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向前：在毛澤東與張國燾之間的艱難選擇

少　華

１９３１年，張國燾作為中央代表來到鄂豫皖蘇區(qū)，任鄂豫皖中央分局書記兼鄂豫皖軍事委員會主席。是時徐向前則任紅四軍軍長、紅四方面軍總指揮。這對“搭檔”在歷史的大潮中決裂，各奔前程：一個后來成為共和國開國元帥，另一個投敵叛變、最后在國外凄涼死去。這里講述的是中央紅軍長征途中與四方面軍會師后，徐向前擁護中央北上決策，但又不愿將四方面軍拆為兩半，在毛澤東與張國燾之間所作的艱難的選擇。

徐向前很久以來一直想離開紅四方面軍。張國燾一直對他用而不信，在許多問題上根本不征求、不重視、不尊重他的意見，有時還用各種手法貶低他的地位和威信。徐向前感到自己與張國燾、陳昌浩等感情上、性格上也合不來，總是感到壓抑、不愉快。紅一、四方面軍在川西會合，給他提供了機會。他希望借兩軍會師的機會，能到中央工作，不圖升官發(fā)財，只求做點事情。

徐向前憧憬著兩軍親如兄弟般的合作，憧憬著離開張國燾后的愉悅。但是，誰也沒有想到，會師的歡樂是如此短暫，美好的前景轉瞬即逝，兩大主力紅軍出現(xiàn)了裂隙。

曲折的起因是張國燾不可抑制的野心。客觀地說，張國燾對于策應紅一方面軍的態(tài)度是積極的，會師之前對于中央的指示是尊重和服從的，這從他大力支持嘉陵江戰(zhàn)役可以看出來，從他不遺余力地督促部隊向川西進軍甚至不惜放棄川陜蘇區(qū)可以看出來，從他積極動員和組織衣物、糧食支援中央紅軍可以看出來。但是當他了解中央紅軍的實力，得知一方面軍不足２萬人之后，他就開始不安分、不平靜了。他擁有４倍于一方面軍的實力，他覺得自己應該做主人。

兩河口會議后，中央派出李富春、林伯渠、李維漢、劉伯承到四方面軍慰問。當李富春抵達理縣時，張國燾公開提出統(tǒng)一軍事指揮、充實總司令部的問題，要求軍委設常委，決定戰(zhàn)略問題；徐向前、陳昌浩參加總司令部工作，以徐向前為副總司令，陳為總政治委員。因事出突然，又事關大局，李富春立即向中央作了匯報。未等中央答復，張國燾又令陳昌浩致電中央：“請張國燾任軍委主席，朱德任總前敵指揮，周副主席兼參謀長?！迸c此同時，中共川陜省委也提出了類似的要求。

對于會師后出現(xiàn)的復雜情況，帶兵在前線擔任開路先鋒的徐向前還蒙在鼓里，他還在幻想早點脫離與張、陳搭檔的尷尬境地。

一日，他與陳昌浩交談時正式透露：“我這人能力不行，在四方面軍干不了。現(xiàn)在中央來了，有不少能人，你看是不是由劉伯承同志來替我，他是軍事理論家，也有豐富的實戰(zhàn)經(jīng)驗?！?/p>

陳昌浩一下子怔住了，感到十分突然，急忙問道：“那你呢？那你準備干什么去？”

徐向前誠懇地說：“我到中央去，隨便分配什么工作都行，反正是能力有限，做點具體工作吧！”

“你先別考慮這件事?！标惒茍詻Q不同意。徐向前并不為陳昌浩的態(tài)度所動搖，拿定主意要走。

對于張國燾咄咄逼人的攻勢和赤裸裸的要權，中央領導層進行了討論。為了團結四方面軍將士一同北上，大多數(shù)領導同志同意作適當讓步。

１９３５年７月１８日，中共中央對中革軍委領導成員進行調整，任命中革軍委主席朱德仍兼紅軍總司令，張國燾任總政治委員。３天后，中央又決定組織前敵總指揮部，以徐向前兼總指揮，陳昌浩兼政治委員，葉劍英任參謀長。中央還作出明確的規(guī)定：“一、四方面軍會合后一切軍隊均由中國工農(nóng)紅軍總司令、總政委直接統(tǒng)率指揮”。上述決定反映了黨中央促進兩軍團結的精神，從中也可以體現(xiàn)出毛澤東過人的氣量，張國燾卻把中央的讓步視作自己個人的勝利。

