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給母親（外一篇）

張俊以

父親母親來京，我太忙沒有陪好，甚覺不安和愧疚，于是有了以下文字獻給我偉大崇高善良的父母，感謝你們給我血液和骨骼的同時，給了我鮮活的靈性和智慧。

一

如果說，世界是博大精深，宇宙是浩渺無垠，我的眸子里，你是遠比這些深邃百倍，雄渾恢宏的蒼穹和天宇呀——你的胎衣令我從混沌的狀態(tài)中脫穎而出，使我有了生命的顫栗!

二

我于你腹中躁動，是你的血液為我唱響生命的晨歌，你用心鼓助長我最初的朦朧的憧憬；你的體溫一如初春的風緊緊地擁著我；你的骨骼如山脈讓我依附，為的是讓我在痛哭和清淚欲滴里通過生命之門!

母親呵，你孱弱的身軀，是我生命的第一個驛站!

三

我第一條河流便是你的乳腺，甘醇的乳汁從那里源源而來，帶著你一腔的凝重的愛……

我成了這條河流的樹木、田野和花卉；

我成了這條河流的貝殼、水藻和小魚；

我在這條河流中嬉戲、沐浴和洗濯著身上的泥垢……

母親呵，你的兩座乳峰，是我生命的搖籃!

四

你常常把我摟在懷里，似山谷容納著潭水和云霧，亦或是鳥的鳴囀和山花的綻放……

我靜靜的體味著，仿佛你就是我天然的屏障，永遠聽不到虎嘯獅吼，聽不到蛇嘶狼嚎……

母親呵，你是我幼小時坐落在海邊的港灣，縱然有掀天的海浪和十二級的臺風，我也是晴日中一葉穩(wěn)如礁石的島嶼的帆!

五

你常帶我到那麗日下的公園，欣賞湖光秋色。風撩著你的發(fā)梢，飄舉著你的衣袂，你儼然是大地的主宰。

六

那一天我過生日，你煮了兩個雞蛋，扒給我吃，說是為我“滾運”……

你盼兒子成為未來天空矯健的飛禽呀，成為層層水波中吞吐浪滔的鯨!那時，你因我是山巔上的一枚雪蓮而微笑，因我是湖中的一朵芙蓉而噙著欣喜的淚……

母親呵，幼小的我，是抿在你嘴角的驕傲!

七

你用手扶著我一次次站立；

你用手托著我一次次的站立；

你讓我倚著壁墻一次次站立；

你偷偷地望著我站立后跌倒，跌倒后站立——

你的一雙手，攙扶起我的人生，把我從地平線上托起，一如初升的太陽；把我從海面上托起，一如出浴的冰山……把我從海洋里托起……

八

是你，為我縫制了上學的書包，挎到我的肩上，說：“好好念書吧，孩子?！?/p>

我見到你的眼睛瞬時亮晶起來，慈祥的臉上泛著曙色，仿佛我成了放飛的雛燕，用不太豐滿的羽翼去搏擊著風云……

我從來沒有見到媽媽這樣的眼光，是太陽點燃的么?是春風點燃的么?是溪水洗亮的么?

我分明見到媽媽的眸子里斟滿了希望!那是希望之光從她通體中釀造出來!

九

你為我破舊的衣衫磨破的衣洞縫嚴，說，怕冬天鉆進我的肌膚。

那時鵝毛的雪片正為一個季節(jié)披上了盔甲，白毛風像刮亂了的葦花點綴一個凋零的世界。

我知道：你從不想讓我被風凌侵，但兒不能不見風雨呀，我一生注定被風所送行!

你為我總想遮風擋雨，我的母親呵!

十

那一天，我戴上了鮮艷的紅領巾，站在了你的面前。

你拍了拍我的肩頭，說：“孩子，你長大了?！?/p>

我真的長大了嗎?

我只是擁有了第一次雨后的彩虹；

只是擁有了第一個春天的花蕾；

只是擁有了第一個收獲的季節(jié)??；

只是擁有了第一道有聲有色的人生軌跡……

十一

我稚嫩的笑聲一經(jīng)銀鈴般響起，你便像聽到了天庭里的音樂；

我柔媚的呼喚一經(jīng)回蕩在你的耳際，你便似走進了撲朔閃爍的仙境；

我輕踏的腳步聲和撒嬌的哭聲，都是你心中律動的音符，母親呵，我知道我是籠罩在你、繚繞在你心頭上的一道神秘的小溪!

十二

子夜，我從夢中醒來，見你在燈輝下為我編織生日的花環(huán)——窗外的月色溶溶，星群燦燦，那影子透進窗欞，梭一般織進了那肥美的奇葩之中。

我呼喊著撲進你的懷里，你說：“媽媽正為你編織明天的夢——生日，只是一座豐碑，開拓無數(shù)個明天，才能塑出完美的生命!”

