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 莊
她簡直不能相信,幾分鐘前她還在悠閑地看著電視,而現(xiàn)在卻手腳被綁,頭上罩著枕頭套,一片漆黑,生命完全掌握在別人的手里。
28歲的周瓊嬌小文靜,同是寶潔職工的丈夫是她的大學同學,兩人一起被派到成都長駐,根據(jù)寶潔的規(guī)定,出差的第一個月,他們住進了當?shù)刈詈玫奈逍羌壘频?總府皇冠假日酒店。
1999年10月15日,是丈夫出差回廣州的第三天,周瓊和平時一樣,下班后到附近一家小飯店吃了點飯,在超市買了一大堆吃的回到她住的1707房。
那天晚上剛好是戴爾在財富論壇講演,周瓊守在電視旁專心地看著。大約20點30分,她聽到外面有人敲門。
"誰呀?"周瓊小聲地問道,外面答是修水管的,出于謹慎她只把門打開一道小小的縫,是一個一米七左右的小伙子,胸前有一塊管道修理工的牌子。核實過來人的身份后,她問什么事。
"1607的洗手間漏水,來看看是不是你這里的原因。請你把水管都打開。"
她關(guān)上門打開水管接著看電視。只過了兩分鐘,敲門聲又響了,她依舊打開一道門逢,還是那個修理工,"樓下沒有漏水,你能不能把水開到最大。"周瓊說好,關(guān)上門回頭把水管開到了最大。
到第三次聽到敲門聲時,周瓊已經(jīng)不太耐煩了,修理工跟她講,1607的客人希望她能換個房間。周瓊說她的東西太多,不方便換房,再說是底下的房間有問題,那該是1607的客人換房才對,修理工說那我跟客房部聯(lián)系吧。周瓊轉(zhuǎn)身發(fā)覺水有些發(fā)黃,她心里想著,大不了今天晚上不洗澡了。
大約過了十分鐘,又有人敲門,周瓊想又是那個修理工,不給他開了,反正電視聲音也挺大,就當沒聽見。
敲門聲一直堅持著,最后周瓊還是忍不住了,一開門果然是那個修理工。
"你到底想怎么樣?"周瓊的聲音已近乎吵架了。"客房部說如果你同意換房的話,今天就算是免費。"周瓊說不是費用的問題,房肯定不能換,要換讓樓下?lián)Q。
修理工猶豫了一會兒,"那我能不能現(xiàn)在修好它,五分鐘就行。"
周瓊心里想,算了算了,不就五分鐘嗎,快讓他修好完事吧,打開門讓他進來,自己照舊坐在床邊看電視去了。
(修理工進來后,房間的門自動關(guān)上了)
看著電視,聽著洗手間里嘩嘩的水聲,周瓊盼著他趕緊修好趕緊走。
三四分鐘后,修理工突然走了出來,面目猙獰,惡狠狠地沖著她:"你到底換不換房?"
周瓊下意識地往后退著,那人沖上前把她撲倒在床上,周瓊一邊掙扎一邊開始喊救命,"你想干什么,我換房,我換房還不行嗎……"
這時她覺得眼前劃過一個紅色的刀柄,一把刀架到了她的脖子上,"不許叫,不許亂動,不然這把刀是很鋒利的。"
周瓊頓時不敢動了,那人從口袋里拿出浴帶(剛從洗手間拿出來的)把她的手腳綁上,又取下枕頭套罩在她頭上,把她臉朝下摁在床上。
周瓊一下子接受不了這個事實,她簡直不能相信,幾分鐘前她還悠閑地看著電視,而現(xiàn)在卻手腳被綁,頭上罩著枕頭套,一片漆黑,生命完全掌握在別人的手里。
她害怕,所以真的不太敢說話,從聽到的聲音可以感覺到,那人有時來回在房間里走,有時會拿刀子在床上劃,刀刃劃過床單可怕的聲音似乎就貼著她的臉,每一秒鐘都有可能轉(zhuǎn)向她的身體。
"都是你把我害的,都是你把我害的!""修理工"不停地神經(jīng)質(zhì)般地嘟囔著。
情況發(fā)生得太突然,周瓊無法判斷過去了多長時間,但她拼命告訴自己要先平定下來,四次敲門,最后幾乎是吵架的方式在說話都沒引起任何人注意,或許隔壁會有人,但照此看來就算聽到剛才的呼叫聲也不會有所動,目前只有一條出路:那就是自救。
她開始注意聽他在說些什么,雜七雜八的嘟囔中她隱隱聽出他父母都是老師,就他一個兒子,他自己還有病,她慢慢試圖找機會說一兩句話,而且特別注意順著他。
"都是你把我害的,我要走,我要錢!"周瓊趕緊跟一句:"那你就走吧,錢你隨便拿,我保證兩個小時內(nèi)不報警。"
說話時,周瓊盡量保持語言的平靜,可心里一點也沒信心,她更害怕他會……
"和你一樣,我也有父母,我還有老公,拿錢可以,千萬不要傷害我!"
