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敬璉：如何實現(xiàn)穩(wěn)定和有效的增長

目前我國經濟增長形勢很好,但能否長期保持這種勢頭,是大家最為關心的問題。而能不能長期保持好的增長勢頭,關鍵在于增長是否有效率。因此,“有效率的增長”是問題的核心。

對于當前宏觀經濟形勢的幾個基本判斷是：

第一,在改革的推動之下,從2002年起,我們已經進入了一個新的增長周期。今年表現(xiàn)得尤為突出,雖然第二季度受到非典的沖擊,但是增長勢頭依然強勁。

第二,多年存在的深層次矛盾仍在積累,給中國經濟社會的中長期發(fā)展帶來隱憂。

第三,針對這種情況,當務之急是在保持當前增長勢頭的同時,注意解決深層次矛盾,實現(xiàn)長時期穩(wěn)定和有效率的增長,防止經濟硬著陸。

強勁增長的主要推動力量

經濟增長背后的推動力量是什么?肯定地講,民營經濟在推動中國經濟發(fā)展中起著關鍵的作用。據(jù)中國統(tǒng)計年鑒資料顯示,1996年,國有經濟、集體經濟和私營經濟固定資產投資分別為1.20萬億元、0.37萬億元和0.73萬億元。到2002年,三者的數(shù)字分別變?yōu)?.89萬億元、0.60萬億元和1.86萬億元,民營經濟的增長十分顯著。另外,1996年,國有經濟、集體經濟和私營經濟城鎮(zhèn)就業(yè)人數(shù)分別為112、30和57百萬人。到2002年,三者的數(shù)字分別變?yōu)?2、11和165百萬人,民營經濟吸收就業(yè)的能力顯而易見。

同時,民營企業(yè)也有著更高的效率。據(jù)中國統(tǒng)計年鑒資料,2001年,全部企業(yè)資產回報率為3.5％,凈資產回報率6.5％,資產周轉率0.69；而國內民營企業(yè)的資產回報率、凈資產回報率和資產周轉率分別為5.6％、12.8％和1.28％。

隨著所有制結構的改善,民營經濟對于國內經濟和國際貿易的發(fā)展將產生更為深遠的影響。并且隨著民營部門在總出口中所占份額的上升,高附加值的產品在總出口中的比例也會越來越大。從這個角度看,中國現(xiàn)在的經濟增長,是所謂"自主性增長",是能夠有后勁的。

投資拉動過熱

但是在光明的另一面,也有令人擔憂的方面。主要就是目前是不是已經出現(xiàn)貨幣投放過多、經濟過熱的問題。關于這個問題,有兩種不同的觀點。

一些經濟學家認為,經濟局部出現(xiàn)了過熱的苗頭,但還不能說是全面過熱。所持的觀點是"對這輪增長要保護好",貨幣供應從去年以來的加速,適合于增長內需和抑制通貨緊縮的需要,不應踩剎車。另一些經濟學家則認為,肯定出現(xiàn)了過熱,預計經過一段時滯之后,貨幣超發(fā)很快就會表現(xiàn)為物價上漲,隨后出現(xiàn)通貨膨脹。一些人計算今年的通脹大約為2％至3％,明年就會增長到5％至6％。也有經濟學家認為,這次過熱的特點,也許不是物價上漲,而是所謂"沒有溫度的高燒"。

最后一種看法的根據(jù)是,這一輪過熱不是由消費,而是由投資拉動的。今年前三個季度我國消費增長緩慢,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前三個季度比去年增長8.6％,但與工業(yè)增加值和GDP增長相比較,仍然明顯不足。

而投資表現(xiàn)得相當突出,前三季度,全社會累計完成固定資產投資3.44萬億元,同比增長30.5％,增長速度高于去年同期近8.7個百分點,是1993年以來同期的最高水平。據(jù)世界銀行的報道,我們國民生產的總投資占去年GDP的42％。這在世界上很少見。

而投資增長又是由貸款增長所支撐。前三個季度全部金融機構各項貸款累計增加2.7萬億元,比去年同期多增1.3萬億元。在貸款中,中長期貸款增長得尤快。

與投資和貸款同步增長的,是貨幣供應量的增加。2003年8月末,M1和M2比去年同期分別增長18.8％和21.6％。這樣,就引發(fā)了貨幣供應是否過量,并由此造成投資過熱和泡沫生成的爭論。眾所周知,M2的適量增加應該等于GDP增長＋通貨膨脹率。如果發(fā)出去的貨幣超過了這兩個數(shù),等于就有一部分沒有實現(xiàn)的貨幣在市場。

