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孝鵬 竇紅梅
到延安后,楊至成病得很重。黨中央決定挑選一些身體較差的領導干部到蘇聯(lián)療養(yǎng)
紅軍時期,楊至成在作戰(zhàn)中幾次負傷,身體受到很大損害。長征到延安后,雖然環(huán)境穩(wěn)定了,但醫(yī)療條件仍然有限,再加上楊至成工作繁忙,得不到足夠的休息,所以他的身體狀況更加不好。高血壓、肺結核、癲癇時有發(fā)作。不久,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國內戰(zhàn)爭更緊,沒有條件養(yǎng)病了,楊至成只得帶病堅持工作。
這時,黨中央與共產國際達成協(xié)議,決定從抗大、黨校和部隊中挑選一批身體較差的領導干部,去蘇聯(lián)莫斯科一邊養(yǎng)病,一邊學習,為未來的持久戰(zhàn)爭儲備指揮人才和骨干力量。時任抗大校務部部長的楊至成被列入了赴蘇的人員之列。
1938年6月,楊至成與劉亞樓、李天佑、鐘赤兵、譚家述等同志,踏上了赴蘇的道路。
楊至成等人到莫斯科后,被安排住在郊區(qū)一個叫空措沃的地方。這里是共產國際的附屬黨校,是一座別墅式建筑。院內綠草成茵,花木蔥蘢。門外是一片森林,環(huán)境非常優(yōu)美。離市中心不到40公里,是一個療養(yǎng)和學習的好地方。據蘇方人員講,過去這里曾是一個貴族的莊園,十月革命后被收為公有。以后,共產國際在這里設立了黨?!,F在,則成了專門接待中國同志的住所。
楊至成住下不久,就發(fā)現住在這座別墅里的二十多個人,全都是從中國來的,更確切一點說大多數是從延安來的,不少都是他認識的熟人。如蔡暢、劉英,賀子珍和她的女兒李敏,還有毛岸英、毛岸青、馬明方、方志純、賀誠等。在平型關戰(zhàn)役后負傷的林彪,在其妻張梅的陪同下,也在這里療養(yǎng)。
從艱苦的陜北和戰(zhàn)亂的環(huán)境中來到這充滿和平氣息和舒適、溫馨的大家庭里,楊至成感到了國際友誼和黨組織所給予的溫暖。在這里,他們每人住有一間房子,房內桌、椅、床具、沙發(fā)俱全,還有在延安看不到的電燈,并且可以經常洗個熱水澡。
每天晚上,大家都集中到俱樂部里,由翻譯同志給大家讀當天的報紙,主要是《真理報》和《消息報》,以便讓大家了解當前的時事。聽完報紙后,每人喝一杯牛奶,就開始就寢了。
開始,楊至成對這種西餐有點兒吃不慣,后來,楊至成習慣了吃西餐,而且越吃越愛吃。由于營養(yǎng)跟上了,他的體質逐漸恢復起來。來這里的人大部分都有這樣或那樣的傷病。蘇聯(lián)方面對他們很關心,每周專門安排他們去克里姆林醫(yī)院看一次病。克里姆林醫(yī)院是莫斯科的高級醫(yī)院,設備和技術力量都是一流的,楊至成的病經過一段時間的治療后,基本上得到了控制。1939年春,他們又搬到了一個叫庫契諾的莊園式建筑里,這里的環(huán)境同樣很優(yōu)雅。
楊至成的性格特點,不知被誰概括成了“楊老太爺”,一下便被人們傳開了
住在空措沃和庫契諾的這二十幾個中國人,除了幾個小孩子外,正式參加學習的只有十幾名同志。他們打亂地方和部隊的界限,編成了一個黨支部,支部書記由陜北來的馬明方擔任,上面接受中國共產黨駐共產國際代表任弼時的領導。
學習班分為兩個:一個政治班,一個軍事班。地方工作的同志大部分參加政治班學習;部隊上來的同志基本上都參加軍事班學習。軍事教員是伏龍芝軍事學院派來的。
