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一文
初夏,地勢低矮的都柳江畔赤日如湯。沿著貴州省榕江縣古州大街信步,臨街一處古色古香的建筑吸引了我的腳步,進得門來,只見前后兩廳寬敞明亮,左右耳房嚴謹如一,東西花園草青叫翠。它就是建于200多年前,后為紅七軍軍部的省級文物保護單位紅七軍軍部舊址。說起這處文物的完整保護,縣文管所所長楊遠松至今仍念念不忘省文化廳文物處那位叫吳正光的處長的功勞。他說:“要是沒有吳處長,哪有今天的這些東西?!?/p>
這得從20多年前說起。那一年,縣里要修一條連接縣委、政府和中心大街的干道,規(guī)劃的路線正好要從舊址大門通過,這就意味著路一修,建筑毀。正巧吳正光到黔東南州調查文物情況,聽說此事后,他立即找縣、州里領導協(xié)調,在他的多方奔走之下,路線終于修改了。
這件事在吳正光30多年的文物工作中只是“小菜一碟”,以致我與他談及此事時,他想了半天后擺著頭含含糊糊地說:“想不起了,想不起了?!?/p>
1963年,這位來自湘西邊城鳳凰的苗家子弟放棄了留在母校中央民族學院任教的機會,一頭扎進了貴州的苗嶺侗寨、水家彝村,從省文化廳群文處的一般干部到文物處處長,從省博物館館長到研究員,無論在什么崗位上,他都沒有斷過他那深厚的“文物情結”。
受過歷史專業(yè)系統(tǒng)訓練的吳正光深知,搞漢族歷史文化研究可以依賴“故紙堆”,而對于歷史上沒有文字的民族則不然。他經常說:“搞民族歷史文化研究,光翻書不行,關鍵要進行實地考察。”他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貴州的80多個縣、市,數(shù)百處文物景點都留下了他的腳印。
1979年,吳正光發(fā)起并參與了全省文物普查活動,僅在民族地區(qū)就組織了400多人的隊伍調查不可移動民族文物古跡和革命遺址2500多處,民族傳統(tǒng)節(jié)日集會1000多次,拍攝民族文物和民族風情照片一萬多張。1983年他擔任了省文化廳文物處領導后,又積極推動和參與了全省搶救民族文物活動,征集各類民族文物1萬余件,搶修文物古跡和革命遺址200多處。
在這些枯燥的數(shù)字背后,卻隱藏著一個個動人的故事。
一次,吳正我到侗族聚居的黎平縣地坪公社考察花橋,然后又向當?shù)仡I導“匯報”。公社門口有一條陽溝,上面架著一塊門板大小的“石橋”,他覺得有些蹊蹺,這“石橋”緣何如此光滑方正,于是順手往下一摸,感覺既光滑又有凸凹,后來找了十幾來個人翻開,只見“為嚴禁土司勒收兵谷及一切規(guī)費事,照得國家設官牧民,其取于民者,丁糧正供之外,即不得妄取百姓絲毫……”等字明滅可見。原來這是光緒八年(1882年)貴州巡撫林肇元為嚴禁土司勒收兵谷等所發(fā)布的告示。如今,這塊石碑還作為縣級文物保護單位重新立于省級文物保護單位地坪風雨橋橋亭右側。
吳正光說:“我這個人無論走到哪里,就是喜歡東走西竄?!笔獠恢患乙患壩奈锞瓦@樣被他“竄”著了。
1984年,他到從江縣高增侗寨調查民族文物,由于剛受火災,村巷里四處都是瓦礫雜物。他走著走著,突然被什么東西絆了一下腳,回頭一看,地上有一塊長方形的石塊。心想,到處都是瓦礫,這里怎么會有這樣一塊石頭呢?好奇心使他轉身拾起,翻開一看,只見這塊青色花崗巖上面刻著4個身穿盛裝的女青年和一個男青年,或牽手,或搭肩正在載歌載舞。憑著多年的文物工作經驗,他當即預感到可能是個寶物。后經專家鑒定,這是一塊反映當?shù)囟弊逋雀杼玫母〉瘢瑘D上右襟結纓式樣的服飾如今已絕跡,翹首花鞋亦十分少見。它是古代侗族人民生活情趣和服飾文化的生動再現(xiàn),具有珍貴的歷史文化價值。
