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在江湖

1.我對肖美麗的愛與恨

我上高二的時候，我妹上初二。和我一樣，我妹也喜歡在周末把一些同學(xué)帶到家里來。那也是一個周末，我妹帶來了肖美麗。一開始，我并沒有太在意，誰會在意一個嘰嘰喳喳的初二女生呢。我媽是個養(yǎng)雞專業(yè)戶，無論家里來了大客小客，總要高高興興殺掉一只雞。那一天，我媽也殺了一只雞，她手持白晃晃的刀子，熟門熟路地往雞脖子上一抹，然后，信手往地上一扔。每一只雞都不愿意輕易死掉的，哪怕被割斷了脖子，所以，小母雞仍然生氣勃勃地亂蹦亂跳，蹦到了肖美麗腳下。肖美麗尖叫一聲，跳了起來，不管三七二十一，抱住了我，臉紅得就像小母雞灑滿一地的鮮血。我立刻就對她刮目相看了，愛上了她。

當(dāng)然，肖美麗不可能立刻就愛上我。也許，一生一世都不可能愛上我。肖美麗，她是肖伯陽肖鎮(zhèn)長的女兒，怎么可能把一個農(nóng)民的兒子放在眼里呢？我很清楚，她當(dāng)時的抱住我，就像一個溺水的人抱住一段爛木頭一樣。

其實，我并沒覺得肖伯陽肖鎮(zhèn)長怎么了不起，自從我見過他對縣里來的一個什么人搖頭擺尾以后，我就放心了。要是我考上大學(xué)，要是我做了一個比鎮(zhèn)長大一點點的官，他肖伯陽還不是也得對我搖頭擺尾，他肖伯陽的女兒自然也要對我眉來眼去了。

可惜，我這人不太聰明，沒能考上大學(xué)；比鎮(zhèn)長還大的官，自然也做不成了。

就在我要放棄暗戀肖美麗的時候，部隊上來征兵了。雖然我不夠聰明，但我身體特棒，一路順風(fēng)就通過了體檢。在我們鄉(xiāng)下，考不上大學(xué)，當(dāng)兵也是一條好出路，我們村就有人當(dāng)兵當(dāng)?shù)搅藞F(tuán)長師長。且不說團(tuán)長、師長，即使我混上個連長、營長，要愛他一個肖美麗，也是綽綽有余了。

但我最后卻沒能穿上軍裝，肖鎮(zhèn)長暗中做下手腳，讓他的一個有狐臭的內(nèi)弟頂替我去了部隊。那一刻，我恨死了肖伯陽，也堅決不愛肖美麗了；我只想做一個黑社會老大，讓肖伯陽舔我的皮鞋，把肖美麗賣到香港去做雞。

當(dāng)然，以我的本事，我不可能做什么黑社會老大，我到深圳打工去了。出外打工，是我們鄉(xiāng)下人的第三條出路，打得好了，也能出人頭地、無限風(fēng)光，想娶女大學(xué)生就娶女大學(xué)生、想包二奶就包二奶，等等。

沒想到，我這一去，竟一頭扎進(jìn)了“江湖”。此江湖早就不是梁山好漢的江湖了，基本上成了人渣的江湖。

2．我怎樣成了江湖上的皮條客

我是1998年11月到的深圳。說起來很丟人，深圳讓許多人發(fā)了財，還讓很多人成了人才，卻偏偏讓我成了壞蛋。

我一直跟我爸我媽和我那些勤勞善良的鄉(xiāng)親們說，我在深圳做的是硬梆梆的鋼材生意。而其實，很慚愧，我，劉志強(qiáng)，是個吃軟飯的，是個江湖上的皮條客。

做皮條客之前，我出入于各個體面的酒樓、歌舞廳之間，干些不太體面的事：收購啤酒瓶易拉罐，只能一毛兩毛地賺點小錢。相對于也出入這些場合、衣冠楚楚一擲千金的男男女女來說，我是根本沒有面子可言的。

拉皮條是從認(rèn)識袁圓開始的。袁圓是“伊人歌舞廳”的“坐臺小姐”。那一天，我遲到“伊人”一步，讓人搶先收走了啤酒瓶和易拉罐。特別沒勁，我便索性破罐子破摔，干脆再花他百把塊錢，要上扎啤酒，為自己澆澆晦氣。

