢查尸體。屋門口圍著許多看熱鬧的人。收破爛的夫妻,提著鳥籠的房東,二樓與我談過戀愛的女孩,以及附近樓里的租客。白衣女子的小女孩坐在屋子的一個角落,手里拿著一個發(fā)霉的面包,慢慢地吃著,睜得很大的眼睛望著面前來來往往的人,不哭也不笑。
在警察把白衣女子的尸體往尸袋里裝時,我被警察叫進屋里搭了個手。于是,我看到在白衣女子的脖子處,有一塊陰沉的黑斑。
我不由得說了一聲:那塊斑。
驗尸體的警察很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說:那是尸斑,證明此人死亡已經超過一天了。
我轉過身去,看到小女孩正把發(fā)霉的面包喂給她懷里的洋娃娃。
我鼻子一酸,險些落下淚來。
我走到負責的警察面前說:我可以先將那個小女孩領到我那里嗎?
負責的警察仔細地打量了我一陣,一旁站著的房東太太也極力幫我說話。
負責的警察想了想,說:可以,你暫時可以將她領到你的住處。如果你將來想要收養(yǎng)她,必須辦理合法的領養(yǎng)手續(xù)才行。
我過去,抱起小女孩和手中的洋娃娃,回到我那25平方米的臨時租住屋。
后記
后來,我辦理了合理領養(yǎng)小女孩的手續(xù)。老太太知道后,勸了我?guī)状危f我一個沒結婚的男人,拖著一個小女孩,是不容易找到對象的。見勸說無效,她也沒再多說。
老太太很生白衣女子的氣,她說,她就早知道把房子租給白衣女子,遲早有一天會出事,會招來警察,果真被她說中了。她還說,都怪她心軟,想著一個女人帶著一個孩子也不容易,沒想到好心沒好報,就因為白衣女子死在那間屋子里,所以那間屋子直到現在都沒有人要租。
與我談過戀愛的二樓女孩因為害怕,在白衣女子死后不久就搬走了。收破爛的夫妻也緊跟著搬走了。
警察在做完一系列尸檢工作后,確認白衣女子的確是自殺,可是自殺的原因以及白衣女子的身份,卻一直沒查明。搜查白衣女子死后留下的東西,發(fā)現惟一能證明白衣女子的臨時身份證是假的。
案子就這樣不了了之。
不久之后,我也辭去了工作,收拾東西準備帶著小女孩回北方老家。小女孩自從她媽媽死后,一直不肯說話,當地醫(yī)院的醫(yī)生說,小女孩是因為過度驚嚇,暫時產生失聲的現象。我決定回到家鄉(xiāng)后,給她找個醫(yī)生,好好看一看。
老太太在我走的那天,有些感傷。她說,你是個好人。她還說,她準備和老伴去他們的兒子那里。這座出租樓已經很便宜地賣給一個不了解情況的外地人了。
我?guī)∨⒒乇狈嚼霞夷翘?,南方的天空依舊陽光燦爛,雪白的云朵和瓦藍的天是那么純凈,似乎任何鮮血和罪惡、骯臟和殘酷都無法靠近它一絲一毫。
我懷著無限的惆悵和莫名的悲涼,帶著小女孩踏上了飛往家鄉(xiāng)的飛機,徹底告別了我那段南方出租屋的孤獨生活。
對了,我忘了告訴大家一件事,那就是我的小雅,她是難產死的。記得當時,助產師在一旁說:使點勁,再使點勁就生下來了。小雅就使了點勁,又使了點勁。孩子終于生下來了,卻因為臍繞頸,已經死亡。小雅也在生下小孩2小時后,大出血死了。小雅死時,并不知道,她生下來的女兒是個死嬰。助產師當時惋惜地說,很可惜,是個已經足月的小女嬰。最后,我還想告訴大家的是,回老家后,我給小女孩起了一個名字叫雅兒,小雅的雅,女兒的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