扈丁解牛,旨在胸有全牛。摸清了全省文物的家底,吳正光提出了全國文物界著名的“文物維修與博物館建設相結合,文物保護與旅游開發(fā)相結合,文化建設與經濟發(fā)展相結合”的“三結合理論”。而郎德苗族村寨博物館和全省10多個民族民俗博物館的成功,則是這一理論在實踐中的具體體現(xiàn)。
1984年國慶剛去,吳正光便風塵仆仆地趕往黔東南州調查鼓樓情況,車剛出州府里市20多公里,山間流下的一股潺潺溪流引起了他的注意,憑借長年跋山涉水的經驗,他斷定上游必定有人家。于是他們一行3人溯河而進,溪回路轉,一座苗寨坐落山腰,吊腳樓鱗次櫛比,美麗的景色使他自然地念起了“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的古句來。
當晚,吳正光就決定住在村里,他一邊喝著村民們敬來的米酒,一邊聽老人們講著他們的祖先、清代著名苗族起義領袖楊大六的故事。美麗的自然環(huán)境,團結和睦的鄰里家族,深厚的歷史文化沉淀深深吸引了吳正光一行。
后來,在吳正光的努力下和各級各部門的支持下村里通了電,建了客房,擴大了銅鼓坪。1987年郎德苗族村寨博物館正式對外開放了。為了保證郎德的健康發(fā)展,吳正光已記不清去了多少次,而當?shù)厝罕娬f:“可能近200次了。”有一回,他尚未進寨,就聽見寨中傳出流行音樂的聲音。進寨后才知道村里安了高音喇叭,他當即找來村干,部語重心腸地說:“客人來這里是為了聽節(jié)笙調,看銅鼓舞,流行歌曲他們那里多得很?!焙芸彀押较蚨苏?。
10多年來,郎德接待了國內和30多個國家的游客50多萬人,年收入30多萬元,每套價值5000元以上的銀飾增加了103套,還被文化部授予“中國民間藝術之鄉(xiāng)”稱號,躋身全國百座特色博物館之列。
郎德越是健康有序地發(fā)展,吳正光與當?shù)孛绨g的感情就越深。上到七老八十的老人,下至咿呀學語的孩童都統(tǒng)稱他叫“巴婁”,后來他索性以此作了自己的筆名,尤其是涉及郎德的文章,他大多署此名。
一次,村里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拉著吳正光的手說:“巴婁,翻身我們靠的是毛主席,致富卻是靠的你。你拿張底片來,我們每家洗一張像掛在神龕上?!眳钦饬⒓幢硎尽安恍小?但在萬般不賴的情況下,他分別與村里的老年人、黨員、團員、婦女、演員、姑娘等分別留影。他說:“我就像模特一樣照了一張又一張,身邊的人挨了一批又一批,只有我沒有動”。
為了把可移動和不可移動文物保護結合起來,吳正光和他的同事們按展品及文物的建筑特征,地方風俗分類分別在臺昌宮建起了刺繡博物館,黃平飛云崖建了民族節(jié)日博物館,興義劉民莊園建了民族婚俗博物館等10多個專題博物館,寓保護于開發(fā),此舉被專家譽為“民族地區(qū)發(fā)展文博事業(yè)的一條新路?!?/p>
如今,吳正光雖還退休,但卻是退而不休。4月9日,筆者采訪他時,看見桌上擺著《中國文物地圖集·貴州分冊》他承擔部分的稿子,他說,已寫了1000多條,30多萬字,而且自己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
在我的眼里,這位文物保護專家,本身也是“一件珍貴的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