我是個窮光蛋，可我從不自暴自棄，我的西裝也就100多塊的冒牌“金盾”，但一塵不染，而且，還算筆挺，加上我舉手投足深受周潤發(fā)的熏陶，花花綠綠的燈光下，猛一看，我還像模像樣像個人物。因此，我剛一坐定，坐臺的袁圓便湊了上來，一見如故地叫我“大佬”。我朝她“江湖大佬”周潤發(fā)一般皮笑肉不笑地一笑，她立刻坐了下來，自個兒叫來吃的、喝的。

我們東講西講，東來西來，廝混了半夜。

曲終人散之際，袁圓說：“大佬，與你在一起真開心，如你多給點小費，我可以陪你玩通宵?！?/p>

我早有準(zhǔn)備，作大驚失色狀：“有沒有搞錯，誰給誰小費啊。你是干嗎的?”

袁圓臉上嫵媚的笑容即刻消失得無影無蹤，放開纏住我的手，說：“你以為我是干嗎的?我是雞，專陪男人玩樂賺錢的雞?！?/p>

我“呸”地一聲吐掉口中咀嚼著的香口膠，黑老大一般哈哈一笑，用大拇指點著自己的鼻子說：“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是鴨，專陪女人玩樂賺錢的鴨!”

我是從香港電影中知道什么是“鴨”的，信口搪塞，居然把袁圓敷衍住了。她傻傻地瞪圓眼睛，對著我這個還算好看的“鴨”看了又看，突然就“嘻嘻嘻”笑彎了腰。

江湖上的“雞”碰到江湖上的“鴨”，袁圓這天晚上沒掙到一分錢，還不得不掏錢買自己的那份酒水單（我是算好了身上的錢叫的啤酒，自然沒有多余的錢為她買單了），結(jié)果，連打的回住處的錢都沒有了，只好由我用馱啤酒瓶易拉罐的破爛單車把她馱回去。

“鴨”是不可能騎破爛單車的，袁圓很快就知道，我并不是漂蕩江湖的“鴨”，而是個收破爛的。但她也沒有太計較，仍然一笑再笑，還把自己白讓我睡了一夜。事后，她說：“看你人還蠻伶俐，拉皮條應(yīng)該是把好手吧？”

“拉皮條”就是為妓女拉嫖客。我很快就證明了自己的確是個可以笑傲江湖的“皮條客”。

第二天我就為袁圓找到了一個“客戶”，是我當(dāng)初做包裝工的制衣廠老板。我在深圳前后做過5個工廠，沒哪個工廠老板不酷愛此道的。10天之內(nèi)，我就領(lǐng)著愁眉苦臉、裝成失學(xué)女大學(xué)生的袁圓，依次把她送到了5位老板的床上。

如果拉皮條就像拉關(guān)系一樣合情合理，皮條客也算是謀生的一個好行當(dāng)。我每為袁圓拉來一個客戶，可與袁圓分成，一些大方的客戶還會給我小費，一般可獲利100元左右，這遠(yuǎn)遠(yuǎn)勝過收破爛。我辛辛苦苦收來的啤酒瓶易拉罐，每一個能賺一角錢就相當(dāng)不錯了。

不久，我就用拉皮條的錢買了一部二手手機(jī)。就在我計劃著大干快上時，袁圓出事了。那一天，袁圓瞞著我私下接客，結(jié)果，中了便衣的圈套，被逮了起來，勞教了。好在我不貪圖近水樓臺，沒與袁圓住到一起，才沒被順便抓起來。

3. 我要讓全世界貪官的女兒都做“雞”

這時我已是江湖上小有名氣的皮條客，不時仍有新老客戶給我打電話，我告以手頭無貨，對方還很不高興，認(rèn)為我不給面子。我情急之下，只好臨時找她一兩個不值錢的發(fā)廊妹，應(yīng)付過去。

我若要在皮條行有所作為，如此下去，自然不是長久之計。其一，手邊沒有可由我完全支配的現(xiàn)貨，臨時湊合，質(zhì)量參差不齊，客戶一不滿意，壞了我的聲譽(yù)；其二，租用他人貨色，收入減少一半；其三，長期沒有自己的兵馬，勢必讓其他皮條客小看，隨時可能被淘汰出江湖。

