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新帝國主義”的當前特征

張酋明

中國社會科學出版杜出版的《新美科堅帝國〉一書，是社科院學者跟蹤研究美國的最新成果。該書以翔實的論據(jù)，剖析了“新帝國和義”思潮及實踐對美國和整個世界格局帶來的深遠影響，出版后受到了社會各方面的關注和好評。本刊特約《新美科堅帝國》一書作者、社科院新聞所研究員張西明博土，從“帝國化”背景下的美國內外政策等角度介紹該書的主要觀點：

一“新帝國主義”已經(jīng)從美國的精英思潮演變成國家行為的指南，將在今后相當長的時期內主導其國內外政策，因此“帝國化”傾向是當前世界各主要國家認識美國、處理與美國關系的一把鑰匙。9．11之后，美國在國際上傳統(tǒng)的霸權方式不但沒有改變，反而因恐怖襲擊“激起了更為強烈的統(tǒng)治世界的欲望”，最終形成了目前奉行的以單邊主義為核心的“新帝國大戰(zhàn)略”；捍衛(wèi)單極霸權，以自己的好惡劃定恐怖主義，然后對其實施先發(fā)制人的打擊，隨意裁決和處理他國主權，無視乃至廢棄國際公約、國際組織和國際準則。美國提出“邪惡軸心”國家及擴大的“邪惡軸心”國家，就是按自己的霸權要求先將世界劃分為“前現(xiàn)代國家”、“現(xiàn)代國家”和“后現(xiàn)代國家”，再進一步從“前現(xiàn)代國家”和“現(xiàn)代國家”中選定所謂“失敗國家”、“流氓國家”、“危險國家”，最后不顧國際準則的約束和世界范圍內的強烈反對，隨心所欲地制造種種莫須有的罪名對這些目標進行先發(fā)制人的攻擊，這是典型的“新帝國主義”政策的產(chǎn)物?？梢哉f，“新帝國主義”是導致二戰(zhàn)以來所建立的世界秩序瀕臨瓦解、國際關系陷入全面混亂的重要根源。，

二“新帝國主義”雖經(jīng)精心包裝并打出全球化、人權高于主權等一系列新的旗號，但其本質上與傳統(tǒng)的帝國主義一脈相承：在國際政治中謀求絕對的鞘權，在經(jīng)濟上通過不公正、不合理的經(jīng)貿體系追求最大化的利益，在文化上不遺余力地推行西方文明及其價值觀，而政治；經(jīng)濟和文化霸權所依托的則是其強大的軍事實力。美國近年來一再宜稱自己“在實力的各個領域——經(jīng)濟、軍事、外交、意識形態(tài)、技術和文化方面都具有主導地位，有能力在全球各個角落促進國家利益的實現(xiàn)”，因此“已是羅馬帝國以來人類最后的惟一帝國”。為顯示自己是古羅馬帝國“和平與正義”夢想的繼承者和光復者，當今美國才打出了“人權高于主權”、作“解放者而不是征服者”等高尚的旗號，這個被其領導人反復強調“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強大”的美利堅帝國，不再用“強權即公理”之類赤裸裸的告白予取予求，取而代之的是民主、9-由、人權、全球化等等。

但美國的“新帝國主義”只是帝國主義最新的表現(xiàn)形式而已。正像古羅馬帝國宜稱自已是宇宙的統(tǒng)治者而把帝國疆域之外的民族一概稱為“野蠻民族”一樣，今天美國致力于構建的“新美利堅帝國”或“新羅馬帝國”，也是將世界納入自己的霸權目標進行三六九等的劃分。不論“前現(xiàn)代國家”、“現(xiàn)代國家”和“后現(xiàn)代國家”的區(qū)分，還是“失敗國家”、“流氓國家”、“邪惡軸心”國家及擴大的“邪惡軸心”國家的分類，“新帝國主義”弱肉強食的本質與資本主義早期的大英帝國；拿破侖帝國并無二致。、