她一邊講著所有想起來的話,一邊對自己說,要示弱,要示弱,千萬不要讓他感覺到有任何威脅。
他沒有去拿錢,而是繼續(xù)說著什么。
漸漸地,他和她已經(jīng)似乎是在聊天了,甚至周瓊要求能不能臉朝上躺著時,他同意而且把她綁在后面的手綁到了前面。
這是一段奇特的劫和被劫者之間的交談,他問她晚上有沒有航班,她告訴他有;他又對她說晚上他不能出去,酒店里的人又都認識他,早過了下班時間了會讓人懷疑的;她說你什么時候走都行,我肯定兩小時內(nèi)不報警;他說那我明天早上等員工通道開了再走……
憑感覺,他對她已經(jīng)有些信任了,周瓊學過一些法律知識,她大著膽子說了一句:"就算不報警也肯定會有人知道的,我看你就別走了。你沒拿我的錢,也沒對我形成傷害,你現(xiàn)在去前臺把情況講明白,憑我的法律知識,你肯定沒什么事的。"
"你這個惡毒的女人,這樣的話你也說得出來,讓我去自首!……"
空氣一下子凝固起來,周瓊嚇得一句話也不敢再說,只能聽見自己的心怦怦直跳。萬一把他激怒了,這句話將是個致命的錯誤。
他又罵了她幾句,她能感覺到他坐在那里,有時還吃著她買的東西。
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她感到精力被一點點地耗盡,而黑夜卻那么漫長。好幾次她感到幾乎要崩潰了,但想起老公,想起父母,她感到一種無形的力量支持她,使她堅持下去,她拼命地盼著他趕快走。
迷迷糊糊,她突然聽到他在洗漱,他要離開了!果然,他走了過來,問她保險箱的密碼。然后她聽到他打開保險箱,拿了錢,腳步聲漸漸走到了門口,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門響了兩下,然后屋里就沒有了聲音。
是什么聲音,洗手間的門還是房門;他走了嗎?會不會是考驗我報不報警……周瓊的腦子里飛快地轉(zhuǎn)著。這時,她更盼著能有一些聲音讓她做出判斷。
屋子里還是靜靜的,靜得讓她更覺得恐怖。她不知道他在哪里,也許就站在她的面前,她不敢動,也不敢發(fā)出聲音。
時間一秒一秒像滯住了一樣,而她就像一個獵物一樣在聽任獵手的下一個選擇,她還年輕,不可以這樣無謂地死去,而現(xiàn)在,生命的希望就放在一絲微妙的判斷上。
也許是半小時,也許是一小時,周瓊聽到了他走向前來的聲音,出乎她意料的是,他松開了她的綁繩,解下了她頭上的枕套。
恢復了身體自由的周瓊趕緊坐到了床邊離門最近的地方,裝作不經(jīng)意似的把床上的刀折起來壓到了枕頭下面。她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跑,可她不敢冒這個險,她或許能跑出房門,可走廊里會有人救她嗎?
他看上去也就二十四五歲的樣子,這時的表情已經(jīng)沒有了窮兇極惡,代之的是恐慌、急促,他依然自己說著些什么,大體上是她害得他得跑、得逃亡,看得出來,這件事情讓他十分害怕。
"我不走了,到哪兒也沒用,反正我也有病,活不活無所謂……"
聽到他說這樣的話,周瓊心里一驚,好不容易周旋到現(xiàn)在,千萬不能讓他再發(fā)生什么變故。
"那就不走吧。"看他沒有什么激烈的反應,她接著說道:"那就不要走了,我們一起到前臺去吧。肯定不會有什么大事的。"
"那樣會讓他們都看見的,丟人!"
她心里暗自舒了一口氣,看來他差不多要放棄了,"那就給前臺打個電話,讓他們上來。"
他遲疑了好半天,終于拿起了電話,可是,前臺沒人聽!
