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愛她,他從來也沒有愛過她。從看見他的第一眼她就知道。
對丑女孩小銀來說,一切都是那么的突然。
她做夢也不有想到她會和高揚在一起,那個高不可攀的男孩子,那個從未正眼看過她的人。在她再簡陋不過的小床上,他們瘋狂地仿佛世界末日就要到來似的緊緊糾纏在一起,仿佛一松手就要附入萬劫不復(fù)的深淵。
從看見高揚的第一眼開始,小銀就不可救藥地愛上了他,只可惜高揚的眼睛里從沒有她的位置。他的出場只是因為江惠,自始至終。
江惠談不上有多么漂亮,但江惠非常洋氣,嬌小玲瓏,皮膚白暫,聲音說不出的嬌嗲—沒辦法,天生就叫先生們著迷。在她的襯托下,本來就灰頭土臉的小銀,愈發(fā)顯得黯然無法。
師大畢業(yè)后,小銀無論如何也不愿再回到窮鄉(xiāng)僻壤的農(nóng)村老家,于是不顧一切地在了這座不知比家鄉(xiāng)繁華多少倍的城市。她也曾有過為一名白領(lǐng)麗人的奢望,但殘酷的現(xiàn)實卻一次次擊碎了她的夢想,大學(xué)生多如牛毛,她并沒有特別突出的能力,最重要的是,她很不漂亮,而且看上去老氣。一次,無意中看見一本時尚雜志說,女人的天生麗質(zhì)甚至比一張博士文憑還吃香,她不由地倒聽了一口涼氣,心中心愈發(fā)自卑起來。先天不足,后天彌補,只可惜小銀根本就沒有多余的錢去“包裝”和重塑自己。于是乎,一個個動蕩而短命的職業(yè),正猶如她臨時寄居的出租屋,每一次搬遷都叫她心力交瘁。
幸虧小銀還有一個較為動聽的聲音,大學(xué)四年她在普通話上下了很大的功夫,一家不怎么出名的聲訊臺雇用了她,不是個多么高級的活,那些僅有初中文化程度的女孩也可以隨隨便便地干,底薪加提成,頗具彈性的收入。讓識江惠就是這個時候,江惠是小銀的同事,沒念過多少書卻要比小銀能干得多,出身在這座城市的郊區(qū)卻有著叫人驚嘆的生存能力,在臺里她地的提成和她的緋聞一樣多。在眾人看來,江惠和小銀是兩個驚人的對比,連小銀自己也說不清她怎么會和江惠走到一起的,可事情就是那么奇怪,她竟然和江惠一塌糊涂地好了起來,甚至,最終拗不過江惠的盛情搬進了江惠的出租屋里。這樣一來離上班的地方可就近多了,上夜班的時候少了許多提心吊膽,而且攤房租的時候,江惠總是執(zhí)意出大頭,小銀也就省下了不少費用,因為這些原因,小銀對江惠一直心存感激。
這個階段最值得一提的是,小銀認識了高揚,一個令她怦然心動的男孩子,很帥的面孔,很冷的眼神。盡管高揚沒有正眼看過她,也沒有和她說過話。一出場,他就是江惠的男友。小銀聽小姐妹們私下議論說,高揚不知是江惠販第幾個男友了,江惠看他是個帥哥,逗他玩玩罷了,不信,走著瞧。
一個早晨,小銀上完夜班回來,猛然撞見江惠和高場正相擁而眠。她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說不出的慌亂與尷尬。屋內(nèi)那二人卻一派恬然,稍稍翻了下身而已,依舊摟抱著,連眼睛也懶得睜一下她只好胡亂拿個盆輕輕退了出去。
事后,小銀絕口不提此事,倒是江惠找個機會大大方方地笑話了小銀一通,還“表彰”小銀是本世紀最后一位處女。小銀知道自己不是,但她并不想向江惠解釋什么。夜里,她的眼淚悄悄濡濕了枕巾,又想起大學(xué)生里那個同學(xué),一個毫無過人之處且也是來自農(nóng)村的男孩,就是這么一個男孩,竟也會對她始亂終棄!