因此，當(dāng)務(wù)之急是，我必須盡快物色、培養(yǎng)自己的搭檔。

我涉足皮條行一個多月，深知其中內(nèi)幕，更知道干這一行不容易。就說找搭檔吧，就很不簡單，深圳這地方，遍地是漂漂亮亮的打工妹，略略用心，找一個馬馬虎虎的女朋友就像一個人順手做點好事一樣，并不難；難的是讓她心甘情愿和你合伙做皮肉生意，弄不好，她一個電話，你就得被抓起來，栽倒在她裙子底下，問一個“強(qiáng)迫婦女賣淫罪”。因此，大部分皮條客的搭檔是靠得住的老鄉(xiāng)，知根知底，膽敢有三心二意，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劉火生和王金龍做得最穩(wěn)妥，前者帶的是自己的老婆，后者帶的是自己的妹妹。當(dāng)然，這兩個家伙是禽獸不如的畜生，最讓人瞧不起，在江湖上，他們高聲說話，也會遭到喝斥，甚至無端挨上一記耳光。

我要做就做他個心安理得，賺就賺他個理直氣壯。

我雖然已經(jīng)是個江湖上的壞東西了，可我依然還有點正義感，嫉惡如仇。比如：我痛恨溜須拍馬，痛恨貪官污吏。

所以，我想來想去，覺得找一個貪官的女兒來做“雞”最過癮———最好讓全世界貪官的女兒都做“雞”。但我不認(rèn)識深圳的貪官，他們的女兒就更不認(rèn)識了，無從下手。

最后，我想到了老家的肖伯陽肖鎮(zhèn)長，和他的女兒肖美麗。

說實話，剛來深圳那陣，我還不時地想一想肖美麗，做些衣錦還鄉(xiāng)、迎娶肖美麗的美夢。但在深圳煎熬了3年，我依然沒什么大出息，就慢慢地不怎么胡思亂想了。去年我回家過春節(jié)，在火車站碰到了肖美麗。我正要朝她笑一笑，她居然沒認(rèn)出我來，一昂頭就走過去了，讓我好幾天都笑不出來。肖美麗盡管還算美麗，卻和我一樣，不十分聰明，我沒考上大學(xué)，她也沒考上大學(xué)。好在她有個做鎮(zhèn)長的爸爸，才在縣城的一家國營商場做了營業(yè)員。一個生意并不太好的商場營業(yè)員，憑什么竟認(rèn)不出我來呢？當(dāng)年，她可是往我懷里鉆過呵！我越想越?jīng)]勁，就從此不想她了。

把肖伯陽算做貪官，多少有些抬舉他了，他最多也就喝些小酒、收些小紅包罷了。如果胡長清、成克杰這些百萬千萬巨貪是王八，他肖伯陽充其量是個小小的王八蛋。但王八也好，王八蛋也好，都是中國人民最不恥的東西。所以，我認(rèn)定了肖伯陽。我一點也沒有覺得心中有愧，誰讓他當(dāng)初做手腳，讓我成不了光榮的人民解放軍戰(zhàn)士，而成了無恥的皮條客；誰讓他女兒竟然不知道我劉志強(qiáng)是誰！

兩個月的皮條客生涯，把我煅煉成了一個敢想敢干的江湖人，我當(dāng)機(jī)立斷，登上了回家的火車。

4．肖美麗成了我的搖錢樹

在縣城一下車，我顧不上回家，懷著十分激動的心情，直奔肖美麗而去。

肖美麗仍然在賣煙賣酒，仍然美麗。想著我就要把美麗的肖美麗騙到深圳去做雞了，我多少有些遺憾。但我在柜臺外站了好半晌，她卻一直埋頭于瓊瑤的一本什么破書中，眼皮也懶得朝我翻一翻。我就不再遺憾了，這樣不知好歹的蝶戀花，就插到牛糞上也不算埋沒了！我敲一敲柜臺玻璃，指點著那38元一包的“中華煙”。肖美麗很不耐煩地抬起頭。這一次，她認(rèn)出了我，愣一愣，給我遞上煙，同時說：“哎喲，強(qiáng)哥，從深圳發(fā)財回來了?”每次回家，我都要聽無數(shù)此類酸溜溜的話，好在我從來不在乎。今天就更加不在乎了，我彈出一支煙，頓一頓，輕描淡寫地說：“也沒怎么發(fā)財，不過是抽慣了這煙而已。”其實，我是第一次買這煙。