三美國經(jīng)濟在今后相當長的時期內都面臨改革和調整的艱巨壓力，否則很可能像日本經(jīng)濟那樣陷入長期低迷。但因改革會觸犯大資本、，大企業(yè)的利益而難以進行，所以當前美國政府力圖“禍水外引”，通過戰(zhàn)爭轉嫁危機或國內關注的視線，。這是“新帝國主義”重要的經(jīng)濟特征。美國經(jīng)濟通過二十世紀九十年代的躍進，以高新科技為基礎，以網(wǎng)絡、信息、電信業(yè)等為龍頭的新經(jīng)濟急劇膨脹，但也隨之形成了以局內人內部交易為核心、股票期權為工具的資本集團利益攫取機制，在其經(jīng)濟發(fā)展中潛伏下了嚴重的危機，因安然、世界通訊等企業(yè)的會計丑聞接二連三地敗露，這些危機在2002年焊發(fā)，曾在二十世紀末被視為成功樣板的美國企業(yè)模式，因其監(jiān)督機制的失靈而陷入深刻的危機。隨著泡沫經(jīng)濟時期種種危害和惡果的暴露，美國企業(yè)到了自新圖存的關頭，但為保護大資本、大商業(yè)的既得利益，美國政府無意進行任何實質性的改革。道瓊斯、納斯達克等美國金融市場的主要指標急劇縮水跌落到了九十年代中期的水平，消費者信心指數(shù)一再下降，失業(yè)率則節(jié)節(jié)攀升，面對一籌莫展的經(jīng)濟局面，此時美國政界要人公開宣稱，“過去的歷史告訴我們，當炸彈狂風暴雨般地傾瀉到巴格達時，華爾街的金融人氣將重新飆升”(if history is a gutae，rockets、rain-ing down on Baebdsd could spark a rallyon Wall Street)，這是通、過戰(zhàn)爭赤裸裸轉嫁國內經(jīng)濟危機的帝國主義做法。

四美國式企業(yè)制度暴露出根本的缺陷。美國企業(yè)制度的核心基石之一是政企分開(separation of corporation and state)，但實際上美國已經(jīng)成為一個“公司國家”(corporate state)，即大公司控制和操縱各種主要權力的國家。由此，關于其經(jīng)濟制度的一系列最初設想都在實踐中走到了反面：如本來設想投資者是企業(yè)的主人，實際上今天的上市公司名義上雖是公共公司，但由于股民數(shù)量龐大導致股權極其分散，普通的持股人或投資大眾巳根本無法控制他所擁有的財富，企業(yè)的一切權力和利益實際上都被CEO和極少數(shù)高層管理者掌握。美國綠黨領袖~2000年總統(tǒng)大選候選人之一納德爾說，在過去的一個世紀里，大型工商業(yè)利益團體g 步步將持股者的控制權成功地“分離”了出去，管理權最終被轉移到公司的高層管理者手中，甚至董事會都變成了橡皮圖章。投資者被剝奪了幾乎所有的管理權。而由于欺詐性的會計手段，虛報的利潤收益以、及自我操控的內部交易，即使許多投資大戶也越來越難以了解企業(yè)管理的真實情況。又如，在設計資本主義制度的過程中，企業(yè)本來被假定為自負盈虧、自生自滅的經(jīng)濟實體，但如今這種規(guī)律只對小企業(yè)依然有效，而巨型公司和企業(yè)都有政府作為他們全天候的保護神，從2002年全美暴露出的企業(yè)丑聞的整體情況看，如果真正讓企業(yè)做到自生自滅，那會有更多的企業(yè)走向末路。為防止一連串更嚴重的社會效應，政府在關鍵時刻充當了這些瀕臨破產(chǎn)企業(yè)的后盾。這種做法對于克服危機，在短時間或個別情況下也許可行，但由于已變成一種經(jīng)常性的制度安排，政府就成為保護大資本利益的工具，政企分離蛻變?yōu)楣偕坦唇Y。

五一些重要的制度走向了設計者初衷的反面。，美國式資本主義建立法律與秩序的框架，本意是借此保障正當?shù)慕?jīng)濟活動，依法制止和懲罰傷害、違約、欺詐和弱肉強食的行為；但在大型企業(yè)和工商利益實施的各種利誘面前，許多違法犯罪行為就可以用特種權利、豁免、通關、解除管制、減負、退稅等形式而予以綠燈放行。即使大資本因過分猖狂被抓個正著，所受到的懲罰也往往是輕描淡寫，美國式資本主義動輒講平等競爭，但是通過游說集團不惜重金的捐助活動，大資本往往能爭取到非?？捎^的政府補貼、資助，或明顯傾斜的政策扶持，或被政府以冠冕堂皇的理由注入大量研究與發(fā)展基金，而那些有同樣條件的小企業(yè)或團體卻根本與此無緣。納德爾說，林肯提出的“民有、民治、民享”政府理念，至此完全走樣，現(xiàn)在的政府是一個大資本所有、被大資本控制；為大資本服務的政府。