睡不著的夜里小銀天真地發(fā)誓,將來一定要掙很多錢,一定要找到讓自己賞心悅目的男孩子。冷不防又想到了高揚,那個早晨高揚裸露在被子外面健美而光滑的臂與胸——不知怎的,體內(nèi)竟一下子涌出了一股強烈的甚至讓她感到羞恥的潮濕,她止不住地呻吟起來。一切都像地真的——幸好,江惠上班去了,小銀輕輕拉過被頭蒙住了自己發(fā)燙的臉。
如果心情不錯,江惠也會講講她的高揚,很私人和秘密,直聽得小銀面紅耳赤。江惠沒皮沒臉地逗她:“嗨,你該沒有愛上他吧?”江惠曾輕輕嘆道:“高揚好是好,就是沒錢,沒錢,再好的感情也就那么回事!”
小銀于是知道,高揚竟然也是從農(nóng)村考出來的,一個比她的家鄉(xiāng)還要貧瘠的北方農(nóng)村。江惠說過:“誰知道我們能到什么時候呢?過一天算一天吧?!毙°y安慰地:“高揚有那么好的條件,過幾年肯定會好起來的!”江惠輕笑起來,反問:“怎么好的條件?你不一樣是大學(xué)生嗎?”看見小銀微慍的臉色,忙解釋,“對不起,我不是說你?!薄拔抑徊贿^是想說,高揚他究竟有什么呢?不過就是年輕些罷了,不過就是有一個大學(xué)畢業(yè)證罷了,不過就是長得還可以罷了,誰又管一個男人長得怎么樣呢?反正就目前而言,他的確沒什么本事。這個世道就是這樣,成者為王敗者寇,大家關(guān)注的只是眼下!”小銀好一陣無話,心里隱隱地疼著,只聽江惠嘆口氣說:“你不知道,我做夢都想搬出這間又小又破的出租屋!”小銀嘆道:“可是又有什么辦法!”江惠輕哼一聲,說:“看著吧!”
不知從何時起,江惠很少再談起高揚,高揚來得也明顯少了,反正小銀是很少瞧見他。這并不奇怪,誰都知道江惠不過是一個喜歡心血來潮的女孩。只是小銀還是有那么些不習(xí)慣,她想找江惠問問,但到底也沒有張開口,她已經(jīng)開始接受城市里的游戲規(guī)則,況且,江惠幾乎不怎么回來了,最多是回來換件衣服或拿點什么東西,她變得滿身珠光寶氣,與跟高揚那會兒簡直是兩個樣子。一起工作的幾個小姐妹偷偷問小銀,江惠是不是和一個有錢的客戶好上了,那個客戶還給江惠買了只諾基亞的手機?她們說,那個糟男人!江惠怎么看上的?她頂多給人家當(dāng)個“二奶!”小銀只是茫然地搖搖頭,在她的腦海里,高揚那英俊而沉默的面孔飛快地閃了一下。
黃昏,小銀正在房間里洗頭,多日不見的高揚突然出現(xiàn)了。頂著一頭白花花泡沫的小銀很有些狠狽,趕緊撈過一條干毛巾擦了幾下濕漉漉的頭發(fā),看見高揚惟悴的樣子,愣了一下,有點不自然地告訴他,江惠剛剛有事出去了。
說這話的時候,她沒敢看高揚的眼睛。她不想告訴高揚,江惠好幾天沒回來了,而且她已經(jīng)辭去了聲訊臺的“破工作”。她還留了些“老人頭”給小銀,足夠交下半年的房租了。
小銀不知道該不該把這些告訴高揚,況且高揚什么也沒問。
一向不怎么說話的高揚自顧自地坐在江惠的床邊,兩只眼睛茫然地盯著東惠掛在墻上的幾件裙衫,那好像都是江惠前些時候添的,小銀叫不上它們的牌子,但便憑感覺肯定是價格不菲。小銀看見高揚掏盒煙出來,抽出一支,摸了一下口袋,可能是在找打火機,上下口袋摸了個遍,眉頭不易覺察地打了個結(jié)。小銀從做飯桌子上摸了盒火柴遞過去,高揚接過,點煙的手輕輕抖了下。小銀沖杯茶給他,他淡淡說一句“謝謝”,看了小銀一眼,那比女孩子還漂亮的眼睛里滿是憂傷和迷茫,平白地叫小銀心痛。小銀不知道自己應(yīng)該什么,她也不知道高揚究竟還要坐在那里等多久,她只知道,江惠今晚絕對不會回來。她想起了還沒來得及洗完的頭發(fā),總算可以找件事情來掩飾慌亂的自己。于是,重新倒一盆清水將頭發(fā)細細地地洗了一遍,她洗得很小心,就像身旁正有一架攝影機對著她似的,房間里只有細碎的水聲。等她終于把頭發(fā)弄干凈,高揚不知什么已經(jīng)走了。
小銀披著一頭濕發(fā)跑出去給江惠打手機,語音提示:該用戶已關(guān)機。小銀想,江惠不知正在哪里浪漫著。想著高揚,心里頓時生出幾絲說不清的涼意。她想,高揚,你是何苦?我們不過是來自鄉(xiāng)間的孩子!