當(dāng)晚，我住在縣委招待所(我縣“五星級”賓館)。第二天，我又去向肖美麗買了一包“中華煙”。肖美麗已經(jīng)笑得滿面春風(fēng)了，還主動和我談起了我正讀大二的妹妹。

我第三次向肖美麗買煙時，是下班時分了，我說：“請你吃飯，敢去嗎?”肖美麗裝模作樣猶豫片刻：“有什么不敢的。”吃完飯，我又說：“敢去跳舞嗎?”肖美麗就又跟我去了舞廳。跳著跳著，我附在她耳邊說，多年前我就愛了上你，我這次是沖你回來的你知道嗎?———自從行走江湖以后，我就一句實在話也不說了，但天地良心，這一句是百分百的實在話。我說著就吻了吻她的耳垂。肖美麗的臉?biāo)⒌丶t了，推開我說，不跳了。

但肖美麗并不是真生氣，她是讀瓊瑤的小說讀成如此這般的。我知道，有戲了。送她回家的路上，我說，美麗，跟我去深圳吧，我肯定能讓你美麗一生。肖美麗支支吾吾，說，我得問問我爸。

第二天，我去了肖美麗家。聰明一世的肖鎮(zhèn)長一點也不知道，當(dāng)年，他那有狐臭的內(nèi)弟擠下來的人就是我；更不知道恭恭敬敬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個“反腐戰(zhàn)士”；只以為我是她女兒找下的如意郎君。肖伯陽抽著我的“中華煙”，聽我談著我的鋼材生意，笑瞇瞇地稱贊我年輕有為，敢闖敢干，是全鎮(zhèn)青年的好榜樣。同時表示，美麗跟著我，哪怕是天涯海角，他也一百個放心。猶豫不決的肖美麗被她老爸這么一說，終于鐵了心，要跟我下?？匆豢?商場效益不佳，已經(jīng)兩個月不發(fā)工資了)。

幾天后，我?guī)е利惖墓媚镄っ利愊沧套讨胤瞪钲?。一路上，我一直想著一個問題，一直沒想通：我真心實意地暗戀了肖美麗好多年，一直只想娶她做老婆，卻一直不敢說愛，連多看她一眼也不敢；如今，我是要把肖美麗帶出來做雞的，為什么我就有勇有謀了，三言兩語就把她哄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了呢？最后，我只能歸根到“男人不壞女人不愛”上來，這話他媽的簡直就是真理。

一回到我在下沙租住的農(nóng)民房，我就抱起肖美麗，把她放到了床上。肖美麗任我吻，任我親，但死死抓緊褲頭堅決不松手，小臉又紅又白，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其實我是個很傳統(tǒng)的女孩，不到新婚之夜，是不能做那事的。

我心中暗喜，要真是處女，以此等成色，價值起碼10000元以上。我高高興興住了手，高高興興像個正人君子一樣睡在了地板上。

因為來回奔跑，因為要讓肖美麗和她爸確信我是個大款，我有限的積蓄已花得所剩無幾，一點也不像個發(fā)了財?shù)匿摬纳倘肆?。但我相信，有了肖美麗這一棵搖錢樹，我很快就能收回投資，豐衣足食，財源滾滾。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又一個美夢。

5.我徹頭徹尾成了江湖上的壞蛋

第二天一早，我還在做江湖美夢的時候，肖美麗就悄悄起床了，悄悄煲好了稀飯，悄悄煎好了雞蛋，然后，悄悄地喚我：“強(qiáng)哥，該起來了?！?/p>

我來深圳三四年了，還從來沒有誰為我做過早餐呢。我心里頓時暖洋洋的，口里卻說：“干嗎呢，我本來想好，我們一起出去喝早茶的?！蔽疫€真是這么想的，豁出我最后的幾個錢，好好慰勞肖美麗一番，然后，開工。

肖美麗一邊為我擠牙膏、倒洗臉?biāo)?，一邊看看這簡陋的農(nóng)民房，嘆一口氣，說：“強(qiáng)哥，我們還在創(chuàng)業(yè)期，沒必要大手大腳的。”

看來，這肖美麗不像我想象的那么好蒙，她已經(jīng)看出“我們還在創(chuàng)業(yè)期”了。不過，她這話還是十分有水平，到底是肖鎮(zhèn)長的女兒。此前，我也認(rèn)識過幾個江湖女孩，想的都是吃香的喝辣的，有誰想過為我省錢呢？如果我不是江湖上的皮條客，我肯定要被她感動的。

