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東是村子里的能人。
郭東因嗓子壞了被縣豫劇團(tuán)清退回鄉(xiāng)。夜里思謀千條計,早上起來磨豆腐。好在做豆腐是家傳手藝,一斤黃豆出二斤半豆腐,大差不差的。只是他嗓子壞了,賣豆腐吆喝出來就難聽,好似鈍斧破竹節(jié),豆?。?!
您還別說,郭東的生意很不錯,一家四口過得其樂融融。兩年后,他外甥來找他學(xué)做豆腐,他老婆說:“當(dāng)家的,留一手吧?!惫鶘|不以為然,說:“咱姐年輕守寡,拉扯大孩子不容易。如今孩子學(xué)一門手藝掙錢,咱姐也能享兩天清福不是?”
外甥比舅舅還能,學(xué)了三天兩后晌,就回家另起爐灶。年輕人腦袋瓜靈,一斤黃豆居然出四斤豆腐,賣得便宜,很快就搶了郭東的生意。好在他不來姥姥村里賣豆腐,算是多少給他這個做舅舅的留點面子。
郭東的老婆不樂意,怨他:“抓瞎了不是?”郭東笑笑,說:“咱干別的?!?/p>
郭東在劇團(tuán)兼職干過美工,豆腐做不成,就買來顏料紙張在家畫灶爺灶奶,得閑就畫。春節(jié)前,他趕集擺攤,所畫的灶爺灶奶很快被人們搶購一空。
村里刻章的趙四拎著兩瓶酒笑嘻嘻找他拜師學(xué)畫。郭東毫無保留地教他。趙四學(xué)了三天兩后晌,說:“沒意思,我不想學(xué)了,不耽誤您工夫了?!蹦甑?,郭東的神像賣完了,卻沒有去年掙的錢多。為什么?原來,趙四也是能人,他仔細(xì)揣摩郭東的畫法后,回家用刻章的手精心雕制神像漏版。雖然他填印出來的灶爺灶奶千篇一律毫無生氣,卻能批量生產(chǎn),硬是把行價壓下來。比起郭東來說,他著實賺了個盆足缽滿。
郭東的妻子罵他:“燒包!狗窩里放不下剩饃。”郭東笑笑,說:“咱干別的?!?/p>
郭東六十歲那年,一雙兒女都大學(xué)畢業(yè)參加工作了。他對老伴說:“我歇歇吧?”老伴說:”這些年難為你了,享兩天清福吧?!?/p>
郭老漢沒事就和村里一幫老頭子下象棋,日子過得恬淡安逸。
這天,村民黃大炮找到他家里說:“老哥,大閨女改紅想考戲校,麻煩您給指點指點,行不?”郭東笑笑說:“中?!秉S大炮走后,老伴說:“叫你享福你又找事。黃大炮兩口子懶得油瓶子倒了都不扶。沒臉沒皮的,計劃生育這么緊,愣是生下四個閨女一個兒,讓鄉(xiāng)里干部逮住雙結(jié)扎,這才安生。家里窮得叮當(dāng)響,就他?舍得花錢讓閨女去上戲校?”郭東說:“幫人一把是一把。咋?你還擔(dān)心他閨女搶我的飯碗?”
改紅是個好姑娘,自小學(xué)唱戲,有點基礎(chǔ)。郭東認(rèn)認(rèn)真真地教,小姑娘十分投入地學(xué),兩年后,改紅十六歲,臉上桃紅李白,杏眼顧盼神飛,身上高低起伏,凹凸有致。郭東心里贊嘆:這閨女要模樣有模樣,要身段有身段。要是上了臺,鑼鼓點那么一敲打,架式那么一扎煞,保準(zhǔn)滿堂彩。
黃大炮問:“老哥,改紅如今學(xué)得怎么樣?”郭東很得意,說:“我教出的學(xué)生錯得了嗎?嗯,業(yè)余的里面已經(jīng)很專業(yè)了,再去戲校學(xué)兩年,將來肯定能唱紅。”
有一段日子改紅沒來學(xué)戲,郭東心里沒著沒落的。老伴上街一打聽,敢情,改紅隨響器班演出去了。當(dāng)?shù)厮懒巳?,都要請響器班去鬧喪。一般是晚上八點吹響(器樂合奏),九點唱流行歌曲,十點唱戲,十二點以后就有點少兒不宜。老伴回家一說,郭東心里“格登”一下,再見到黃大炮就質(zhì)問:“你不是讓改紅上戲校嗎?”黃大炮閃著眼睛笑道:“她得先掙學(xué)費呀?!?/p>
郭東沒事就又和村里一幫老頭子在村口下象棋,日子過得像流水一樣。老哥們閑來聊天,有人說:“黃大炮的大閨女改紅不在響器班了,小姑娘如今心大,到大城市去了?!惫鶘|臉上波瀾不驚,心里像被蝎子蜇了一下,疼啊。
這天午后,郭東跟幾個老哥們在村口下棋,一輛小轎車刺一聲停在路旁。車門開了,走下一個女人。不知誰說一聲:“咦,這不是黃大炮的大閨女嗎?好家伙,差點認(rèn)不出來?!币粠屠项^子都手搭涼蓬朝那邊望。那女人走得裊裊婷婷,屁股扭得風(fēng)情萬種。
一個老哥們嘆道:“掛牌了?!?/p>
另一個說:“你才知道?黃大炮如今真是大炮了,響得很呢。將!郭老弟,你教的好徒弟——悶宮,你沒救了?!?/p>
郭東心像被摘了去,空落落的。在以往他是要悔棋的,今天,他把棋盤一推,甕聲說道:“認(rèn)輸,誰來下?”
郭東心情糟糕透頂?;丶衣飞?,黃大炮截住他說:“老哥,二妮改花想考戲校,我一月給你出二百塊錢,麻煩你……”
郭東大聲吼道:“你說啥?大聲點?!?/p>
黃大炮費盡口舌也沒能把意思向郭東表達(dá)明白,最后,他失望地?fù)u搖頭,徑自離去。
從那以后,村里的人都知道郭老漢聾了。大家都嫌跟他打招呼費勁,見面都沖他做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