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南大突圍

鄭　軍　劉建起

1947年上半年，國民黨集結(jié)重兵，對我山東解放區(qū)發(fā)動重點進攻。我華野將士在陳(毅)粟(裕)的指揮下，力斬國民黨五大主力之首的整編74師于馬下。蔣介石遭此慘敗，扼腕大慟。悲憤之下，他像一個打輸了架的老寡婦，繼續(xù)傾其全力向我狂攻，擺出了一副拼老命的架式。

由于進攻之敵重兵猬集，齊頭并進，使我軍很難對其分割。打響之后，我軍不得不且戰(zhàn)且退，步步退縮，在運動中尋找戰(zhàn)機。隨著敵軍的壓迫，膠東半島地域狹窄、回旋余地小的地形環(huán)境對我軍行動的限制也越來越大。為了在更大的戰(zhàn)場空間內(nèi)尋找殲敵的機會，1947年3月，遵照中央軍委電令，我華野首長果斷決定：將主力一分為三，以積極的進攻分散和牽制進攻之敵，迫敵回援。據(jù)此。以葉飛、陶勇率1、4兩縱隊兵出魯南，擾敵后方；以陳士榘、唐亮率3、8、10縱隊組成西線兵團，挺進津浦路西，拊敵側(cè)背；以陳粟親率2、6、7、9和特種兵縱隊堅持在內(nèi)線抗敵，在與敵周旋中尋機再戰(zhàn)。

這就是華野歷史上具有重要意義的、也引起過很大爭議的“七月分兵。，

華野兩強懸敵后

在華中野戰(zhàn)軍和山東野戰(zhàn)軍合并為華東野戰(zhàn)軍之前，縱橫華中的陳粟麾下有三個能征善戰(zhàn)的主力縱隊——1、4、6縱隊。統(tǒng)率這三支百戰(zhàn)勁旅的，就是被毛澤東稱之為“大名鼎鼎，如雷灌耳”的華野三虎將——葉(飛)、王(必成)、陶(勇)。

在接受了挺進魯南敵后的任務(wù)之后，葉飛的1縱和陶勇的4縱立即揮兵出戰(zhàn)。數(shù)萬將士隱蔽潛行，從敵人空隙較大的臨沂、蒙陰地區(qū)躍進蒙陰公路，直插敵人縱深。

6月28日，陶勇率4縱經(jīng)4晝夜急行軍到達費縣。7月1日，中原我劉鄧大軍強渡黃河天險，揭開了千里躍進大別山的序幕。為策應(yīng)劉鄧，迫敵分兵，4縱奉命強攻費縣。

守敵是國民黨整編59師第38旅，旅長叫翟紫封。

很顯然，我軍要想攻占費縣，肯定會大費周折。

7月2日黃昏，4縱在淅瀝的小雨中向費縣發(fā)起攻擊。由于下雨路滑，部隊攻城受阻，不僅爆破的炸藥因受潮炸不響，就是歷盡艱辛沖到城墻邊的戰(zhàn)士也因墻壁濕滑而難以攀登?？鄳?zhàn)一晝夜，見不能強攻，陶勇司令員一聲令下，部隊含恨撤了下來。

4、5兩日大雨如注，護城水位陡漲，更增加了我軍攻擊的困難。兩天之后的一個拂曉，向費縣之敵又發(fā)起了猛攻。我軍在主要突擊方向集中炮火和特等射手，用準確的火力封鎖敵暗堡。爆破組在火力掩護下，把一包包重達50公斤并經(jīng)過防潮處理的炸藥包堆放在了城墻腳下。

隨著驚天動地的巨響，費縣城墻被炸開了幾個大豁口。一見缺口炸開，連日來憋著一肚子火的我軍戰(zhàn)士端著明晃晃的刺刀就撲了上去。在葉飛的1縱1師配合之下，突入城中的部隊經(jīng)過1個小時巷戰(zhàn)，將守敵6000多人殲滅，其中俘敵旅長翟紫封以下5200余人。

同時，我1縱阻援部隊又傳捷報。敵援軍吉星文旅在遭我重大殺傷之后，已放棄救援，抱頭鼠竄。

至此，我魯南兩個主力縱隊均完成戰(zhàn)役展開，并各有相當斬獲。

1、4兩縱隊在魯南縱橫捭闔，指東打西，讓坐陣南京的蔣介石吃驚不小。他急召山東前線總指揮陳誠面授機宜：“辭修啊!陳粟遣葉陶襲擾魯南，其志不小。但以區(qū)區(qū)數(shù)萬之眾孤軍深入我縱深腹地，未免太過輕狂。這是我們殲滅共軍這兩個主力縱隊的大好時機。你馬上留整編11師等4個師在魯中堅守要點，與共軍主力虛與周旋，其余7個整編師立即西開，尋殲葉陶兩部。這兩個縱隊是陳粟的主力和王牌，一向兇悍善戰(zhàn)，只要我們把這兩股共匪吃掉，山東問題一戰(zhàn)可定天下?！?/p>