沒想到，感動的是肖美麗。搖搖晃晃的餐桌上，她說：“強(qiáng)哥，謝謝你昨晚沒動我，我好感動，也好高興。雖然你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成功，但有你這樣的修養(yǎng)，這樣的毅力，還有什么辦不到的事呢？”

應(yīng)該說，那一刻，我還是有一點感動的，像肖美麗這等全面發(fā)展的女人，是很適合做老婆的，這充分說明，我當(dāng)年還是有眼光的?？墒?，江湖皮條客是不能婆婆媽媽、兒女情長的，何況，我他媽的也沒有本錢談情說愛了，我身上連100塊錢都沒有了，還沒有交房租水電費啦！何況，賺慣了皮條客這種輕松錢，那種收啤酒瓶、易拉罐，一毛兩毛的錢，我早已不放在眼里了。所以，一吃完早餐，我就出門拉客去了。肖美麗還以為我是與人談鋼材生意，含情脈脈一直站在陽臺上目送著我。

肖美麗說得沒錯，還真沒有什么我辦不到的事。打了一輪電話，我就找到了一個理想的客戶，是一個臺灣人，新開了一家皮鞋廠，正想找一個大姑娘開市大吉。我攤出一溜肖美麗的美麗照片，臺灣人立刻就眉開眼笑了，我開出12888元的價格，他二話不說，就一口答應(yīng)了。我心里直后悔，為什么不開價18888呢？

我興沖沖回到下沙，喜氣洋洋對肖美麗說：“美麗美麗，我談好了一筆大生意，至少可賺12萬，今晚你陪我去簽合同吧?！?/p>

肖美麗比我還高興，足足花了一個小時，熱熱烈烈把自己打扮得就像隆重的一個新娘子?？粗赖男っ利悾艺媸巧岵坏冒?！可是，我怎么能三心二意呢，我是說一不二的江湖上的皮條客啊！

臺灣人早就在“龍鳳大酒店”等著了。肖美麗一登場，他立刻就目中無人，眼里只有肖美麗了。肖美麗悄悄對我說：“這人是個色鬼?！钡砻嫔先詮念櫲缶殖霭l(fā)，就像克林頓的老婆一樣舉止得體，與那臺灣人有說有笑、杯來盞往……

吃著喝著，肖美麗就不行了，趴下了。趴下以前，她還十分抱歉地對我說：“強(qiáng)哥，對不起呵，我太不能喝了……”說得我很有點過意不去。其實，肖美麗還是能喝幾杯的，放了安眠藥的酒自然例外了。

說實話，我把迷迷糊糊的肖美麗交給那臺灣變態(tài)佬時，心中不大好受。自己從前千絲萬縷暗戀著的姑娘，自己千辛萬苦搞掂了的好端端的美人兒，卻信手就以12888塊錢賣掉了，那感覺絕不僅僅是心痛而已。我知道，讀者諸君，我，一個該死的皮條客，不配在此說心痛什么的，我就說恨吧。那一刻，我真是對這個世界充滿了仇恨，恨錢為什么如此難賺，恨肖伯陽為什么那般腐敗，恨我們?yōu)槭裁催€不把臺灣收回來，恨肖美麗為什么要那樣招搖地美麗，當(dāng)然，也恨我自己，世界如此可恨，我們這一班敗壞了“江湖”名氣的人，多少要負(fù)點責(zé)任的。一個滿懷仇恨的人，當(dāng)然無可救藥了，從那一晚開始，我成了江湖上一個徹頭徹尾的壞蛋。

肖美麗赤條條醒過來時，一眼看到臺灣人正心滿意足地穿褲子，立刻又哭又鬧，嚇得臺灣人落荒而逃。

我坐在外間抽煙，早就設(shè)計好了事后的對策。臺灣人一出來，我便沖了進(jìn)去，“咚”地跪在肖美麗腳下。肖美麗扯過一條枕巾，一邊抽我，一邊罵我是豬狗不如的畜生，罵自己瞎了眼，抽著哭著罵著，拖過電話就要撥“110”。我趕緊抱住了她，聲淚俱下地背出了在心里操練了好幾遍的臺詞：“美麗美麗，我是畜生，我是王八蛋?？晌乙彩潜蝗丝恿税?，賠了300多萬，還欠下那臺灣佬12萬。他說，要么你賠他一晚，12萬全免了；要么立馬還錢，否則就斬了我的右手。我是走投無路才出此下策的啊!你怎么罵我、怎么打我，我都心甘情愿，但你千萬千萬別報警啊。報了警，我千刀萬剮都無所謂，可你的清白，你老爸的一世英名，全都?xì)Я税?！”說到這里，我唰地抽出一把水果刀來，塞在她手中，“你要是實在想不通，就殺了我吧。死在我愛的人手下，我死也瞑目了?！?/p>

