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檢：被愛情遺忘的角落

龍　聞

新聞背景：

自10月1日新的《婚姻登記條例》實施一個月以來，本市自愿婚檢率僅在1.69%左右。從市計劃生育指導所了解到，該所婚檢門診雖然天天都有新人前來自愿婚檢，但每天平均只有2對左右，而新《條例》實施一周內，全市總共登記新人5442人，自愿婚檢的新人僅為92人。

近日，廣州方面統(tǒng)計顯示，新《婚姻登記條例》實施后的一周內，結婚的3149對新人沒有一對自愿婚檢。而北京主動前往婚檢的新人的比例約為50：1。因無人上門婚檢，國慶期間，武漢市城區(qū)婦幼保健院的婚檢室首次關門休息，自1986年武漢市開始實行強制婚檢以來，負責婚檢的醫(yī)生們在國慶節(jié)期間休息還是頭回。“十一”當天，武漢市共有700余人登記結婚，然而無一人做婚前體檢。在無錫，來自民政部門的消息說，“十一”以來全市辦理結婚登記的新人近1700對，而主動前往婚檢的不到十分之一。只有一批接受高等教育的青年做到了自覺婚檢。在天津，從河西區(qū)婦幼保健所傳來的消息說，自新婚姻登記條例實施后的近20天中，僅有3對新人主動進行了婚檢。在遼寧鞍山，從10月1日到16日，全市四城區(qū)共有761對新人喜結連理，但其中只有1對進行了婚檢。

本刊記者在上海市東北部某區(qū)婦嬰保健院等了足足兩天，等來了一對半前來婚檢的準新人。所謂“半”是一位準新郎獨自來婚檢。據(jù)該院有關負責人士說，自從10月1日新婚姻登記條例實施以后至今一個多月，前來婚檢的還就是這一對半，記者的“運氣”算是好得不得了了，這之前，婚檢的記錄天天都是“白板”。而在10月1日以前，一般至少每天都有幾十對來婚檢。于是記者有充分的時間采訪了這一對半前來婚檢的新人。

誰也別讓對方犧牲

人物：錢先生，32歲，博士，某大學教師

紀小姐，30歲，碩士，某大學教師

現(xiàn)場：錢先生和紀小姐答應記者在婚檢完接受采訪，然后兩人交費，開始一系列婚檢。大約一個多小時后，兩人看完婚前教育片一起走來，一路上兩人將婚檢記錄單互相交換著看，看得還很仔細。記者在他們走近時順便瞄了一眼，單子上到處敲著“正常”兩個字。

記者：新的婚姻登記條例規(guī)定婚檢可以自主，現(xiàn)在別人都不來婚檢了，你們怎么會來呢？

錢先生：我們覺得婚檢是完全應該和必要的，無論強制不強制都應該來。

記者：費用貴嗎？

錢先生：二百多元錢，我們覺得還太便宜了，檢查的項目好像還太少。

記者：都檢查些什么呢？

錢先生：驗血、B超、一些器官的檢查，很普通的，好像比一般體檢還簡單。哦，她們婦女檢查什么我就不知道了（笑）。

紀小姐：我們么就是還有婦科檢查，我也覺得好像沒有平時體檢內容多，應該再多點內容，不過大概結婚要求的健康標準就這些吧。

記者：你們知道新條例嗎？

紀小姐：知道，當然知道。

記者：那么是誰提出婚檢的？

紀小姐：是我，我一提出，他就說他也這么想的。其實我們平時都挺健康的，學校也每半年有一次體檢，但我們覺得既然叫婚檢，肯定有針對性的。

錢先生：婚檢是對自己負責也是為對方負責，否則就是騙自己騙別人，沒有好結果的。有的病可能連自己都不知道，到時候后悔都來不及。

記者：來檢查之前你們有沒有想過萬一檢查出對方或者自己有病怎么辦？

紀小姐：這個問題我們當然想過，而且還很認真地討論過。要看是什么病，如果是可以治好的，那沒有問題。如果是影響生育的，我們就會慎重考慮，因為我們兩個人都非常喜歡孩子。

記者：慎重考慮是什么意思？

錢先生：我們說好誰也不能要求對方作犧牲，這對誰都不公平，也不要主動犧牲，沒有意義，對方同樣會有心理壓力，不會幸福的。所以檢查完我們互相看結果。

紀小姐：其實我們兩個人談戀愛已經(jīng)5年了，基本知道不會有什么毛病，但是我覺得婚檢也是對對方的一種承諾，保證自己是健健康康地來和你過一輩子，這比任何承諾都有誠意。