楊至成不愿放棄這難得的學習機會。于是,他便參加了兩個班的學習。既然到了蘇聯(lián),學俄語是少不了的。但由于時間有限,每周只安排一次俄語課。由于基礎差、時間短,他們這些“大兵”學得特別吃力,但也特別用勁。蘇聯(lián)教員上課,從頭到尾都靠翻譯同志翻譯。
林伯渠的女兒林利回憶說:“在莫斯科時,楊老太爺的學習十分刻苦。楊老太爺——這是那時我們對楊至成同志的稱呼。毛岸英、毛岸青以及不少他的朋友、同事都這么稱呼他。倒不是因為他的年紀有多大,那時他也不過三十五六歲,還不如蔡暢、賀誠等同志年齡大。但他這人特別和藹,忠厚可親,成天樂哈哈的,又特別喜歡和年輕人交朋友,他的這些性格特點不知被誰抓住并概括成了‘楊老太爺這幾字,一下便被人們傳開了?!?/p>
聽到這里,筆者想起了一件事:在楊至成同志保存的照片中,我們發(fā)現了毛岸英、毛岸青兩兄弟送給他的各自照片,在照片的背面,有兩人的親筆題字。
毛岸英的題字是:
親愛的志(至)誠(成)同志:
決不要忘記我們在莫斯科的同居,謹以此留念。
毛岸青的題字,前面為俄文,后面為中文,寫的是:
給親愛的老太爺作永遠的紀念,您的小孩子永壽(毛岸青)。不要忘記我們在莫斯科的同居。
字里行間透露著楊至成與毛岸英、毛岸青兩兄弟間濃厚的情誼。
對楊至成來說,他始終把學軍事、學后勤放在首位來安排,他通過自己參加紅軍以來的戰(zhàn)斗實際,特別注意在理論和實踐的結合上下功夫。
1939年秋,周恩來右臂摔傷后,因延安醫(yī)療條件有限,他在鄧穎超和義女孫維世的陪同下,來莫斯科治傷,并特地來到庫契諾看望他們。他聽了楊至成的匯報,檢查了他的學習情況后夸他學得認真,成績不錯,鼓勵他繼續(xù)努力,取得養(yǎng)病、學習雙豐收。臨別時,周恩來特地把他與鄧穎超的合影照,簽上兩人的名字后,送給楊至成作留念。
在蘇聯(lián)學習期間,楊至成還走出課堂,參加了一些有益的活動。
出國前,楊至成是延安抗日軍政大學的校務部部長,怎樣搞好院校工作,對他有著很大的吸引力。
看到蘇聯(lián)軍醫(yī)衛(wèi)生學校優(yōu)美的校舍和良好的設備,楊至成想起延安窯洞里的紅軍衛(wèi)生學校,忙對自己的老戰(zhàn)友、紅軍總衛(wèi)生部部長賀誠說:“老賀,你是我軍衛(wèi)生界的元老,將來回國后一定得建幾個像樣的軍醫(yī)大學,培養(yǎng)出一批我們自己的專家來。這樣,我們有了病,有了傷,也就不用再跑到外國來看了。我主張,在這方面多花一些錢也沒關系嘛!”
通過參觀,楊至成認識到:要建設一支現代化的人民軍隊,通過院校培養(yǎng)高素質的指揮人才和技術人才必不可少。回國后,他在擔任后勤領導工作中,親自動手辦了不少后勤院校,并且先后在軍事科學院副院長和高等軍事學院副院長的崗位上,為培養(yǎng)我軍的高級人才貢獻了力量。
除了參觀蘇聯(lián)的軍事院校外,楊至成還參觀、訪問了蘇聯(lián)一些有名的大型工廠和集體農莊,如斯大林汽車制造廠、列寧國家農場等。他看到了蘇聯(lián)人民在社會主義建設道路上取得的偉大成就,看到了發(fā)展工業(yè)生產對促進社會主義建設的巨大作用。
1940年下半年的一天,楊至成突然接到黨支部的通知,讓他到莫斯科市內的共產國際總部開會。同去的還有林彪和劉亞樓。
到那里以后,他們受到了共產國際執(zhí)行委員會總書記季米特洛夫的親切接見。
這次,季米特洛夫找?guī)孜恢袊婈犕鞠肓私庵袊まr紅軍發(fā)展壯大的情況,還問了共產國際派給中國紅軍的軍事顧問李德在中國的有關情況和大家對他的反映。
時隔不久,共產國際監(jiān)察委員會召開會議,討論李德在中國工作期間的錯誤問題,并邀請楊至成等一批中國同志參加。