六美國國內的宗教和文化沖突危機加劇。，9，11后美國國內針對伊斯蘭教特別是阿拉伯裔美國穆斯林的歧視日益升級，基督教原教旨主義形成了巨大的政治和社會勢力，將對美國社會及其對外政策形成重大而深遠的影響。以美國國會領袖公然將約旦河西岸巴勒斯坦領土稱為“猶太和撒馬利亞”為例，美國基督教極右組織無條件支持以色列、攻擊伊斯蘭教的呼聲越來越強大。從一個方面來說，保守的基督徒和傳統(tǒng)的猶太教徒以對“上帝預育”共同信仰的名義站到—起，這似乎是一種過去所沒有的團結。但另一方面，當在保守的“基督教聯(lián)盟”的集會上，，反穆斯林言論甚囂塵，上——竟至于到了公開把伊斯蘭教創(chuàng)始人、先知穆罕默德稱為產(chǎn)恐怖主義者”的程度——無疑又在使這個社會走向分化。長期來看，保守的基督徒和傳統(tǒng)的猶太教徒這種炙手可熱的“結盟”為美國社會埋下了嚴重危機的伏筆。這種危險已經(jīng)引起了其他西方國家一些有識之士的警惕。2002年在倫敦和紐約出版的一本新書名為《原教旨主義的沖突：十字軍東征、圣戰(zhàn)與現(xiàn)代化》，作者就尖銳地指出極端的基督教原教旨主義與極端的伊斯蘭原教旨主義的本質和危害沒有兩樣，他們在冠冕堂皇的宗教教義的包裝下，最后帶給人類的不是和平與和解，而是沖突和流血。從“邪惡軸心”和先發(fā)制人戰(zhàn)略的提出，再到美國不顧一切地要發(fā)起對伊拉克的攻擊，已經(jīng)顯現(xiàn)出宗教原教旨主義為美國“新帝國主義”政策推波助瀾所造成的巨大惡果。

七美國與歐洲主要國家尖銳的分歧預示著二戰(zhàn)以來的國際秩序開始走向解體。聯(lián)合國、北約、世貿組織、世界銀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等現(xiàn)存國際體系本來都是在美國主導下建立的，但美國為了謀求自身絕對的一極霸權、建立不容挑戰(zhàn)的“新美利堅帝國”，越來越不能接受任何國際約束，對于美國這種自毀長城的做法，歐洲主要國家的反美情緒不斷激化，戰(zhàn)后西方世界的合作體系面臨分化和重組。德國、法國等歐洲主要國家與美國的分歧實際上是雙方利益及“世界觀”的分歧，即對于“世界秩序”看法之間的沖突：法德等國認為，除非自己首先遭到了攻擊，否則民主國家不能對別國發(fā)動攻擊；而美國的看法是民主國家為了自己的安全可以對別國進行先發(fā)制人的打擊。美國人因此認為，歐洲仍然停留在“傳統(tǒng)世界”，所以拉姆斯菲爾德最近指斥法德兩國代表“老歐洲”。而歐洲人則認為，先發(fā)制人的“布什主義”的可怕之處，恰恰在于它摧毀了現(xiàn)有的世界秩序的法制與規(guī)則基礎，隨著越來越多的國家效仿美國的做法，國際舞臺將陷入極度混亂。美國人將目前與歐洲的巨大分歧形象地概括為：“布什總統(tǒng)提出的‘邪惡軸心是伊朗、伊拉克和北朝鮮，而歐洲人心目中的，c邪惡軸心卻是拉姆斯菲爾德、切尼和賴斯”。

八‘美國無視阿拉伯世界的感情和強烈反對，堅持對伊拉克實行先發(fā)制人的武力打擊，將引發(fā)更多的恐怖主義襲擊的危機，從而使美國更加倚重軍事力量進行報復，雙方關系因此形成惡性循環(huán)，長期威脅世界和平。由于堅持武力入侵伊拉克和在巴以沖突中向以色列“一邊倒”，美國與中東阿拉伯國家關系急轉直下，以往美國的盟友開始變成美國的反對者，以往的中間力量被美國列為敵對目標，而以往的敵人則更加不共戴天，必欲除之而后快。總之，美國在這個重要的戰(zhàn)略地區(qū)，一時間似乎只剩下了反對者、敵人和死敵，惟一始終不渝的盟友就是以色列，而恰恰又因為美國公開與以色列站到一邊，進一步促使阿拉伯世界的各派力量走到一起，出現(xiàn)了伊斯蘭文明與猶太—基督教文明之間“文明沖突”的可怕跡象。