記者：你們身邊的人們也是這么想的嗎？

紀小姐：我們的朋友不多，都是學歷挺高的，他們都說要做婚檢的。

我不想強迫她

人物：周先生，28歲，某外企銷售部經(jīng)理

現(xiàn)場：鄒先生一個人來，開始誰都沒想到他是來婚檢的。當他提出要婚檢的時候，包括醫(yī)生在內都愣了一下，鄒先生同樣表示檢查結束后接受采訪。

記者：你怎么一個人來婚檢？你的準新娘呢？

周先生：我平時工作忙，經(jīng)常出差，好幾次單位組織的體檢都沒趕上，趁這機會也算是做一次體檢，價錢也不貴，一舉兩得。

記者：如果你都趕上了單位的體檢，你還會來婚檢嗎？

周先生（沉吟片刻）：我想我不會來了。我來之前問過我的在9月份剛結婚的同事，他們說婚檢很簡單，和普通的體檢差不多，沒啥特殊的。

記者：那你覺得簡單嗎？

周先生：我也不知道平時體檢是什么樣子的，反正檢查一下總沒壞處。

記者：你的未婚妻呢？你怎么不叫她一起來？

周先生：我問過她要不要婚檢，她說現(xiàn)在不強制了，她不想來，她也說聽朋友講過婚檢沒啥意思。其實我倒是蠻希望她來檢查檢查的。

記者：為什么呢？

周先生：她平時身體不大好，得過腰間盤凸出，又有點貧血，有一次胃痛得打杜冷丁，平時稍微有點氣候變化就感冒發(fā)燒。

記者：那你怎么不堅持讓她來？

周先生：我提過的，她不高興了，說那些病又不是遺傳的，和結婚沒有關系的，說我嫌棄她，所以我就沒有堅持。

記者：為啥呢？

周先生：我們談戀愛談了好幾年了，感情很好，我不想強迫她，讓她誤會我。

記者：是不是你自己怕她萬一檢查出點什么不知道該怎么辦？

周先生（臉紅，支吾了半天）：這個我承認，所以還是不知道的好，否則怎么辦，難道我不要她啊。再說，她生病的時候醫(yī)院都診斷過的，好像惡毛病倒是沒有的。

記者：冒昧問一句，現(xiàn)在不查，以后萬一有什么問題會不會后悔？覺得她存心騙你？

周先生（沉吟片刻）：將來的事情誰知道呢，我能照顧的總歸盡量照顧，但是我相信我沒有這么倒霉的。

記者：你來檢查她知道嗎？

周先生：她不知道，我不想讓她有心理壓力，她會以為我這是做給她看，是逼她。

在醫(yī)院等待的效果微乎其微，記者于是直奔了該區(qū)民政局婚姻登記科，也沒有和有關人士打招呼，在出口處“攔截”新人們進行“突擊”采訪?？赡苁且驗閯倓偰玫酱蠹t的結婚證，成了合法夫妻，是大喜事，所以新人們心情良好，紛紛加入了關于是否要婚檢的討論，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在所有發(fā)言的新人們中，居然沒有一對去婚檢過。