貨幣數(shù)量和GDP的比重高,表明金融活躍。但是,現(xiàn)在我們的貨幣相當于我們國民生產總值的170％,形成了很大的壓力,會有兩種可能性。貨幣過量一種可以表現(xiàn)為物價指數(shù)的上漲；另一種表現(xiàn)為資產價格的上漲。物價指數(shù)講的是商品和服務價格,而資產則指房地產、股票等其他的金融資產。資產價格的上漲就是資產泡沫,它的危害性并不比通貨膨脹小,其爆發(fā)時間和造成的危害時間也比較長,有時可達5年,最長的如20世紀20年代的美國,長達7年。

關鍵是投資有沒有效率

美國麻省理工學院教授克魯格曼1994年提出,東亞是一個紙老虎。他的主要根據(jù)就是投資效率低,即用大量的投資來支撐高速度增長。他講：“在整個東南亞地區(qū),反映為維持一定產出增長率所需要的投資率增長的指標：‘增量資本產出率(ICOR),都是不斷上升的。投資效率低下,正是東南亞金融危機最深刻的根源"。我們必須要汲取東南亞的教訓。

是什么維持了中國宏觀經濟的高速增長?最近,不少經濟專家對這個問題進行了考察。他們的回答大致是：這是因為中國的居民儲蓄率過高,居民把儲蓄的大部分(約為GDP的40％)作為存款存入銀行；銀行則以此為自己的信貸資源貸放給工商企業(yè),用以支持它們的高速度增長。然而,這種由大量貸款支撐的增長只是一種寅吃卯糧的“借來的增長”。在周轉的過程中,增長的高成本、低效率導致了資金的大量浪費,使銀行系統(tǒng)的不良資產積累起來,把儲戶心目中的財富倉庫變成“空倉”。

雖然近年來中國的GDP一直保持高增長,但是不論企業(yè)的微觀經濟效率,還是宏觀經濟效率都不高,集中表現(xiàn)在控制著中國金融資產絕大部分的銀行系統(tǒng)中存在大量不良資產。而要繼續(xù)維持這種低效率高增長必須滿足三個條件：其一是高儲蓄率；其二是國有銀行的壟斷地位；其三是對資本項下外匯的管制。

必須指出的是,這些條件在未來5至10年必然發(fā)生變化。

根據(jù)加入世界貿易組織時的承諾,我國將在2007年以后準許外資銀行經營人民幣業(yè)務而不受限制。如果我國本土銀行的經營狀況沒有明顯的改進,則許多優(yōu)質客戶可能轉向外資銀行,使目前負有支持增長重任的國有商業(yè)銀行失去維持運轉和"稀釋"不良資產的資金來源。

全面開放的中國不可能長期保持對資本項下外匯的嚴格管制。如果本土企業(yè)繼續(xù)保持低效率和低盈利的狀態(tài),只要管制稍有松動,本國居民手中的資本就難免流去境外,尋求更好的投資機會。

由于獨生子女政策,我國人口老齡化進程將比一般國家要快。到2010年前后,中國就會進入人口老齡化的轉折點。人口老齡化意味著儲蓄存款的下降和提款的增多。由于我國社會保障體系中資金積累嚴重不足和"空賬戶"的大量存在,銀行資產質量就會成為更加嚴重的問題。

改革是根本性的解決方法

為什么會有投資熱潮呢?現(xiàn)在在許多地方,搞開發(fā)區(qū)、上基本建設項目,都是黨政領導機關決策和操辦的結果。這些機關具有計劃經濟的行為特征：一個是擴張沖動,一個是軟預算約束。

所以,要解決這樣一個根本性的問題,就是政府管宏觀總量,至于企業(yè)決策、產業(yè)發(fā)展等微觀問題,應該發(fā)揮市場的基礎性作用。

現(xiàn)在,有一種主張是加強行政審批。根據(jù)歷史經驗,用行政審批來克服“重復建設”是無效的。因此,還是要從三個方面來完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鞏固以公有制為主體、多種所有制經濟共同發(fā)展的基本經濟制度；加快政府職能的轉變。

十六屆三中全會后改革的主要方面有哪些呢?第一是要對民營企業(yè)實行國民待遇和消除市場準入等方面的障礙；第二是使國有資產管理機構在公司法的范圍內行使所有者權能；第三是要加快銀行體系的改革；第四是建立全民社會保障體系；第五是使政府職能向提供社會服務和創(chuàng)造良好發(fā)展環(huán)境方面轉化。

當然,其中的重中之重即是轉變政府職能。溫家寶總理在國家行政學院報告中也曾特別強調這一點。自然,這是一項系統(tǒng)工程。包括健全干部考核標準和任免制度；健全地方財政收支體制；盡快落實投融資體制改革；縮減黨政領導機關的微觀經濟干預權力。

三中全會對很多原則性的問題都做了決定。我們要保持我們長時期的穩(wěn)定的高素質增長,就一定要完善市場經濟體制,把我們的體制改革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