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魯湘
黔山居
在打邦河上游,有一座以蠟染聞名的石頭寨。自遠處遙望,整個村寨位于一片廣闊平原中的一座山頭上,儼然就是一座石頭壘筑的大城堡。寨門清楚地標志出空間界限,房屋依山勢而筑,使得寨內(nèi)的巷道變化豐富。這不僅僅增加了巷道的趣味,更重要的是一旦強敵攻破寨門,曲折迷離的寨內(nèi)巷道有利于進行巷戰(zhàn)。在山頂上,有一座石頭堡壘,那是村寨的最后防線。這就是布依族的村寨。布依族的先民就像西南各民族一樣,居住在干欄式房屋中,他們多半選擇在溪旁壩子邊居住,房屋依山而筑,層疊而上。但是現(xiàn)在的布依人已不住在干欄之上,房屋也從全部木結(jié)構(gòu)改為石木結(jié)構(gòu)并以石材為主。這種變化,一方面是由于生態(tài)環(huán)境惡化,古代林木參天的景象已不復見,高大的杉木已難尋覓;另一方面,則是受漢族居住文化的影響。
人們都知道黃果樹瀑布,卻不知道黃果樹瀑布只是打邦河的一處斷層跌落。黃果樹瀑布當然是打邦河引以為榮的兒子,然而,打邦河還養(yǎng)育了許多子孫。就在黃果樹瀑布附近的打邦河河谷旁的山坡上,有一處典型的布依族村寨,名叫滑石哨寨。
這個寨名本身就帶著濃烈的硝煙氣味。同石頭寨的布依族人一樣,滑石哨寨人也認為其祖先來自江西,只是時間更晚,大約在清末太平天國時期,為避戰(zhàn)禍而集體遷村于此。
滑石哨寨的民居外觀以石材為主要建筑材料。有一條現(xiàn)代公路從寨子上面的山坡通過,整個滑石哨寨就位于公路下方的山坡上。這在以前是不可思議的,也是布依族人決不允許的。因為這樣一來,整座寨子就無險可憑了,進攻者順著公路可以居高臨下控制全寨。
滑石哨寨的中心是一株高大的古榕,古榕下是廣場,廣場以石塊鋪筑地面,四周散布著石椅石凳。顯而易見,這里是村民集會、交易的場所;平時,這里也是村民休息和玩耍的一個空曠去處。在貴州,地無三尺平,村寨中能有這么一處廣場,自然會成為村寨生活的中心。
從表面看,布依族生活在一個石頭的世界之中,村中的道路是石頭臺階,廣場是石塊鋪地,房屋是石頭筑基、石塊壘墻、石片做瓦,似乎他們自從盤古開天地,就同石頭生活在一起。
其實,走進布依族人的石頭房子內(nèi)部,就會發(fā)現(xiàn)被石頭包砌著的一個秘密。
以滑石哨寨村長的房子為例:從結(jié)構(gòu)系統(tǒng)上講,房子的外圈是約半米厚的石墻,而內(nèi)部卻是4列9行36根木柱!也就是說,組成石頭房子骨架的居然是木頭,木頭做骨骼,石頭只是皮肉。
這說明了什么呢?
說明了一個文化演進和交融的秘密;說明了在石頭外表下包裹著一個古老的干欄文化的內(nèi)核;說明了布依族人的確是貴州高原最古老的居民之一;說明了布依族的文化在某一個時期的確融進了漢族文化,而且受到了后者的強烈影響。這種影響的直接后果就是布依族人的干欄式民居演變成了如今這種石木構(gòu)造的民居。這不僅是房屋外觀和結(jié)構(gòu)的變化,而且是生活習性的變化。
留得春光過四時
藍天,白云,遠處是玉龍雪山,近前是油菜黃花。美麗的潔白修長的身影倒映水中,就像白族姑娘在沐浴梳妝。
白族民居就像白族姑娘給人的印象一樣,端莊、潔凈、素雅,嫵媚中不失規(guī)矩,大方中略帶矜持,總體上含蓄不露,平淡天真,重點部位卻濃妝艷抹,盡展風姿。就像一幅高調(diào)的美女照片,服飾身段都淡化成一片隱隱約約的氛圍,在這晨霧般的氛圍中烘托出艷麗逼人的臉龐,美目盼兮,巧笑倩兮,說不盡的風韻,盡在這明眸皓齒的顧盼翕張之中。
白族民居的“三坊一照壁”、“四合五天井”平面布局明顯可以看出中原民居的遺風流韻。這種以院為中心、家長居中、祖神牌位居中、圍繞院子而布置居室的向心組合,本來是中原地區(qū)宗法家長制在建筑上的反映,而白族民居接受這種平面布局,采取漢式民居的居住方式,說明它也較早地進入了宗法社會。外墻閉合、門少、窗小、甚至不開窗的封閉形象,同漢族民居一樣,反映了小農(nóng)經(jīng)濟自給自足及自我保護、與世無爭的封閉心理。
然而,白族民居畢竟只是漢族民居的一種接受形態(tài),它的民族性和地域性使得它不可能同漢式民居完全一樣。中原北方民居的建筑造型一般較為厚重、嚴謹,而大理白族民居以其屋頂與照壁輪廓的輕柔曲線及豐富的外檐裝修而顯得纖巧明麗。中原北方民居的庭院廣大而花木稀少,而大理白族民居卻滿院花木扶疏。小小的庭院,無論春夏還是秋冬,綠色常駐,春光永存,真可以說是“留得春光過四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