十三

一天，我病啦——汗水似紛落的冷雨，從我的臉頰滑下……

我的哭聲似無數(shù)利針刺向了你的心肺，你守護在病床前，哀憐的目光成了我溫暖的被衾，無限的疼愛枕在我頭下，喃喃的安慰注入了我潺潺流動的心脈。

那一刻，我忘不了，而且銘刻在心壁的一句話：母愛，永遠是子女遮風避雨的傘!

十四

你從城市領我到鄉(xiāng)下：

告訴我那片黃黃的是成熟的新麥；

告訴我那片紅紅的是漫野的高粱；

告訴我那片白白的是潔白的棉團……

從此，我能遍數(shù)大平原的每一樣莊稼，知道大地是多么富有，農(nóng)民是何等的辛勤，生命是多么絢麗多姿!

母親呵，你用溫柔的手，為我展示一片片精彩的世界!

十五

我能在沉沉的夜色中分辨出蟬詠，即便是夜鶯之晚唱，溪流之微歌亦或是霧中輕叩街道的蹄音，都一聽即明……這以后，從雷音我能諦聽到梅花飄逸芬芳，小草拱破土壤的歡歌；從秋風中嗅到黃葉的凋落和鄉(xiāng)下稻谷碰撞出金屬的韻律……

母親呵，是你為我的雙眼斟滿了陽光，使我有了識別天下品物流形的能力呵!

十六

那一次我參加學校組織的夏令營——高山流水和漫野的草香陶醉了我。我嬉戲在花草和沙灘之中，在大自然的懷抱靜觀流云飛露，夜察彎月群星呵，吮吸造物主那平淡而豐富的饋贈，忘我投入到茫茫的遠古洪荒的美感圣地之中。

然而，你在窗口把我的一次次的張望，惦記，我的心像高懸的燈盞，灑著圣潔的母性的靈輝!

十七

多少次，你對我的牽掛——

嘆息聲，變成了南來北往的風呵；

淚珠，串成了歲月的項鏈；

張望的臉，成了面向太陽的永恒的葵盤；

你說，你想變成燕子呢喃在我的左右；想變成風披在我的雙肩；想變成一枚紐扣，護在我的胸口……

母親，你的牽掛一縷縷，竟變成茂發(fā)間一根根銀絲……

十八

一次，你叫我試一件你親手織好的毛衣——那里，織著你的關愛和微笑，織著秋光和霞彩，織著對未來的寄托和夢幻……

我望著你暖暖的一張臉，一顆心歡悅成花蕊中穿行的蜜蜂，感到一股清甜正從每個毛孔向四處漫延著……

母親呵，你是太陽，用發(fā)光的霞輝，照耀著我這顆破開云霧的月亮!

十九

我記得，你制作的風箏是個大大的馬蘭蝴蝶，讓我到野園去放飛——

那天天藍瑩瑩的，風清清的，水綠綠的，我扯著風箏線把蝴蝶送上了天空。

你說天好闊、好遠，孩子，像蝴蝶一樣，去闖蕩世界吧，天的盡頭，還有更美的天呀!

母親，你時刻準備用春之愛，呵護我遠行!

二十

遠遠的，望見了我家明亮的窗口，那是媽媽┩我的眼睛；

遠遠的，望見了我家裊裊的炊煙，那是媽媽召喚我的手臂；

遠遠的，望見了我家倚著的山峰，那是媽媽期待我歸來的身影……

母親，兒子縱有跋涉世界的雙腳，也走不出你的心田!

二十一

忘不了，你見到了我上大學的錄取通知書的一刻

——高興，在淚珠里旋轉；

歡欣，在笑靨里舞蹈；

你簡直變成一縷輕風，在大街小巷飄呀飄；你簡直變成一抹雷聲，叩動千家萬戶的窗欞去訴說……

你把我的錄取通知書當成了你驕傲的旗幟呀，母親，看你如癡如醉的樣子!

二十二

你把多年的積蓄拿出來，作為我上學的學費。

我知道，你是從工資口袋里節(jié)省下來的錢，從碗邊瓢把上節(jié)省下來的，是從季節(jié)線上串出來的錢呀!

母親，你的雙手，已縱橫著勞累的筋絡!

二十三

至今，我記得你送我上大學時，那條公路——

你的身影化做路邊的蒼翠的柏樹，潔白的薔薇和野百合；化做山澗丁冬的泉水、山瀑和頭上舒卷的白云；化做掠過山巔的鷹群。

公路，像綿延千里的袋子，里面裝滿了你的囑托。

媽媽親昵的嘮叨，如今仍是常青的樹葉!

二十四

每當我走近信箱，仿佛見到母親為我放飛而來的潔白的信鴿——

捧讀著媽媽的信，信箋的屏幕上便有了她老人家高大的身影——

歲月的刀鐫刻著她額頭上的皺紋；

歲月的風風化著她的筋骨；

過多的霜雪正在壓彎她的背呵——

可母親，用流淌的涓涓之血之熱，仍一次次烘烤我的心房!