７月中旬，中共中央抵達蘆花前線，駐守在此的徐向前第一次見到了中央領導同志。

由于兩軍會師后產(chǎn)生了一些齟齬，特別是張國燾、陳昌浩已分別向中央提出強硬要求，其中也涉及到了徐向前的職務問題，所以，中央領導人包括毛澤東等人在與徐向前接觸時都十分謹慎。但是，他們對徐向前在創(chuàng)建和壯大紅四方面軍中的作用看得很清楚。毛澤東有個生動形象的比喻，說徐向前是孵化和帶大四方面軍的“母雞”。見面時，毛澤東代表中央政府親自將一枚紅星獎章授予徐向前，表彰他在發(fā)展根據(jù)地和軍事上的杰出貢獻。

期待已久的開拔令終于下達了。軍委決定兵分左右兩路北上。

對于北上這一大的原則，徐向前態(tài)度鮮明、立場堅定，明顯地拉開了與張國燾的距離。８月２０日，徐向前在中央政治局的會議上發(fā)言：“原則上的問題，以前已決定，當無可爭。我們應堅決先從洮河右岸前進，從岷州方向突破向東。如果不能走時，再從洮河左岸向東突擊。戰(zhàn)略方針當然是向東?！毙煜蚯暗陌l(fā)言受到毛澤東的贊揚。會后，毛澤東根據(jù)大家的發(fā)言整理了《關于目前戰(zhàn)略方針之補充決定》。

８月２１日，右路軍分兩路通過草地。紅軍在這里留下累累尸骨。到達班佑后，首要任務是迅速奪取通往甘南的咽喉要地包座。徐向前鑒于右路軍中三軍團還未跟上來，位于戰(zhàn)斗位置的只有一軍團和四方面軍的第四軍、第三十軍，而一軍團又相當疲憊，遂建議由四方面軍的部隊承擔攻打包座的任務。毛澤東對于徐向前時刻注重大局的精神非常贊賞，批準了他的設想。

包座之戰(zhàn)是兩軍會師后打的第一仗。包座之戰(zhàn)，打開了紅軍北上的通道。右路軍急迫地催促左路軍火速東靠、并肩闖隴。這時，黨內又起風波，實際控制左路軍的紅軍總政委張國燾來電要求右路軍南下。

“屯兵于此，無異等胡宗南從容布陣來圍殲我們。戰(zhàn)機一失，北上的路線就會被堵塞，那就只有再退回草地了。唉，那就麻煩了！”徐向前實在不明白張國燾葫蘆里裝的什么藥。

毛澤東也很著急。９月１日，他與徐向前、陳昌浩致電給張國燾、朱德，詳細、全面地分析了目前的形勢，指出這是紅軍挺進甘南實現(xiàn)北上抗日的最好時機。兩天后，張國燾回電，態(tài)度強硬地堅持南下。

中央把勸說張國燾的希望寄托在徐向前身上。徐向前也抱著一線希望。因為過去無論是在鄂豫皖還是在川陜，大部分時候是張、陳商議決定大局，但在徐、陳意見完全一致時，張國燾也會作出妥協(xié)。９月８日，徐向前、陳昌浩以兩人的名義發(fā)電給朱德、張國燾：“我們意以不分散主力為原則，左路速來北進為上策?！?/p>

就在電報發(fā)出的同時，前敵指揮部收到張國燾以朱、張名義打來的電報：“一、三軍暫停向羅達進軍，右路即準備南下，立即設法解決南下的具體問題，右路皮衣已備否？即復。”