李德隨中央紅軍到達陜北延安后,已于1939年回到了蘇聯(lián),這次會議實際上是對他的錯誤進行批判。
一提起李德,楊至成不由得怒火中燒。這個洋顧問給中國革命和中國紅軍造成的損失太大了。長久以來壓在楊至成心頭的郁悶像火山一樣爆發(fā)出來。
德軍進犯蘇聯(lián),楊至成等人被疏散到蒙古烏蘭巴托。因供給中斷,楊至成等人開始了在異鄉(xiāng)的“打工”生活
1941年6月,德軍進犯蘇聯(lián)。隨著侵略者鐵蹄的疾進,蘇聯(lián)大片領土被吞食。不到三個月,戰(zhàn)火便燒到了莫斯科城外。
9月份,在莫斯科保衛(wèi)戰(zhàn)的前夕,共產國際把中國同志集中到莫斯科,暫住在消息報報社對面的莫斯科旅館,著手組織他們返回中國的事宜。
楊至成和同伴們住下不久,防空警報便不斷傳來。消息報報社的大樓被炸得墻倒屋塌,成了一片瓦礫。楊至成他們住的旅館大樓,也被震得玻璃破碎,塵土飛揚。
共產國際執(zhí)行委員會總書記季米特洛夫匆匆見了大家一面,講了講當前的戰(zhàn)爭形勢,然后指派蘇聯(lián)的巧爾諾夫少校護送。楊至成等十幾個人在林彪的帶領下,于1941年10月到達蒙古的烏蘭巴托。他們準備從這里通過邊界,到達內蒙的大青山,然后轉回延安。過去,從中蒙邊界騎上快馬,一晝夜即可到達內蒙的大青山游擊區(qū)。大青山有我黨建立的交通站,也有我們的騎兵部隊活動,可以護送大家到達我方控制區(qū)域。所以,不少人認為安全回到延安不成問題。
但楊至成他們萬萬沒想到,當他們來到烏蘭巴托后,這條交通線已遭到破壞,日軍封鎖了邊界,他們無法通過。十幾個人,前進不能,后退不得,被困在了蒙古。
經過與有關方面的緊急聯(lián)系,一個多月后,林彪坐飛機回國。因為林彪是國民革命軍一一五師師長,是公開來蘇聯(lián)養(yǎng)傷的,所以可以公開回去。其他人因為是秘密出國,現在又不能暴露自己的真實身份,只能設法秘密回國。
滯留在烏蘭巴托的中國同志剛到蒙古時住在蘇聯(lián)人安排的地方,可時間一長,供應便發(fā)生困難,共產國際派來的巧爾諾夫少校也無法管他們的生活了,便決定讓他們去自謀生路,可又不能暴露真實身份。
楊至成等人感到很困難,就去找巧爾諾夫少校詢問:“我們這些人,大部分既不懂俄語,更不懂蒙語,一說話就暴露,叫我們怎么保持秘密身份去找工作謀生路?”
少校答應請示上級。過了幾天,他回答說:“只能委屈大家了。你們只能對外講,是被俘的中國國民黨軍人,現在坐完一年監(jiān)獄,被放出來了,暫時回不了國,要找飯吃……”
大家一聽,感到非常氣憤。
但是,細想一下,不這樣做又有什么辦法呢!為了革命,他們只得委屈自己,忍辱負重。楊至成去一家農場干苦力,給莊稼鋤草;鐘赤兵去劇院當賣票人;李天佑和李士英幫人養(yǎng)兔子;周碧泉去造紙廠當臨時工;劉亞樓、盧冬生由于俄語水平高,參加了蘇聯(lián)紅軍;賀誠因為懂醫(yī)術,去一家醫(yī)院當了護士。后來,這家醫(yī)院的內科主任發(fā)現賀誠技術嫻熟,醫(yī)療知識又很豐富,便提拔他當了醫(yī)師。因此,賀誠在同伴之中,是掙錢最多的一個,他經常拿出多余的一些錢來救濟楊至成等生活困難的同志。
1941年歲尾,西伯利亞寒流來到了蒙古草原,氣溫降到了零下三四十度。這對于這群寄人籬下的中國人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