陳誠見蔣介石躊躇滿志，信心十足，不禁豪氣頓生，他畢恭畢敬地說：“總裁高見，我馬上就去布置?！?/p>

7月13日，敵人進攻魯中的7個整編師突然揮師西進，向我1、4縱隊氣勢洶洶地撲了過來。

當時，雨季已經(jīng)來臨，實在是天不助我。

在洶洶而至的十幾萬敵軍面前，我數(shù)萬精兵頓時成了一支孤懸敵后的孤軍。到7月23日，我兩個主力縱隊終于陷入了敵5個整編師的包圍之中。

戰(zhàn)局發(fā)展至此，敵人有點得意忘形了。蔣介石更是憋著一口氣，要報74師在孟良崮被殲這一箭之仇。

1、4縱隊在魯南陷入險境，牽掛著各大戰(zhàn)區(qū)首長直至中央軍委和毛澤東的心。劉鄧在背著巨大的困難之下，致電華野：“我們尚能支持……一切視你們的具體情況而定。”正在陜北山溝溝里和胡宗南打轉(zhuǎn)轉(zhuǎn)的毛澤東更是幾次致電華野總部：“葉陶近況如何?甚感關(guān)切，望來電相告……”。殷殷關(guān)愛之情力透紙背，溢于言表。

華野兩大王牌突然身陷重圍，使整個魯南戰(zhàn)場頓時成了全國各戰(zhàn)區(qū)矚目的焦點。

處于這場漩渦中心的葉，陶所部，當時面臨的是什么樣的險境呢?

在我1、4縱隊周圍，敵5個整編師如狼似虎，紛至而來，后續(xù)歐震的3個整編師正日夜兼程，即將趕到。因此，當時葉陶所部向北、向南突圍都無路可走，因敵人擺有重兵；向西則是津浦線，敵人正在調(diào)動，準備截殺我軍；只有向東北渡沂河，然后躍入沂蒙山。然而因山洪爆發(fā)，河水暴漲， 我軍缺船少橋，渡河實在比登天還難。

葉陶兩將突重圍

鑒于敵人全力防我向東突圍的布勢，葉陶當機立斷，決心采取聲東擊西的戰(zhàn)法，首先示形于東，做出強渡沂河的架式，造成敵人的錯覺。而后以有力之一部向東佯動，吸引敵人東去。待東追之敵與我隱蔽中的主力拉開一定距離之后，主力迅速向西突進，躍過津浦路，跳出包圍圈。

方略既定，葉陶急電陳粟，請示行止。粟裕當即回電：“情況緊急，速按此計劃行動。”

然而，要想達成這個聲東擊西的意圖，必須派出一支強有力的部隊向東佯動，這樣才能造成主力向東突圍的聲勢。而且這支部隊必須具有犧牲精神，因為在敵人20萬大軍的傾力堵?lián)糁?，這支部隊很可能會遭受重大傷亡甚至全軍覆沒。

誰來當這個敢于犧牲的過河卒呢?

關(guān)鍵時刻，陶勇向葉飛提出，由4縱的10師來擔任佯攻掩護部隊。由于10師是4縱的主力師，且久經(jīng)戰(zhàn)陣，獨立作戰(zhàn)的能力甚強。很顯然，佯攻掩護需要這樣一支堅強有力的部隊。

為了確保兩個主力縱隊的突圍，陶勇忍痛使用10師，令葉飛感動不已。為了加強10師的力量，葉飛又命1縱1師參謀長余光茂率領(lǐng)該師3團加強10師。大敵當前，葉陶下達給10師的任務(wù)是：

在思想上要樹立全局觀念，不論付出多大的代價也要保證主力的突圍。在戰(zhàn)術(shù)行動上，要假戲真演，打得越猛越好。能拖住敵人兩天就是勝利。完成任務(wù)之后盡量把剩下的部隊帶出來，同內(nèi)線的山東兵團會合。

顯而易見，為了保證主力的突圍，葉陶對10師的前途作了最壞的打算。

10師出發(fā)之前，陶勇親備薄酒，為將士送行。據(jù)10師師長盧勝回憶：

“當陶司令端起酒杯時，手顫抖得把杯里的酒都灑了出來。他沉重地說：‘老盧、老韓(10師政委韓念龍)，這次留下你們孤軍和十幾萬的敵人周旋，實事求是地講，兇多吉少，但為了大局，咱們必須這樣做，你們要多多保重……?！?/p>

盧、韓二將臨危受命，豪氣干云，他們將碗中的酒一飲而盡：“請司令放心，10師即便剩下一兵一卒，也要掩護主力轉(zhuǎn)移!”