我在一本什么書上見過，女人最不禁哄，最見不得男人的眼淚。果然，我如此這般一表演，肖美麗慢慢地就不聲不響了，水果刀“當(dāng)”的掉在地上。

6．皮條客的末日

12888元在深圳算不得什么錢，我給肖美麗買了一部手機(jī)，買了幾套衣服，又打了幾回麻將，就所剩無幾了。肖美麗已經(jīng)原諒我了，還笑微微給她爸打電話報了平安?？粗也煌５貫樗I東西，她又為我打算盤了，她說：“強(qiáng)哥，你剛做虧了生意，手頭也緊，何必要給我買這些東西呢？”我說：“美麗，生意人的形象最重要，可以省吃省喝，絕不能省行頭的。”這也算是實在話，只是，我指的生意不是鋼材生意，而是皮肉生意。

整整一個星期，我沒有做生意，天天陪著肖美麗玩。普通皮條客調(diào)理搭檔的手段簡單粗暴，不服就打，就叫來一幫五大三粗的江湖人輪奸。我不愿意如此不文明、如此沒檔次，我要做一個有情有義的皮條客，我要讓肖美麗慢慢明白“為有犧牲多壯志”的江湖道理，商場就是戰(zhàn)場，戰(zhàn)場就是革命，干革命還有什么不能犧牲的呢？但肖美麗就是不開竅，有時候我試圖讓她與左鄰右舍的小姐們打打麻將，受點江湖熏陶，她對那些小姐看都不看，還不止一次表示：做女人做到做雞的地步，還不如一頭撞死。說得我心驚肉跳。

我的樓上樓下住的全是皮條客，有人慢慢地看不起我了：“拉皮條又不是請客吃飯，哪能像你這樣斯斯文文。干不了就別干，別壞了江湖規(guī)矩！”形勢逼人，我不得不開工了，況且，再不開工，我就沒有錢吃飯了。

那一晚，一個香港客人看中了肖美麗，愿以2000元包夜?？腿丝雌饋硎抢狭它c，嘴角還老流涎水，可他出的價錢還算公道。

又一個關(guān)鍵時刻來到了。我裝出憂心忡忡的樣子，茶飯不思。肖美麗上鉤了，問我：“強(qiáng)哥，有什么煩惱事嗎？”我重重地嘆了一口氣，說：“美麗，說實話，我現(xiàn)在元氣大傷，要想東山再起，只怕不可能了。今天倒是有一個起死回生的機(jī)會，一個香港客戶，愿意給我一筆大單，可是，那家伙也是個色鬼，也看上了你。我怎么能再犯渾呢？我就是一敗涂地、一輩子要飯，也不能再委屈你啊?！?/p>

肖美麗沉吟半晌，下定了決心，說：“強(qiáng)哥，做生意就要抓住每一個機(jī)會。讓我見見那香港客戶吧，也許，我們可以干干凈凈做他一筆生意的?！?/p>

我興高采烈領(lǐng)來了那香港人，一再叮囑，需步步為營，慢慢來。香港人一直答應(yīng)“知道知道”，可他一進(jìn)屋就不知道了，抱著肖美麗就亂拱亂啃。那一刻，肖美麗突然看清了我的本來面目，抬手給了那香港人一耳光，嚎叫著奪門而出。