冬天,農場無活可干了,但不干活就沒有飯吃。為了不至于餓肚子,楊至成又先后去飯店干過跑堂的、抹桌掃地之類的粗活;也給人家放過馬,在草灘上任憑風吹雨淋……他的身體,很快又垮了下來。楊至成形容枯槁,衣衫襤褸,已與叫花子差不多了。此時,誰也無法把他與中國紅軍的高級指揮員、總供給部部長聯(lián)系起來。
由于“監(jiān)獄釋放犯”的身份,楊至成難以在當地找到工作。他成了討飯的叫花子
1943年3月份,共產國際又派來一個50多歲的蘇聯(lián)少校。此人名叫謝妙恩,到烏蘭巴托負責處理滯留的楊至成等人的問題。
謝妙恩把他們召集在一起,傳達了上級的指示:現在是戰(zhàn)爭期間,要靠政府供養(yǎng)有困難。中國同志應盡量設法回國去,可以采取多種辦法,婦女、文化人和身體不好不能騎馬的,可以送到新疆去;實在走不了的,設法找工作,自己找飯吃。
這樣,一些文化人,如搞音樂的冼星海、搞電影的袁牧之以及身體不好的譚家述等同志,就被送到新疆去了。但他們到了邊境,因新疆形勢惡化,不能過去,只好滯留在那里。
為了找飯吃,楊至成經人介紹,到烏蘭巴托市的一家中國飯店去干臨時工。按上面要求,他仍然使用假身份。周圍的人一聽說他是從監(jiān)獄里放出來的,嚇得都不敢接近。
楊至成感到氣憤而無奈,但又不能說明,只好默默地離開了這家飯店。
可是,到哪里去吃飯呢?他的肚子餓得實在難受。
街道兩旁的飯館和小吃攤上,不斷飄來一陣陣誘人的香味。楊至成開始還瞅幾眼,最后連瞅也不敢瞅了,他怕自己經受不住誘惑。
討飯!
既然連“監(jiān)獄釋放犯”都當了,再當一次叫花子又何妨!
幾年前,當紅軍西路軍西渡黃河,進軍甘(肅)新(疆)一帶時,被馬步芳、馬鴻逵的軍隊打散,不少紅軍拋尸沙漠,幸存的一些將領和戰(zhàn)士,為了回到黨中央的懷抱,不是一路討飯,一路走,他們丟人么?
不!不!
為生命討飯,為革命討飯,沒啥丟人的!
楊至成這么想過以后,心里似乎平靜了許多。
一連幾天,楊至成一邊討飯,一邊找活干。在遭了不少白眼,聽了不少刺耳的話后,他還是沒有找到一份工作。
有一天,他在一個餐館門前要飯,一個肥頭大耳的伙計厭惡地看了他一眼,不但不給他吃的,還唾了他一口,吼道:“滾!不要到這里來攪我們的生意,掃客人們的興!”接著,伙伴又將一口唾沫吐在了他的身上。
楊至成怒火中燒,他后悔不該到這種地方來要飯,受小人們的侮辱。楊至成正欲發(fā)作,忽然聽見背后有人向他打招呼。
那人把楊至成帶到前面不遠的一個飯店里,要了兩碗羊肉泡大餅,說:“邊吃邊聊?!?/p>
那人告訴楊至成,他是山西人,是來這里做生意的。在國外難得見到楊至成這樣正直、有志的同鄉(xiāng),愿意幫他渡過難關。
楊至成當然沒有暴露自己的真實身份,只說自己來這里投親不遇,沒有盤費了。
那人大方地掏出一沓鈔票遞給楊至成說:“親不親,故鄉(xiāng)人。我看你討飯也太可憐了,這錢你先拿著用吧!”
楊至成沒有接,他不了解對方,怕對方耍什么花招。
那人見他不接錢,笑了笑,把錢收起來。隨即,他找到飯店老板,指著楊至成對他交代說:“老掌柜,這位是我的一個好友,以后他在你這里吃飯,你先記著賬,最后由我結算!”
半個月后的一天早晨,那位山西老鄉(xiāng)突然不見了。當天上午,一位叫張罕的人來找楊至成,約他出去談話。
這個張罕是湖北人,在當地一個機關工作。不久前,蘇聯(lián)來的謝妙恩曾介紹楊至成與他認識。楊至成不知他找自己有什么事。
張罕把楊至成帶到一間辦公室,問了問他的情況,接著告訴他:“受朋友的委托,幫你找了份工作,是到中國工人報社去當編輯,怎么樣?”《中國工人報》是當時在烏蘭巴托出版的一份中文報紙。
楊至成有點擔心地問:“當編輯?我……行嗎?”
張罕說:“沒問題,我找一個熟人帶帶你,你有文化,一定可以勝任的!”