他扔下電話坐在那里,人都癱瘓了。
對他來講,打這個電話比綁她時需要更大的勇氣,她清楚地知道這一點,而這時的勸說,更像一個姐姐在說服她的弟弟。
他又撥了一次電話,好像是客房部,接通了,但他要找的鄧副經(jīng)理不在。
她和他一起盯著那個聽筒,"嘟……嘟……"的盲音一遍一遍響著,在靜靜的房間里,特別的刺耳,響了足足有三分鐘,三分鐘的時間里,兩個人幾乎停止了呼吸,前臺依然沒人聽電話!
要命的前臺,這不是把兩個人的希望都截斷了嗎?周瓊痛苦萬分地看著罪犯在房間里焦躁地走來走去,一夜的辛苦掙扎難道就這樣功虧一簣嗎?
又是一段讓人窒息的沉默。周瓊明白只能通過勸說讓他明白最好的出路就是聽她的話。
"你看,你沒有對我形成什么傷害。一時沖動做出這種事情,只要現(xiàn)在到前臺,算是犯罪中止,肯定不會有什么大事,我可以陪你下去!"
她越來越清楚地意識到,這并不是一個窮兇極惡的家伙。只要能充分發(fā)掘他善的一面,給他以鼓勵,就一定能說服他采取正確的行為。果然,那人早沒了原先的囂張,再聽到這些勸他自首的話時也在認真考慮著。
她現(xiàn)在有些同情他了,年紀輕輕,一時沖動做出了這樣的事情,他的父母該怎么辦,他身體還有病,從話語里看,他總是想著些悲觀的東西。她告訴他,以后要多跟人交流,多看到事情的正面,讓他不要把這件事想成災難性的結(jié)果。
在周瓊不停的說服中,他終于點了點頭。
她已經(jīng)想不起是怎樣走出房門踏進電梯的了,電梯的門悄然合上,她的心里忽然覺得比剛才任何時候都要緊張。小小的空間里只有他們兩個人,顯示屏上的數(shù)字不停地變換著,但她總覺得變得太慢,恨不能立刻從17變到1。
電梯的門在一樓打開,她走出來看到大堂里有來往的人時,便陡增了無窮的膽量。這時,他不敢走出來了,她伸手便去拽他,還沖他喊道:"男子漢大丈夫,敢做敢當,你都下來了,怎么還不敢走出來?"
拽了三次都沒拽動,畢竟她太嬌小了,電梯又關(guān)上帶著他上去了。
她跑到前臺報警時,當值的員工嚇壞了,召集所有的保安人員去抓那個家伙。她讓他們調(diào)出監(jiān)控錄像,要把罪犯指認給保安??墒蔷频昃尤荒貌怀鲣浵駧?她氣憤之極,禁不住大聲指責這是什么樣的管理呀!她只好向保安們簡單描述了罪犯的外貌特征,保安們開始了逐樓層的搜索。她抬頭看了看時鐘,是六點多,整整十個小時,這十小時對她來說,不啻于一個世紀,她越想越后怕,進而感覺一切是那么不真實,怎么會發(fā)生這樣的事情!
半個小時后,劫犯在十七樓被抓獲,當天送公安機關(guān)。經(jīng)過生命危在旦夕的十個小時后,她感到一陣陣的暈眩,但是為了幫助公安機關(guān)盡快破案,她沒有休息就立刻接受了公安機關(guān)的詢問。而周瓊的丈夫聞訊立即飛回成都。當再看到親愛的丈夫站在她面前,她恍若重回人間,撲倒在丈夫的懷里。
劫犯肖大彬,最后因犯罪中止被判三個月拘役(刑罰中最低的),周瓊成功的勸說不僅救了自己,也救了罪犯,使他沒有在錯誤的道路上走得更遠。
這場痛苦的經(jīng)歷在周瓊的心底留下了難以磨滅的烙印,給她的精神造成了嚴重的創(chuàng)傷,她出現(xiàn)頭暈、頭疼,不敢獨處,怕見陌生人,情緒不穩(wěn)定,無法正常上班,直到現(xiàn)在還在接受治療。事后,周瓊委托律師向酒店發(fā)出了律師函,指出了酒店在管理和設施上的種種問題,要求對方立即予以改善并就她所經(jīng)歷的痛苦事故給予合理的賠償。
然而在長達幾個月的等待中,酒店方甚至連一個誠意的致歉行為都沒有,忍無可忍的周瓊夫婦一紙訴狀把酒店告上法庭,一家五星級的酒店不能保障客人的人身安全,當然該負責任,索賠40萬!
訴訟的結(jié)果,讓我們拭目以待。一個弱女子,十個小時,從手腳被綁到說服歹徒去自首,這本身就是智慧和勇氣的傳奇,在危難來臨的時候,自救,比什么都重要。選自《深圳青年》2000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