二十五

媽媽想我時，便端詳我的照片。

她說：我仿佛坐在她身邊，分享窗口射進的陽光，咀嚼團聚的歡樂和甘甜。

一張照片，像她的一座天然的磁場呵，令她的眷戀變成兩扇翅膀去久久的盤旋呵，令她變成一塊閃光的鐵，把全部身心橫陳其中呵，我的母親，我成了你惟一的全部精神財富和生命的礦藏!

二十六

你寄的包裹，擺放在我的面前——心兒咚咚地跳著，問：“里邊裝的是什么?”

那密密的針腳告訴我：媽媽為你奔波的足跡呵；

那褪了色的包裹布說：媽媽為供你上學漸漸憔悴的臉頰……

我抱緊沉甸甸的包裹，媽媽的心，跳在我的腹腔，發(fā)出轟響的雷聲。

二十七

聽說我今日探家，媽媽守候在車站門口。

天地間，媽媽站立成一株高大的樹。

她想什么呢?

是讓我立刻變成小鳥，棲落在枝頭么?

是讓我變成風，顫在葉子上么?

她一直在等呵，樹葉綠了變黃，黃了變綠……

二十八

也許，天生我才，勢必浪跡天涯；

也許，命運莫測，注定我四海為家。

我航行于大海浪峰，母親為我扯來白云似的風帆和彩虹似的泳圈；我攀登山崖，母親為我垂下粗壯的繩索拴在我的身上，去與險惡周旋。

一年又一年，母親的身影，是我的翅膀，伴我闖蕩萬水千山……

母親呵，兒何時能讓你操碎的心完全愈合?!

二十九

你問我，何時能成個家呀?

你把未來的兒媳勾勒成千嬌百婿的姿態(tài)和賢淑的典范；

你用嫦娥比較她的俏麗；你用織女比較她的勤勞質樸；你用居里夫人比較她事業(yè)的輝煌……

母親，為營造我未來的愛情的殿堂，你用血肉之軀充當神圣的棟梁!

三十

你在病床上，反復呼我的名字，牙齒間銜著的每個字、每個聲音都是我的乳名呵，母親，你在死神的魔影里，都惦記著你的兒子!

我知道，你的孩子只是你的一滴血呀，即便注入你的血管，也不能使你的白發(fā)變成青絲，使你本來光潔的面孔仍煥發(fā)著熠熠的光彩呵!

你的母親對我來講，是道不息的河，永遠喧響著永恒的聲音，永不會枯竭!!!

三十一

我曾數(shù)點過香山的楓葉，它在金秋季節(jié)為祖國扯一片透明的紅紗巾；我曾矚目過黃河，黃河像一條打著蝴蝶結的帶子，為炎黃子孫添一道充滿生機的風景……

那么，我為母親該獻上什么呢?獻上一串串深深淺淺的足印，那該是我一張張絢麗的喜報，若不，怎報答慈母真誠善良的心?!

三十二

你亮亮的眸子為我而漸漸干涸；

你青青的發(fā)絲為我而漸漸漂白；

你朗麗的額頭為我而漸漸昏暗呵，母親!

原來亭亭玉立的倩影如今似一條田垅，橫臥于故土的平原之上；

原本飄飄欲仙的豐姿，如今似古柏站立在黃河之濱呵，母親!

我的母親為我是在點燃心血而生存!

三十三

倘若珠峰之上有返老還童的青草和奇葩，我愿化一縷清風去采擷；

倘若深層海底有長生的珊瑚和海貝，我愿化做夕陽穿過鯊群鯨隊去馱載呀，為了給你，我的母親!

你如果失去了呼吸，陸地便失去了風；

你如果失去了眼睛，陸地便失去了湖泊；

沒有你，世界沒有樹木和山峰!

三十四

你身上的每個毛孑L都是世上的清泉啊；

你身上的每滴汗，都是晶瑩的晨露；

頭發(fā)是茂密的森林；皮膚是養(yǎng)育萬物的土壤；手足是連續(xù)的山脈呵，母親!

離開了你，我會變成月宮里冥頑不靈的青石，寂守桂樹的吳剛；

離開了你，我跳動的心臟將淹沒在沉沉的夜色之中，被驟起的寒風凍成一塊堅冰!

沒有了你——日月將成為流螢!

三十五

你輕輕的呵氣是蕩滌大地的晨霧么?

你盈盈的淚是滋潤大地的春雨么?

你款款的腳步是丈量大地的風么?

你高貴的頭顱是大地的靈魂么——是呵我的母親!

我不曉得紛落在你身上的目光是怎樣對你評說，我只相信：你是宇宙間一顆永恒的星!!!

三十六

你的皮膚便是地殼；

你的肌肉便是地幔；

你的心臟便是地核。

一年四季從你身上掠過，便會收獲到微笑收獲到甘甜、收獲到燦麗的夢鄉(xiāng)呵，母親!

集萬里云雨為你詠嘆吧，集千里江河為你而歌，集條條山脈為你護衛(wèi)，集頃頃林莽為你而舞都不足以表達赤子之心，母親!

誰是圣母?你——母親!

誰是造化神靈的上帝，你，母親!

你是人類的主宰，你是大地的主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