江惠一直沒有回來,高揚卻開始隔三差五地來。是一種慣性嗎?
房間里依舊很安靜,小銀看著一本閑書或者給遠方的老母織著毛褲,高揚則坐在對面床上默默地吸煙,在小銀的印象中以前的高揚好像是不怎么吸煙的。他的手邊是小銀端給他的茶,燙燙地冒著熱氣,直到,慢慢地涼下來。高揚幾乎不怎么喝,直到要走的才抿上一口,小銀也省了遍遍地給他續(xù)。不知道過了多久,高揚一眼手腕上的表,再看一眼小銀,算是打招呼,然后帶上房間的門,輕輕走出去。高揚喝過的水一直放著,釅釅的,看一眼都覺得苦澀,直到第二天小銀才把它們摔掉。
小銀又打了江惠的手機,折騰了半天,終于打通了。江惠笑得不行:“哈哈哈,這個傻瓜,我們根本就不可能的!”又輕描淡寫地說,“告訴他,我已經(jīng)在廣州,不打算再加去!”她又勸小銀道:“你也辭掉那份工作過來好了,我?guī)湍憬榻B個來錢多的工作!”她還說,她留下的那些東西小銀能用的就盡量拿去用,不用,扔掉也罷。
高揚再來的時候,小銀很是緊,她不知道應(yīng)該對高揚說些什么,嘴有點干,但她還是硬著頭皮說了。她以為高揚會拂袖而去,沒想到高揚依舊動也不動地坐在那里。她給高揚倒了杯水,然后聲音小得蚊子一樣地問高揚:“聽歌嗎?”沒等高揚回答,她已經(jīng)手忙腳亂地拿起一盤磁帶塞到了錄音機里,這好像還是江惠留下來的,她下意識地看了眼磁帶封面——《悲傷情歌》。
悲傷情歌,還有高揚凄迷的眼神。
就在小銀站起來準備翻帶的時候,高揚一把攥住她干瘦的手腕,緊緊擁她入懷。
如火如荼的激情。最后,小銀化成了一灘四處流淌的水。
高揚沒有回去,幾近天明才枕著小銀的一頭長發(fā)沉沉睡去。小銀很困難意識難醒著,她一動不動聽著高揚陌生的呼吸??伤睦锘艁y而不安,因為高揚始終沒有吻她。
猛然間想起江惠曾經(jīng)開過的玩笑,竟不由地生出了一種似夢非夢的恍惚。自始至終,高揚只說了四個字:“我會娶你。”語氣里沒有柔情蜜意,而是形容不出的倦怠與冰冷,像是不得已的妥協(xié)與讓步。
高揚不愛她,高揚從來也沒有愛過她。從看見高揚的第一眼她就知道。
可是小銀也知道,高揚一定會娶她。
淚,無聲地奔流了下來,分不清是悲傷還是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