說完，兩人慷慨上馬，揚鞭馳去。

7月24日深夜，部隊開始行動，在漆黑的夜幕掩護下，1、4縱隊主力徹底輕裝，隱蔽西行。10師則大張旗鼓地向東攻擊前進，呼嘯著殺奔敵人重兵圍堵的沂水河。

25日清晨，向東疾行的10師與敵人在棗莊的鼻子山一線迎頭相遇。盧勝師長和韓念龍政委當即立斷，命令部隊迅速展開，搶占有利地形，準備抗擊敵人的進攻。在展開時，為了迷惑和牽制敵人，盡量做出是主力的樣子，10師有意放棄防御縱深，擴大防御正面，并且以頑強的抗擊和猛烈的火力吸引敵人。惡戰(zhàn)一天，敵人在我陣地前面留下了成堆的尸體，自己卻一無所得。

10師的頑強和善戰(zhàn)，終于使進攻之敵確信，他們碰上了向東突圍的我軍主力。

幾乎在同一時刻，葉飛、陶勇率1、4縱隊主力似狂飚突進，向西疾行，直撲津浦路。

利用10師拼死沖殺所爭取到的寶貴的一晝夜時間，1、4兩縱隊終于在滂沱大雨中沖過了津浦路，進入了積水盈尺的魯南地區(qū)。

至此，身陷重圍的我軍主力終于跳出了蔣介石第一個合圍圈。

聞知我軍從魯南西進，蔣介石如夢初醒。他對著地圖研究許久之后，斷然向各路將領(lǐng)下達指令：亡羊補牢，未為晚也!只要我魯南、魯中各軍同心協(xié)力，將士同命，就一定能追殲葉陶殘部于津浦路西之走廊內(nèi)。

蔣軍各部接到蔣介石嚴令，唯恐行動遲緩而貽誤戰(zhàn)機，遂爭先恐后的殺奔津浦路西。經(jīng)過一番調(diào)兵遣將，近20萬蔣軍又在津浦路西為我軍設(shè)下了第二個合圍圈。連日的苦戰(zhàn)，也使我軍的非戰(zhàn)斗減員與日俱增，戰(zhàn)士們饑腸轆轆，筋疲力盡。在他們的兩側(cè)，還有國民黨的十幾萬大軍在拼命追擊?？梢赃@樣說，一進入魯西地區(qū)，整個1、4縱隊就進入了魯南以來最艱苦的也是最危險的階段。

一路沖殺脫險境

蔣介石關(guān)于聚殲我1、4縱隊于津浦路西走廊的勃勃野心，并非完全是一廂情愿的紙上談兵。據(jù)葉飛將軍回憶，就當時的情景而言，我軍只要稍有閃失，就有可能全軍覆沒。畢竟，我軍是孤軍深入的無后方作戰(zhàn)，兵力又處于絕對劣勢，再加上戰(zhàn)場空間狹窄，回旋余地小，所有這一切都表明，當時的天時、地利、人和均在敵手，因此，我軍除了在大雨中一路狂奔，實在是無他路可走。

7月29日，一路轉(zhuǎn)戰(zhàn)的我軍將士來到了滕縣西側(cè)的閆村、無事屯地域。突然，一條大沙河橫亙在了數(shù)萬大軍的面前。

更要命的是，據(jù)當?shù)乩相l(xiāng)介紹，在我軍前進的道路上，前面尚有兩條這樣平行的沙河。

這時，敵人的追兵也在一步步地逼進，其前鋒已和我后方部隊發(fā)生接觸。在前有大河阻攔，后有追兵的情況下，葉陶一邊急令1縱2師在全軍背后搶占有利地形，堅決阻敵前進，一邊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器材，大白天強渡沙河。

生死關(guān)頭，我1、4縱的將士們表現(xiàn)出了大無畏的英雄主義氣慨。架不起浮橋，他們就用電話線擰成又粗又長的繩子，在激流中分批搶渡；阻擊部隊在敵人的進攻面前浴血拼殺，死戰(zhàn)不退，用自己的鮮血和生命護衛(wèi)著渡口的安全。在我軍拼死搶渡時，一批又一批的敵機呼嘯而至，對我在河中艱難跋涉的官兵瘋狂地俯沖掃射，頓時，勇士們的鮮血染紅了滔滔沙河水。經(jīng)過4個多小時的拼死搶渡，我數(shù)萬大軍終于渡過了沙河。