論起文化,楊至成還是充滿自信的:當兵前,上過中學;參加黃埔軍校后,學的是政治科;最近又在蘇聯(lián)學了兩年多,各科知識灌輸了不少。于是,他便滿懷信心地隨張罕來到了中國工人報社。
張罕把楊至成介紹給報社一名叫王西的負責人。楊至成一看,這是位30多歲的知識分子,文質彬彬,待人熱情,沒有一點架子。
王西給了楊至成一些錢,讓他上街買些衣服和日用品,并告訴他,以后就吃住在報社里。
報社人手不多,楊至成既要當編輯,又要作記者,下到工人當中去采訪。
楊至成懷著感激的心情,總想打聽王西的身世和來歷,他卻總是笑而不答。全國解放后,王西以吉雅泰的名字被任命為中國駐蒙古人民共和國大使時,楊至成才明白了這其中的一切。
為擺脫困境,楊至成將自己的情況制成簡歷,找到當地黨委機關的一位負責同志
轉眼間,楊至成到報社已半年了。這期間,他幾次去找謝妙恩,探聽回國的事宜,但總是沒有消息。
1944年的元旦剛過,謝妙恩找到楊至成談話說:“莫斯科來電報了,要你返回蘇聯(lián)去,你準備準備走吧!”
這時,來到烏蘭巴托的十幾個中國人有送新疆的,有返回蘇聯(lián)的,有安排在蘇軍工作的,幾乎都走完了。
謝妙恩與楊至成經過兩天的顛簸,坐汽車來到蘇聯(lián)的烏蘭烏德時,又接到了莫斯科方面的電報,說戰(zhàn)爭還未結束,又不讓他們回莫斯科了。
于是,謝妙恩出面與當地赤色互助救濟會聯(lián)系,由他們把楊至成接收下來,每月給楊至成發(fā)300個盧布 ,供他生活用。
互濟會是蘇聯(lián)內務部管轄下的一個公益性的救濟性組織,每年的救濟金都由上級撥付,主要資助一些兄弟黨來蘇聯(lián)學習、治病而無生活來源的同志。
300個盧布,要在平時還勉強能維持一個人的生活,但戰(zhàn)爭時期,物資困難,住在城市開銷又大,楊至成的生活過得很困難。
謝妙恩把楊至成托付給互濟會后就離開了。他是回莫斯科,還是回烏蘭巴托,楊至成也不太清楚。
一天,內務部門的一位官員找到楊至成說:“住在城市,物價高,生活困難。我們想送你到城外的一個集體農莊去住,那里生產的東西多,生活可能會過得好一些,你看怎么樣?”
就這樣,楊至成從烏蘭烏德互濟會的宿舍里搬到市郊的一個集體農莊住了下來。
一天,楊至成的癲癇病又發(fā)作了。他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渾身痙攣,不省人事。住在他隔壁的鄰居發(fā)現后,急忙去喊農莊的醫(yī)生。
農莊衛(wèi)生所的一位女醫(yī)生匆匆地趕來了,她又是揪耳朵,又是掐鼻子,經過一番救治,楊至成才慢慢蘇醒過來。
為了怕這位中國客人再犯病,農莊主席便找了輛車,把楊至成送回了烏蘭烏德市,交給互濟會,讓他住在這里治病。
過了一段時間,楊至成的病情平穩(wěn)了,他不想再回集體農莊去?;鷷娜碎_始對他冷淡起來,并告訴他,盡量找個工作干,自己解決自己的生活費,互濟會的經費很困難,不能長期供他吃住。
后來,有人介紹楊至成到一家貿易公司去守夜看倉庫。
一天晚上,倉庫失盜,一批貨物被人偷走了。警察懷疑是楊至成合伙作案。
后來,真正的盜賊查到了,楊至成的冤情方被洗掉。
楊至成不想再看倉庫了,要求互濟會給他另換個工作,但一直沒有結果。
冬季,這里的氣溫降到了零下40多度,楊至成打更守夜,受盡凄苦。不久,他的癲癇病又一次發(fā)作,一直折騰了好幾個鐘頭,他才蘇醒過來。
應該想個辦法,趕快解脫目前的困境。
第二天,楊至成把自己在中國工農紅軍中的工作職務,寫了個履歷表式的簡介,請人翻譯成俄文,然后找到烏蘭烏德市黨委機關一個管外事聯(lián)絡的負責同志努斯卡婭,把材料交給了她。
努斯卡婭是位60多歲的女同志。她看了楊至成的材料后,打量著面前這位又矮又瘦的中國同志,才知道他是紅軍中的一位高級領導人。她慈祥地笑著問了問楊至成的一些情況,向他表示了歉意。當她得知楊至成是共產國際請來在蘇聯(lián)學習、養(yǎng)病的客人時,對他更加敬重,決定讓他搬到一家殘疾人療養(yǎng)院去休養(yǎng),并答應立即同莫斯科方面聯(lián)系,讓他盡快返回莫斯科。
在努斯卡婭的過問下,楊至成住進了生活條件不錯的療養(yǎng)院,并在這里度過了1945年的元旦。
楊至成掐指一算,他從蒙古來烏蘭烏德,又將近一年時間了。他日夜盼望著返回莫斯科。
努斯卡婭很理解楊至成的心情。2月初的一天,她委托療養(yǎng)院給楊至成買了一張去莫斯科的火車票,并把他送上了火車。
楊至成好不容易才回到了莫斯科,可他身上的錢卻被偷走了。在關鍵時刻,他遇上了兩位“女菩薩”
火車經過四天多時間的顛簸,終于停在了莫斯科車站。
這時,蘇聯(lián)紅軍已把德軍趕出了國界,戰(zhàn)爭正在東歐一帶進行,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已接近尾聲。
該到哪里去呢?