終于到了攤牌的時候。

在這關鍵時刻，陳昌浩首先改變了態(tài)度，同意部隊南下，倒向了張國燾一邊。

徐向前心里十分矛盾。合兵北進是他的基本思想，所以他此前站在毛澤東的戰(zhàn)車上頻繁呼喚、苦勸張國燾改變主意，但是最糟糕的是現(xiàn)在必須在北進與合兵兩個支撐點中挑選一個。南下固然是他不愿意的，但更令他不情愿的是分兵，他不想看到紅一、四方面軍分兵，更不愿看到自己生死與共的四方面軍裂成兩半。在這種情況下，徐向前也表示同意南下。

毛澤東對張國燾絕望了，但他對徐向前這只養(yǎng)育四方面軍的英雄“母雞”存有希冀。９日晚，毛澤東在率一方面軍先行北上之前，踏著星光，來到徐向前住處，在院中見了徐向前。“向前同志，你的意見怎么樣？”由于是在四方面軍駐地，由于徐與陳昌浩住在一起，由于四方面軍三大巨頭都表示過相同的意見，毛澤東的問話聽起來有些隨意，其實是想看看徐向前最后的態(tài)度。

徐向前直言相告：“兩軍既然已經(jīng)會合，就不宜再分開，四方面軍如果分成兩半，恐怕不好指揮。”

毛澤東默默地點了點頭，呆了一會，就走了。

紅一方面軍星夜北行。四方面軍到第二天早晨才知曉。徐向前剛剛起床，就聽到前敵指揮部亂成一團。先是有人說葉劍英參謀長不見了，后來又發(fā)現(xiàn)指揮部軍事地圖丟失，接著前線部隊打來電話，說中央紅軍連夜出走。

陳昌浩聞言大驚，吼道：“我們沒下命令，他們怎么走了？”

就在這時，前方與紅三軍團保持接觸的部隊指揮員又打來電話：“中央紅軍走了，還對我們警戒，打不打？”

陳昌浩拿著話筒，問徐向前：“怎么辦？”

徐向前堅定地回答：“哪有紅軍打紅軍的道理！叫他們聽指揮，無論如何不能打！”

歷史得感謝徐向前。是他在關鍵時刻維護了黨和紅軍的團結。如果槍聲一起，兩支鐵軍撞在一起，其后果不堪設想。

張國燾清楚徐向前在四方面軍的威望和影響力，他知道徐向前有一批忠誠的追隨者。為了爭取徐向前，張國燾在卓兒碉悍然自立“中央”后，做徐向前的工作。徐向前明確地表示自己不贊成張國燾另立中央的搞法：“紅軍與紅軍還鬧什么勁。黨內有分歧，誰是誰非，可以慢慢地談，總會談通的。把中央罵得一錢不值，開除這個，通緝那個，只能使親者痛、仇者快，即使中央有些做法欠妥，我們也不能這樣搞?，F(xiàn)在弄成了兩個中央，如被敵人知道了有什么好處嘛！”

１９３５年１２月，中共駐共產(chǎn)國際代表張浩在給張國燾的電報中，傳達了共產(chǎn)國際關于取消張國燾第二“中央”的指示，并高度評價中央紅軍到陜北的行動。當時，中國共產(chǎn)黨是共產(chǎn)國際的一個支部，在組織上要服從于共產(chǎn)國際的指揮。共產(chǎn)國際對中央紅軍的肯定，實際意味著對張國燾的否定。１９３６年１月下旬，在拖了一個月后，張國燾不得不召開會議，討論四方面軍的行動方針。會上，朱德堅定地提出急謀黨內團結和放棄川康根據(jù)地北上的觀點。徐向前態(tài)度鮮明地支持中央的決議和朱德的提議，陳昌浩也開始轉變。在這種形勢下，張國燾感到大勢已去，只好復電張浩，表示“一切服從共產(chǎn)國際指示”，遂引軍北上，第三次穿過草地，在陜北與一方面軍會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