美國著名國際問題專家查馬斯·約翰遜(Chalmels John8。n)在《對美利堅帝國的報復》一書中，就美國與阿拉伯國家乃至整個伊斯蘭世界的關系預言：如令美國處于極為危險的狀態(tài)，越來越多的恐怖組織認為，對抗美國強大軍事力量的惟一手段就是展開面向平民的恐怖活動。他認為，在伊斯蘭國家采取的軍事行動只能在美國本土招致越來越多的恐怖事件，、這種恐怖行為是對美國的報復（blowl，ack)，“現(xiàn)在我最擔心的事情就是美國武裝力量的進一步強大，急劇膨脹的軍費、高度發(fā)達的科技使美國在軍事力量上無人可與對抗，同美國進行戰(zhàn)爭無異于自殺，因此對抗美國的惟一手段就是襲擊其平民。”因此，“只要美國不改變其對外政策，針對美國的恐怖行為就會不斷增加。這意味著只要是美國人，不管是誰，不管在哪里，國內還是國外，都會成為恐怖襲擊的目標。如果這種情況持續(xù)下去，可以想見的事情就是美國國內逐漸加強警察手段，美國軍方正一步步地支配美國，成為一個軍事化的帝國”。

九美國目前的政治格局呈現(xiàn)出前所未有的極右狀態(tài)，但由于美國政府精心的輿論操控和對9，11之后“愛國主義”、民族主義情緒的引導，其現(xiàn)行的“新帝國主義”的對外政策得到了社會各方的很多支持，這種“民意”狀況也日益推動美國在謀求絕對霸權方面走向“帝國化”的極端。9．11之后，“要么與美國站在一起，要么與恐怖主義站在一起”非友即敵的“布什主義”甚囂塵上，國際社會對美國的任何批評動輒被冠以“反美”、“仇美”或美國的“背叛者”，受到冷落、抵制甚至制裁，美國國內的反對聲音也都被攻擊為“不愛國”、“叛國者”等等，國會幾位著名的資深議員也因此受到圍攻。在這種情況下，只有附和戰(zhàn)爭的聲音才被認為是美國利益的維護者。所以主戰(zhàn)的布什政府的民意調查支持率一直居高不下，雖然因經(jīng)濟持續(xù)走低，布什的執(zhí)政能力開始受到質疑，而且也遇到了多次全國性反戰(zhàn)示威的沖擊，但在“反恐”壓倒一切的輿論氛圍中，布什的戰(zhàn)爭政策還是受到了多數(shù)國民的支持，加之反伊斯蘭文明的宗教情緒的煽動，這種“民意”基礎仍是美國政府強化戰(zhàn)爭準備的重要動力。布什政府中的關鍵人物，如副總統(tǒng)切尼、國防部部長拉姆斯菲爾德、國家安全事務顧問賴斯、副國務卿博爾頓等“新保守主義”勢力，就一再主張應利用9·11之后的民族情緒，抓住“單極時刻”的機遇，以其難以匹敵的軍事實力捍衛(wèi)和鞏固美國在二十一世紀的全球惟一帝國的地位。

十美國目前的經(jīng)濟低迷狀況將持續(xù)下去，對伊動武及打擊“邪惡軸心”國家的軍事行動擴大化，也很難挽救美國經(jīng)濟，甚至會適得其反，使其陷入長期衰退的泥潭；在國際上將因其極端的單邊主義做法而日益成為“孤獨的帝國”，而且也難以消除新的更大的恐怖主義威脅。這種情況下，越來越多的人認為美國可能因其“新帝國主義”政策而走向衰落。如查馬斯·約翰遜說：“美國將難以避免重蹈十多年前蘇聯(lián)的覆轍，可能在不久的將來面臨崩潰。如今的美國在以下方面與十年前的蘇聯(lián)極為相似：國內經(jīng)濟矛盾重重；過度膨脹的帝國主義和軍事強權使其過多介入別國事務；同時看不到對上述傾向進行改革的可，能?！泵绹硪晃恢麌H問題專家查爾斯，庫普臣(Charles Kupehan)也認為：“問題不是美國霸權正在走向衰落，而是美國能否找到一條體面地衰落下去、對全球及其自身破壞最小的道路”。

(《新莢利堅帝國》張西明著，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3年1月版，30．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