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辦完了妻的喪事,自己一個人靜靜地凝視著妻的遺像,我仍不愿相信,妻確實已經(jīng)離我遠去。
14年前,妻從學校分配來我廠,下班組實習時成了我的小師妹,許是“近水樓臺先得月”的緣故吧,可愛的小師妹就成了我的妻。
和妻剛成家時,我們的住處離單位很遠。嬌小的妻每天騎著自行車先到距家3公里外的班車??奎c,然后乘車到離市區(qū)大約10幾公里的單位去上班,就這樣一直來回奔波了10年。
國家實行的房改政策使我們擁有了自己朝思暮想的房子。而我也結束了在外地的工作,一家人終于團聚了。妻對裝修好的新房實在是歡喜得很,不管工作再忙再累,每天都要雷打不動地花上一個多小時打掃房子,妻說有了好老公、好兒子、好房子,這一輩子再也沒有什么遺憾了,微笑中透著滿足。
妻開始頭痛的時候,是在搬進新房一年之后。妻不是那種嬌氣的人,她只是找醫(yī)生開了些藥吃??墒穷^痛一直不見好,她到醫(yī)院做了個CT竟然查出腦部患有腫瘤。拿到報告單,我的腦子“轟”地一下就大了。醫(yī)生搖著頭,惋惜于妻的漂亮年輕,讓我們盡快到省城醫(yī)院去診治。
妻并不知道她的病情,她堅信我說的頭上只是生了一個小腫塊,要到省城醫(yī)院確診一下、做個小手術。妻輕松地和我有說有笑地來到了省城,我倆誰都不知道死亡的陰影正一步一步向我們逼近。在焦急等待做手術的日子里,天氣不是很好,始終陰沉沉的。妻望著天說好想曬曬太陽,我說等你好了以后,我陪著你天天曬太陽??粗迱澣蝗羰У臉幼?,我轉過身去忍不住潸然淚下。
因為要到醫(yī)務處去簽大手術申請單,待我氣喘吁吁趕回來的時候,妻已被送進了手術室。妻姐對我說,妻直到被推進手術室的時候還在用眼神四處尋找我,說不想做手術了要回家。我呆在那兒,這痛楚與自責,像一把利箭時時剜噬著我的心,成為我心中永遠的痛。
從手術室中推出來的妻渾身插滿了各式管子,我無語地輕輕握著妻蒼白的手。妻看著我勉強笑了笑,只輕輕地說了一聲“痛”,便昏迷不醒,此時我才感覺到自己的無助和渺小,我恨自己的無能為力,不能為她分擔哪怕是一絲一毫的痛苦。和妻共同經(jīng)歷了手術后飽受折磨的8天后,我眼睜睜地看著妻最終沒能留下什么,就這樣悄無聲息地走過了她短暫的一生。
和妻戀愛、成家,著迷于妻的嬌柔嫵媚,就像冬日里午后的陽光那樣讓人暖洋洋的。無論是在家務勞作后的小憩,還是朦朧月色下的散步,我們平淡的生活始終透著安寧和幸福。妻無數(shù)次地在我耳邊低語,要和我盡情地享受生活,像一首歌中唱的那樣坐在輪椅上一起慢慢變老。
結婚12年來,雖說和妻也有過口角,但那仿佛是愛的長河中一片不起眼的漣漪,我們彼此深愛著,享受著愛情,沐浴著愛的滋潤,我為有這樣的日子而滿足。
每當冬日里正午的陽光明亮地灑在青灰色的陽臺上,都是我獨自面對和享受愛情的時刻,妻給我沏好茶笑容可掬地把我請出廚房,趕到陽臺上的書桌前。這樣我就一邊看著妻在廚房中歡快地忙碌,嗅著飄來的陣陣清香,一邊享受著燦爛的陽光,一邊寫作。
在外的時候,每當星星點起盞盞燈火點綴夜的世界,我總要急急忙忙往家趕,家中有時時刻刻牽掛著我和我牽掛著的人。妻的離去,我也仿佛沒有了時間和家的概念,萬家燈火不知哪一盞是在為我而不眠。
一直以來,閉眼朦朧之中全是妻栩栩如生的模樣,就一直不敢睜眼,怕一睜開眼就不見了妻。我渴望在夢中與妻相會,可每一個夢都是模糊而不真實的。我對兒子說:媽媽去世了,以后再也見不到她了。兒子說我知道了。我當時驚詫于兒子的成熟??墒菐滋煲院?,兒子終于幼稚地忍不住說,媽媽去世那么長時間了,怎么還不回來。
妻呵,告訴我那個世界里有沒有永恒,是否有山有水有人家,告訴我陰陽相隔怎么交流。我為妻在一片朝陽的開闊山坡上選了一塊墓地,平緩的山巒倒映在山下一片寧靜的湖泊里。摘一束生機盎然的野花放在妻的墓前,我想,妻如果真的在天有靈,她會喜歡這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