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 夏
兩年前羅大佑來京舉辦演唱會,工人體育館像慣常一樣人山人海。不同的是,十七八的小青年少,三四十歲的中年人多。正像每回大餐之前,都有開胃小品和涼菜,雖然在節(jié)目單上寫的是:羅大佑, 李宗盛,周華健…….等,先出場的可都是這些“等”, “等”完了以后便是青春偶像派歌手林依倫, 林依倫的“愛情鳥”還沒“嘟嘟”完,底下就開始就有“下去?!钡钠鸷迓?接下來的陶雖然來自寶島臺灣,又號稱實力派歌手,也沒有擺脫被“噓”的命運;蘇慧倫是女生,臺下的人總算是給了些面子,讓她安靜地唱完了一首《檸檬樹》,但等她見好不收地還想繼續(xù)唱《鴨子》時,終于有人按捺不住跳出來說:“行了,下去吧!”最后羅大佑終于在眾人的千呼萬喚中閃亮登場。說實在的,羅大佑的嗓子真沒法恭維,我估計他聲帶振動的頻率和一面有洞的鑼非常相近,但顯然在場的絕大多數人根本就不在乎這個。如果說之前我沒有見過中年人集體發(fā)瘋是何種景象,那晚我算是開了眼。年輕一代的“追星族”騷動起來固然聲勢浩大,但力量都浮在表面;中年人的狂熱之所以震撼人心是因為違背常理。這些社會的中流砥柱平日為事業(yè)生計奔波勞累,努力維持企業(yè)、部門、家庭的正常運行,一旦拋開束縛,能量就極為驚人。他們的力量不在于一兩聲尖叫,而在于那些男女中音的共鳴聲中所蘊涵的故事、無數的回憶和十幾二十年來坎坷的心路歷程。我旁邊的一位老兄在臺上唱《穿過你的黑發(fā)的我的手》時,一直把手機維持在通話狀態(tài),高舉著想讓對方聽得更清楚。一曲完畢他扭頭告訴我電話那端是他的初戀女友,然后輕描淡寫地帶上一句:“她去紐約好多年了。”這也說明中年人聽歌和小年青追星不一樣,后者頂多給朋友發(fā)個一毛錢的短信,前者卻可以撥通半小時的國際長途一句話也不說。
那晚羅大佑長得怎樣,唱得如何其實根本無所謂,重要的是,他給了很多人一張時空梭的船票,讓他們重返一個理想國度,一個“從前有個傳說,傳說中有你有我,我們在陽光海岸生活”的理想國。從理想國回來,在場無數的中年人重新收拾他們的神情姿態(tài),準備回家。在理想國里,人人平等;在現實社會中,卻各有差別:退了場有人擠公車,有人打的、有人開捷達,有人開寶馬,那些專程到北京來聽羅大佑的人就下榻在附近的飯店里,第二天再飛回各自的城市。
和他們一樣,我們都曾經有過自己的理想國,在那兒我們寫詩、相愛、憧憬未來,然后在某一天和它悄無聲息地告別,投身于金錢與權力之輪承載的現實社會。我的一位朋友在畢業(yè)時的理想是:“努力奮斗二十年,敢叫天地換新顏?!爆F在工作不到四年,已經被外企徹底改變:每天除了殫精竭慮地完成銷售任務,就是(花)挖空心思尋覓她的白馬王子,以便“舍身取‘財,曲線建成發(fā)達國家。”很少聽人提到理想了,提得多的遠的有公司戰(zhàn)略、遠景規(guī)劃;近的有部門目標、工作日安排。一切都可以被量化,易分解,能被各種指標和比率分析和評定;我們也沒有理想藍圖,有的是流程圖、魚骨圖、窗式圖,可以用Word, Visio, PowerPoint 繪制出來,一目了然,易于實施。理想是什么呢? 你問兩個人:你的理想是什么?前者說:“我要生活得幸?!?。后者說:“我要在東三環(huán)和四環(huán)之間買一套150平米的房子,開20-30萬之間的中檔車;我的孩子上雙語學?!鼻罢呤抢硐?后者更像是一個計劃,而在當今風行的各種洗腦書里,前者被劃分為窮人,后者是富人。理想雖然美好,但虛幻如海市蜃樓;計劃卻能幫你在平地上踏踏實實地起Town House.
某日和幾個朋友吃飯,半截突然有位仁兄放下手中的碗,說“你們覺得現在的生活有意義嗎?我怎么覺得這么空虛啊。我原來也是一有志青年??!”馬上有人狠狠抽了他一筷子:“好好吃飯!瞎想什么呢?”恨的就是前一種人,明明是他先背棄了理想,卻又在驀然回首,看見理想的背影漸行漸遠時徒生感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