楊至成躑躅街頭,苦思冥想,卻理不出個頭緒來。按說他應該回原來學習養(yǎng)病的庫契諾去,但他在烏蘭烏德時,就聽蘇聯(lián)同志說,共產國際已經解散了,現在那個機關肯定不存在了,也不會再有中國人住在那里了。
但不去那里,又去何處呢?碰碰運氣吧,說不定在那里能找個歇腳吃飯的地方呢。
于是,楊至成便摸索著向庫契諾趕去。過去從庫契諾來市內看病時,有車送,有人陪,路線方面的事,自己從來不用發(fā)愁。現在要他一個人去找?guī)炱踔Z,他真不知該怎么走。問人吧,他又不懂俄語。幾年前每周一次的俄語課,學的那些單詞早忘光了。
楊至成一邊打聽,一邊摸索。經過多半天的折騰,他總算摸到了庫契諾。
但是,這里卻沒有了往日的歡樂和溫馨,一把大鐵鎖牢牢地鎖住了兩扇大門。
楊至成感到一瓢涼水迎頭澆來。他比劃著向附近的一戶居民打聽這里的人都到哪里去了,人家只是搖頭。
肚子又在“咕咕”叫了,他這才想起自己已有兩天沒有吃什么東西了。本來,從烏蘭烏德出發(fā)前,努斯卡婭給了他一些零用錢,叫他在火車上買面包吃。上車后,他一問,火車上的東西太貴,他舍不得多花錢。所以在坐火車的四天中,楊至成基本上每天只吃一頓飯。他本想到莫斯科以后再好好吃一頓,但下車后忙著找住宿地,吃飯的事又耽誤了。
他往兜里一摸,大吃一驚,裝在里面的50個盧布沒有了。他又仔細搜尋了一遍,還是沒有。要知道,那是他當時全部的錢財呀!
楊至成回憶起:上午來這里的途中,自己搭過一段公共汽車。當時車上的人很擠,錢肯定是在車上被人偷走了。
饑餓難耐,他雙手在身上亂摸。突然,褲兜里的一個什么東西觸到了他的神經,他掏出一看:啊,盧布,一個半盧布!這是上午買公共汽車票時,售票員找回的零錢,自己隨手裝在了右邊的褲兜里,與手絹裹在了一起。
他站起來,搖搖晃晃地走到那戶居民門前,連說帶比劃,用這一個半盧布,買來一個黑面包,外帶一碗土豆片湯。
天色已晚,不能趕路了。楊至成便在那戶居民堆放雜物的偏房里住了一宿。天氣太冷,他凍得一晚上都沒有伸開腿。
第二天天剛亮,楊至成便餓著肚子,向莫斯科市內趕去。他沒有錢,不能坐車,只有走路了。
下一步該到什么地方去呢?
他一邊走路,一邊在自己的腦海里搜尋著熟悉的或有關的單位的名稱:國防部、外交部、聯(lián)絡部……他都否定了,那些機關太大,自己這副模樣,人家是不會接待的。那么,還有哪些自己熟悉的單位呢?
他想呀,想呀,腦子里突然迸出一個地方:柳克斯!