趁追敵在沙河邊駐足徘徊，隔河興嘆之際，我葉陶大軍馬不停蹄，一路疾行，于30日勝利越過了另外兩道沙河。

至此，蔣介石欲將我軍圍殲于沙河兩岸的第二個合圍圈，又告破滅。

以20萬裝備精良的精銳之師，竟然追不上一支人困馬乏的疲憊之旅，國軍的表現(xiàn)讓蔣介石震怒不已。但他堅信，葉陶所部已成為釜底游魚，只要國軍各部將士用命，奮力追殺，就一定能畢其功于一役。

見我軍突過沙河，蔣介石即刻調(diào)兵遣將，對我軍構(gòu)筑第三個合圍圈。他一邊急令整57師搶占我前進道路上的大古村一帶高地，筑成截殺葉陶兵團之火墻；一邊急令整65師星夜北上，加強整57師之側(cè)翼；同時又令歐震率33軍等部兼程北進，迅速構(gòu)成一個新的合圍之勢，務(wù)必將我軍消滅于泗河以南、南陽湖以東之白馬河洼地。

葉飛及時偵知了蔣介石這一險惡的計劃，他和陶勇緊急磋商，果斷派出4縱12師搶占大古村以北高地，堵截敵整57師，掩護大部隊繼續(xù)向西北方向挺進。

我軍轉(zhuǎn)向西北，意味著把自己的側(cè)翼暴露在了敵整編57師的面前。危機時刻，葉飛又急令1縱1師奮勇殺出，去協(xié)助4縱12師抗擊該敵。我兩師官兵克服糧彈兩缺、人困馬乏的巨大困難，與敵人在大古村一線的幾個高地上展開了拉鋸般的反復拼殺。血戰(zhàn)一夜，敵整57師眼睜睜地看著我軍數(shù)萬人馬揚長而去。

在1縱1師和4縱12師的合力掩護之下，葉陶率主力開始徒涉蔣介石的第三個合圍圈的合擊地域——白馬河洼地。

數(shù)萬人馬，要在敵人的堵截和追擊之下強涉這8華里的水洼地，無疑又是一次嚴峻的考驗。經(jīng)過5天5夜的轉(zhuǎn)戰(zhàn)1、4縱隊的將士們足無鞋，食無糧，走一路打一路，體力消耗已經(jīng)到了極限。然而，后面是步步緊逼的追兵，不走不行。葉飛把牙一咬，傳令全軍：“不走就會全軍覆沒!大家咬緊牙關(guān)，走出去就是勝利!”

徒涉白馬河泛濫區(qū)，是我軍強渡沙河之后面臨的又一次嚴峻考驗。7月31日夜，部隊在夜幕的掩護下開始徒涉。經(jīng)過幾個小時的努力，部隊終于走出了這片巨大的澤國。

一踏上堅實的陸地，疲憊不堪的戰(zhàn)士們便一個接一個地累倒在地上。此時，還有一條泗河橫在這支筋疲力盡的突圍大軍面前。就在這時，華野首長來電：位于汶上地區(qū)的西線兵團已派出一支部隊南下接應(yīng)，并已在泗河上架起了橋梁。

在各級領(lǐng)導的嚴令督促之下，困頓不堪的戰(zhàn)士們終于又打起精神，向泗河奔去。

8月1日下午至深夜，這支經(jīng)盡艱辛的孤軍終于跨過了泗河，和陳唐兵團之一部勝利會師。接著，兩軍合力，殺奔運河，準備在濟寧東南渡過運河，直趨劉鄧大軍控制下的魯西南平原。

由于有空軍的偵察，使得蔣介石及時掌握了我1、4縱隊的行蹤。他立刻命令濟寧之敵整編84師搶先控制運河橋梁，并同時命令兗州、濟寧之敵向我軍發(fā)起攻擊。

8月2日夜，我軍邊打邊走，一路沖殺，在敵人的層層阻擊之下奪路北上。在陳唐兵團的有力支援下，我1、4縱隊主力終于由濟寧西北的大長溝越過運河，勝利擺脫了敵人的追殺。

大軍過后，我后衛(wèi)部隊剛剛炸掉運河浮橋，國民黨五大主力之一的第5軍就跟蹤而至。面對揚長而去的數(shù)萬大軍，國民黨悍將、第5軍軍長邱清泉捶胸頓足，仰天長嘆。

至此， 華東野戰(zhàn)軍征戰(zhàn)史上兇險萬分的魯南大突圍，終于以我軍的勝利脫險而告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