在走廊上打麻將的王金龍、劉火生，正好看到了這一幕，這兩個我最瞧不起的老皮條客，朝我搖著頭笑得陰陽怪氣。我覺得我的江湖地位正在一點點崩潰！我怒火萬丈，撕下此前一直努力維持的“紳士”面具，沖上前揪住肖美麗的頭發(fā)，揪回房里，拳打腳踢，邊打邊罵：他媽的你以為你是誰。你是住在雞窩里，這上上下下全是雞，你也是雞！我也不是什么他媽的鋼材商，我是雞頭，我是你的老板。你得替你那王八蛋貪官老爸還債，天天讓人干，你知道嗎？！肖美麗不哭不叫，一聲不響，任我吼、任我打，眼睛木木地看著我。我突然有點心慌意亂，底氣不足地甩出一句江湖經(jīng)常用到的話：“要是你不怕你老爸暴死街頭，不怕家破人亡，你就去報警吧?！庇只剡^頭對那目瞪口呆的香港人說：“對不起，老板，讓你受驚了?，F(xiàn)在，你想怎么上就怎么上吧。”肖美麗突然“呸”了我一臉。

香港人說一句“算了算了”，掉頭就走。我只好客客氣氣把他送下樓。

目睹我“修理”肖美麗的王金龍拍拍我的肩膀，說：“老弟，你總算揚(yáng)眉吐氣了一回。女人不聽話，是欠揍，一揍就靈。你等著看吧，從此她肯定服服帖帖了?！钡液芮宄?，我的皮條客生涯只怕要到此結(jié)束了。肖美麗絕不是打得服的人，一旦她明白，我不過是個虛張聲勢的“王八蛋”，根本不可能把她和她爸怎么樣，我肯定要死在她手中。我還是趁早洗手，退出江湖，仍然收啤酒瓶、易拉罐去吧。

但我已來不及洗手了。

我無情無緒回到房里，肖美麗正好打完一個電話。她看我一眼又一眼，突然落下淚來，說：“劉志強(qiáng)，我剛才打過‘110’了，你要逃還來得及，好好做人去吧?！?/p>

我愣了一愣，突然竟心生敢做敢當(dāng)?shù)慕罋?，我怎么能在女人眼皮底下落荒而逃呢？抓就抓吧，這種不三不四的日子我也過夠了，就讓我早早得到報應(yīng)，重新做人吧。同時也突然生了憐香惜玉心，抱著肖美麗，流下了真正的眼淚，說：“對不起，美麗，是我害了你，也是你老爸害了你?！蓖Ｒ煌?，又說：“美麗，也許你不相信，我是因為愛你才這么干的啊。只因為得不到你，才想毀掉你的啊?！边@種時候，酸溜溜胡說什么愛情，也許有人要冷笑著不相信，但我覺得，我的的確確是那時才發(fā)現(xiàn)，我是一直深愛著肖美麗的。

但我已沒有時間把這份江湖上的愛說個清清楚楚了，警察一擁而來了。我和王金龍、劉火生等一干皮條客統(tǒng)統(tǒng)落網(wǎng)。

尾 聲

我因為引誘婦女賣淫罪（肖美麗的供詞中，沒說我強(qiáng)迫），被判刑2年。

到勞改農(nóng)場不久，我碰到了因貪污罪入獄的肖伯陽。從前滿面紅光的肖鎮(zhèn)長，已像我爺爺一樣蒼老了，一點也不威風(fēng)了，還盡受獄友欺侮（在監(jiān)獄里，貪污犯和強(qiáng)奸犯一樣，被人蔑視和欺侮）。我突然覺得我曾經(jīng)刻骨仇恨的肖伯陽，其實很可憐，他為官20多年，也就貪污了十來萬（大部分退賠了），就被判了5年。所以，我處處照顧著他，當(dāng)然，這里面也有對肖美麗的愧疚。肖伯陽一直以為我也是因為經(jīng)濟(jì)犯罪進(jìn)來的，對于我的照顧很是感激，在我要被釋放的前一天，還一再交待，出去后，關(guān)照關(guān)照肖美麗姐弟倆（肖美麗她媽早死了）。

我當(dāng)然愿意關(guān)照肖美麗，如果她愿意的話，我甚至愿意關(guān)照她一輩子。

肖美麗還住在深圳下沙，還住在我以前租住的那一幢農(nóng)民房里。我沒有想到，當(dāng)年寧死不做雞的肖美麗，現(xiàn)在，淪落江湖了，做了雞。因為她爸坐牢了，她得供弟弟上大學(xué)。我終于找到肖美麗時，她笑嘻嘻地說：“強(qiáng)哥，想上我嗎？熟人了，給你打個折吧，兩百塊?！薄?/p>

編輯/楚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