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長的面子

愚　拙

村長還小的時候，他的父親是水月村村劇團的演員。他演過荊州花鼓戲《王瞎子鬧店》里的一個角色———小么姑，因此，水月村的人都叫他幺姑大叔。

村長還不是村長的時候，幺姑大叔已有些年紀了，田邊地頭的活路他已經(jīng)力不從心了，幺姑大叔想了想，就利用花鼓戲中的道具———道情筒唱起了道情。一遇到哪家有紅白喜事，他就上門去唱道情。他往往都是把東家的人和事結(jié)合起來，即興創(chuàng)作一首道情詞。他唱得聲情并茂，很感人。他唱完后，東家就在喜堂前擺上四個菜、一壺酒讓他自斟自飲。他走時東家又會拿出十元八元來謝他。這時，幺姑大叔又會創(chuàng)作一首答謝詞來答謝大家。

多謝東家的煙和酒，得罪滿堂的親朋和好友；今天我們不得不分手，下次相會再敘舊。

幺姑大叔唱道情攢了不少的錢，逢人總是笑臉相迎，煙酒相奉。有時，鄉(xiāng)鄰們遇到手頭緊時便來找他周濟一下，他總是有求必應。幺姑大叔的口碑極好，村里換屆選舉時，村民們就選他的兒子當了村長。

幺姑大叔的兒子當了村長，他仍然唱他的道情。

當了村長的兒子，村民們有紅白喜事，都請他去坐上席，喝酒。

一天，一位村民的兒子考上了大學，也請了村長坐上席。幺姑大叔仍然去唱道情。他面向高堂，往門前一站，雙手抱住道情的兩頭，然后向屋里的賓客深深地打一躬。坐在上席的兒子見了，無地自容。他以為他父親跟那么多村民行大禮，太丟他村長的面子了。頓時，他感到酒席上的酒菜索然寡味。他不知是怎么吃完那頓酒席的。他下席后，走過門前就著四個菜、一壺酒吃得有滋有味的父親身邊，并用鄙夷的目光斜睨了他父親一眼。

他正準備走時，幺姑大叔已經(jīng)唱完了答謝詞。

東家管事的支賓先生，拿出一張20元的鈔票奉給幺姑大叔，說，這是給您的喜錢。

村民們見了，善意地笑呵呵地跟村長說，村長，您送了人情，叫父親來領回扣呀？

村長聽了村民們的這句玩笑話，覺得村民們是對他的譏笑、刻薄和侮辱，越想越覺得他父親丟了他的面子，心中的怒火難以按捺。

晚上，村長回到家里，看到幺姑大叔放在桌子上的道情筒，氣不打一處來。他沖著幺姑大叔吼道，您以后別再唱道情了，給我留點面子好不好。

幺姑大叔聽了，大吃一驚。兩眼緊緊地盯著兒子，問，面子？你的面子是從哪兒來的？你的面子都是我唱道情唱來的。我唱道情有了錢，有好于鄉(xiāng)鄰們，鄉(xiāng)鄰們才選你當村長。你以為我唱道情丟了你的面子，我是那種下九流的人？！我告訴你，我是民間藝人。你真要說我丟了你的面子，我以后可以不唱道情了，我看你的面子會有多大?？晌乙惶煲獌砂鼰?、兩斤酒的錢你得給我。如果你不答應我，我就不給你面子，仍然去唱道情。

村長為了維護自己的面子，答應了幺姑大叔的條件。

幺姑大叔不再唱道情了，拿著村長給他的錢，在家里買煙、打酒對付著一日三餐。幺姑大叔知道，他兒子當村長，一年的工資只不過是一張白紙條。當村長的人，一年到頭上上下下地跑，少不了要錢；孫子現(xiàn)在已經(jīng)讀高中，要不了兩年就要上大學，更要錢。他不能在家坐吃山空，他要給兒孫攢錢?？墒牵酃么笫宄顺狼橹?，沒有其他賺錢的本領。怎么辦，幺姑大叔決定省吃儉用。有了這種想法之后，幺姑大叔每次打酒只打半壺，然后再兌進半壺涼開水；又把原先抽的芙蓉香煙改為游泳香煙。為了不讓兒子和外人發(fā)現(xiàn)這個秘密，他就把游泳煙裝進芙蓉煙盒里。

又過了兩年，村長家的積蓄被兒子讀高中花得差不多了。接著兒子又考上了大學，村長不得不借債。

村長的兒子上大學后，他父親幺姑大叔在家中閑出了重疾。兒子讀書，父親看病，村長的債臺越筑越高。眼看父親行將就木，拿什么把父親送上山呢，村長實在想不出辦法來了。這時，村長才感到真正要在村民們的面前丟面子了。村長想，要是當時不阻止父親唱道情，他現(xiàn)在一定不致于窮成這樣。他好懊悔。

幺姑大叔在回光返照的時候，把當村長的兒子叫到床邊，好吃力地從床鋪草里邊掏出他從煙、酒中積攢出來的5000元錢和一只道情、一本道情詞譜《見人說》，好吃力地對當村長的兒子說，我最后給你一次面子。讓你拿這錢把我埋下土。希望你也給我點面子，接下這道情。你老之后，也能夠拿它掙面子。

當村長的兒子接過父系的錢幣和遺物，泣不成聲。

村長有了錢，把父親幺姑大叔的喪事辦得很體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