婚檢檢查不出什么

人物：李小姐，27歲，幼兒園老師

李小姐：我覺得沒有必要去婚檢，我打聽過，根本就檢不出什么的，最要緊的就是驗血，血里面都查出毛病了，自己會沒有感覺？早就去醫(yī)院了，哪里還有心思結婚。

記者：你不是醫(yī)生，你怎么知道查不出毛??？

李小姐（愣了一下）：我打聽過的，我周圍結過婚的朋友都說驗血都不知道驗的是什么，又沒人解釋的。我覺得那是醫(yī)院為了掙錢。

記者：你就能保證你們兩個人身體絕對健康，沒有任何影響下一代的問題？

李小姐：我覺得我能保證，我們兩家的家族里都沒有什么遺傳病的。

（李小姐的發(fā)言博得了一片贊同之聲，新人們紛紛補充說明互相之間早已經(jīng)是完全“透明”的了，根本沒必要再去檢查，一致認為不強制婚檢就是一種解放。）

我們經(jīng)常體檢

人物：周小姐，28歲，機關職員

周小姐：我們沒有去婚檢是因為我們兩個人的單位都有不錯的福利，定期組織體檢，查得都很詳細，我們覺得沒有必要再去婚檢了。

記者：那你們互相之間都知道對方平時體檢的結果嗎？

周小姐（與新郎對望一眼）：我們都挺健康的，也就沒什么好匯報的了，我們不會隱瞞對方什么的，否則也不會結婚。

記者：考慮過將來的不確定因素嗎？

周小姐：誰也不能保證一輩子不生病吧，將來生病不代表原來就有病的嘛。

記者：那有沒有考慮到為下一代著想？

周小姐：還是那句話，像我們這種經(jīng)常定期體檢的人根本不用擔心有了病不知道，絕對不會糊里糊涂生孩子的。

（周小姐的話博得的共鳴也不少，很多新人都表示自己都定期體檢，對自己的健康狀況了如指掌，而且都表示絕對相信對方是不會對自己隱瞞什么的。）

婚檢是一種不信任

人物：陳先生，31歲，中學老師

陳先生：我覺得不需要婚檢，這是對對方不信任的一種表現(xiàn)。

記者：怎么說？

陳先生：我覺得兩個人在一起要的就是那一份純真美好的感覺，雙方都是毫無保留地坦誠相見的。而且愛一個人就要愛她的全部，就算她不健康也要接受，所以婚不婚檢沒有意義?，F(xiàn)在很多婚姻都流行什么AA制，婚前財產公證，讓本來美好的感情變得很實際，婚檢也給人這種感覺。

記者：可是健康對于幸福的婚姻很重要啊，而且還要對下一代負責。

陳先生：我認為幸福的婚姻就應該是沒有功利心的，不健康就照顧她一輩子，這也是道義。至于孩子，我想過我們在生孩子前會認認真真去做體檢，如果檢查出來不能生孩子，那就不生，畢竟結婚不是光為了生孩子。

（陳先生的一番“豪言壯語”讓他身邊嬌小的新娘聽得眉開眼笑，周圍其他的新娘們也紛紛向他行注目禮，顯然哪個女人都愛聽這樣的“愛情宣言”，畢竟能對愛情婚姻如此“不顧一切”的男人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多了。）

要后悔不如不檢查

人物：陸先生，35歲，建筑設計師

陸先生:我太太是提出去婚檢的，因為她平時抵抗力不好，是我不愿意。我覺得她有這份心就可以了，我認為現(xiàn)在結婚離婚都不要單位證明什么的，就是把選擇權和決定權交給了個人，講的是誠信，憑良心，不是依靠監(jiān)督。再說身體情況也是個人隱私。

記者：必要的監(jiān)督還是要的吧，身體不好婚姻怎么會幸福呢？

陸先生:所以就是要憑良心，要負責任，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任。今天我就在這里講，假使我太太將來身體不好，我照顧她一輩子，因為是我不讓她去婚檢的。將來如果是我有問題，我今天也沒有騙她，因為我自己也可能不知道。就是我存心騙她，這也是我的個人隱私，她能照顧我最好，不能照顧我也不怪她，我自己負責任。

記者：那有些病是關系到孩子的。

陸先生:還是那句話，如果影響到孩子，生下來我不要社會承擔我會負責到底的。老實講，現(xiàn)在就是去檢查出來什么，有幾個舍得分手的，我聽新聞講人家一個女的檢查出愛滋病來，男的也不舍得分手，照樣結婚。等將來時間長了要后悔還不如現(xiàn)在不要檢查。

（陸先生的“標新立異”贊同者也不少，尤其是陸先生最后那句話，好幾對新人都表示這是“實惠話”，是“符合真實情況”的。）

記者評論:

逃避承受和判斷

新人們拒絕婚檢恐怕是新婚姻登記條例實施以來最劇烈的反應了。當然，記者在婦嬰保健院的婚檢門診打聽出來的婚檢項目的確并不比一次常規(guī)體檢復雜，從那一對半的婚檢者嘴里也得到了證實，人們不知道婚檢到底檢查的是什么，自然對婚檢興趣就不大，這恐怕需要衛(wèi)生部門對婚檢進行完善和調整。但是大量的新人們關心的似乎并不是婚檢的內容而是婚檢的意義，他們普遍對婚檢的意義有一種誤解，就是它成為了檢驗愛情的試金石，成為了是否選擇婚姻的砝碼。新人們覺得冷冰冰的婚檢讓原本應該是純真美好的愛情和婚姻現(xiàn)實化了，勢利化了，這讓剛剛踏上婚姻門檻，還被熱情和憧憬燃燒著的他們無法接受。在采訪中，記者強烈地感覺到我們的新人們缺乏足夠的心理承受能力和判斷力去面對可能出現(xiàn)的危機，所以與其說他們不婚檢代表了一種“自由”和對愛情的所謂“信心”，還不如說是一種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