對,柳克斯!幾年前在莫斯科學習時,同志們嘴里經常提起這個地方,他去市里看病時,也常從那里經過,只是沒有進去過。
柳克斯是個什么單位呢?它原來是高爾基大街上一個旅館的名字,后來,共產國際把它租賃過來,作為宿舍用。不少外國兄弟黨的代表團來到莫斯科后,也都居住在那里。中國共產黨駐共產國際代表任弼時及其他一些人如陳潭秋、王明等都在那里居住過。說不定能到那里找到中國同志呢!
中午時分,楊至成趕到了莫斯科市內。這40公里路,幾乎耗盡了他的所有力氣。
偌大的莫斯科,柳克斯在哪條路,哪條街,楊至成并不熟悉。問人吧,他不會俄語,問不清。好在“柳克斯”的發(fā)音他是知道的,問路時只要一說“柳克斯”,有人便會給他指路。但由于不熟悉路徑,他便在莫斯科市內推磨似地打起轉轉來。
“功夫不負有心人”,楊至成終于找到了柳克斯所在地——高爾基大街10號。
楊至成艱難地邁進傳達室的門坎后,往一張破椅子上一坐,便一攤稀泥似地癱在了那里。
傳達室的蘇聯(lián)同志被他弄得莫名其妙。問話吧,他說不清,看樣子也沒有力氣說,但他們看出這是位中國同志,便拿起電話,給住在這里的林利打了個電話。
1994年11月10日,林伯渠的女兒林利對當時的情況回憶說:
那時,共產國際解散了,我們留在蘇聯(lián)的同志歸聯(lián)共中央對外聯(lián)絡部管。當時,我同孫維世同志住在柳克斯的一個集體宿舍里。接到傳達室的電話后,我下樓一看,原來是楊老太爺——楊至成。當時他整個人瘦得都變了形,滿臉灰白,講話都講不了,頭低低地垂在胸前,坐在椅子上的身子往下直溜,看樣子是虛脫了。我看他沒氣力說話,就說:“你等著,我給你去拿面包吃!”當時,我們的面包很少,戰(zhàn)爭期間供應是配給制的,而且得工作才給吃的。我在電臺幫助搞翻譯,女同志飯量小,宿舍里還留有兩個面包。
當我拿著面包趕到傳達室時,卻找不到楊老太爺的人了。我一想,他剛才昏昏沉沉的,也許沒有聽清我的話,見我走了,以為不愿接待他,所以他又離開了。
我著急地四處尋找,好一會兒,他才又轉回來了,他說他昏倒在了街上,走不動了。我忙扶他坐下,把面包一點點喂在他的嘴里,又倒了些開水讓他喝下去,等他有了些力氣,才扶他來到我們宿舍。
我拿起電話,向聯(lián)共中央對外聯(lián)絡部管我們的一個同志,匯報了楊至成同志的情況。這位同志很不錯,當即安排楊至成同志在柳克斯住了下來。當時,住在柳克斯的毛澤東主席的兒子毛岸青是一個人一大間房子,他們便安排楊至成同毛岸青住在一起,一切生活問題由聯(lián)共對外聯(lián)絡部管。楊老太爺住下后,與毛岸青很合得來,楊老太爺還經常幫助毛岸青料理生活,兩人成為非常要好的朋友。
為了治好楊至成同志的病,使他的身體很快恢復,我和孫維世兩人輪流陪同他去醫(yī)院看病,給他帶路,做翻譯。幾個月后,楊至成同志的身體便明顯地好了起來,臉上氣色也紅潤了……
是的,楊至成很慶幸自己在這里碰到了好人,遇到了兩個“女菩薩”。多年以后,他還常常對子女們提起林利、孫維世對自己的救命之恩。
楊至成在這一段時間里,多次聯(lián)系回國,都未成功。當時國內的交通要道都被國民黨所控制,抗戰(zhàn)一勝利,他們便出動軍隊,與共產黨搶“桃子”吃。我們黨和軍隊的力量正在向各地發(fā)展,黨中央從延安和各地派出了大批干部和部隊,去開辟東北解放區(qū),希望很快打通與蘇聯(lián)的邊境通道。
這樣,直到1946年1月16日,楊至成才同在莫斯科學習的李立三、袁牧之等人,搭乘蘇聯(lián)的一架軍用飛機回到了東北,回到了闊別八年的祖國!
一個月后,楊至成就任東北民主聯(lián)軍總后勤部政治委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