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程長春 口述 周平安筆錄 圖/謝墨
我是安洋集團的董事長和總經(jīng)理。安洋是我市五大民營企業(yè)之一;若依資產(chǎn)排,算第三吧。因此通俗地說,我是個私人大老板。
那么我的私生活就備受眾人的關(guān)注,你要擺脫也不可能。所以我索性將我的婚變內(nèi)幕抖落出來,人們高興怎么說就怎么說吧。
不錯,目前的妻子是第二任。人們只知道她比我前妻美麗高大,而且很快生了我的兒子,不知道我們其實是舊情人,只是鴛夢重溫,并非喜新厭舊。
十多年前, 當我在某大學的物理系升上四年級時,外語系新生中那個個子最高的女生引起了我及所有男生的注意。當時乳臭未干的她就是我現(xiàn)在的妻子小安。
她的外形,完全合乎我父親擇媳的設(shè)想。原來我們這個族,按父親的說法是“腦子夠用了,身體也不差,只是其貌不揚,不夠高大,難登大雅之堂”。言下之意,要我們“改良品種”。
老實說,對于父親(他是個老干部,于革命有功,但出身農(nóng)家)這種貴族念頭,我們幾兄弟都沒有真正重視,所以嫂嫂們的外表都很一般。
小安的出現(xiàn),讓我這個小兒子突然警覺。我好似接力賽的最后一棒,大家都指望我將落下的追回,后來居上。我是唯一有希望“改良家族品種”的了。更不用說我第一眼就喜歡上了她。
但我同她,論理八竿子也打不著。我們這所大學,是“多才子少佳人”,稍有姿色的女生即成眾矢之的;再說,隔系如隔山;更要命的,是她剛剛進校,我卻快要畢業(yè)了。
我寢食不安,冥思苦想好幾天,終于看準了機會,就是歡迎新生的周末舞會。
我傾其所有,還賣了一套西裝,請幾個牛高馬大的厲害同學吃喝一頓,讓他們在舞會上阻止其他男生邀請小安跳舞。
一切非常成功。只有“自己人”才能接近小安;接近最多的,當然是我了。
我還買通了放音樂的,讓其多放信天游舞曲,因為我是陜西人,知道許多游天信的傳說,摟著她跳舞時就給她講述,讓她聽得驚訝不已。
外語系的,尤其是女生,普通話都說得不錯,而我正好是校廣播室維修機器的,結(jié)果我又說通了負責人,很快將小安“錄取”為播音員。這樣,有許多個中午或傍晚我們“合法”單獨相處。
我還是學校搖滾樂隊的吉他手。一有演出,我就將她帶上。
我買了兩輛自行車,教她學車,而后常常一起騎車郊游。她是在碧綠的原野明白了什么叫浪漫的。
這樣,到了第二學期時,我們戀愛了。
我也知道一切并不牢靠,因為她還不到20歲,變數(shù)太多,盡管我們已在廣播室里偷嘗了禁果(我承認這種弄得“既成事實”的心態(tài)有些陰險),盡管她多次真誠地說她非常迷戀我那“橫溢的才華”。
為了配得上她,我決定考碩士生。這樣,我放棄了西安的好工作,在學校附近一家灰撲撲的縫紉機廠落下戶頭,以便能隨時看住她。
一年后我如愿考上。但這樣就有了一個“時間錯位”:她本科畢業(yè)時,我還得讀一年研。
更氣人的是,我為她留在了此地,她卻要回她的出生的城市。一來留此地她只能教個中學,回家卻可進科技情報所;二來她戀家,想回到父母身邊。我認為她自私,為此我們吵了幾次。
末了她說:你如果真的在乎我,拿到碩士后追過來吧。
但是,當我一年后真的拿著學位證書到了那座城市,并在市社會科學院找到職位后,卻發(fā)現(xiàn)她不大對勁了。細節(jié)不必多說,總之是時不時有躲閃和支吾。我是個相當敏感的人,決不是好糊弄的。終于有一天攤了牌。
原來她已打算嫁給一個電器商。
我立刻明白是錢在起作用。對于這個我一直還是有想法的。譬如我明白以我的社科院加她的情報所,這點收入要將這婚姻長久維持下去決不現(xiàn)實。我對時代還是了解的,對人心也能理解,所以我打算一結(jié)婚就想辦法多掙錢——至少要讓她看到我不是茍且偷安的男人。但我沒想到一切來得這么突兀。
我將這些說了出來,措辭難免激烈,總之希望她不要如此短視。
她卻始終很平靜。她說她母親的血液出了問題,需要每星期輸一次血,還要昂貴的自費藥,每月要花費數(shù)千元,而且一年半載死不了……我也就明白了。
我后來還進行了調(diào)查,她的確并沒欺騙我。
當時我心情相當復雜。這是一個無能的男人在出讓自己的老婆——她已經(jīng)是我的人了呀,看來什么貞操呀,才華呀,還有諾言呀,同金錢相比,都脆弱得沒法說。
但我心知她無可指責。老實說,我還欽敬她的犧牲精神;而且,事實上還替我擋掉了一個背不起的包袱。
只是想到生一個“能登大雅之堂”的后代又落了空,老爺子空歡喜了(我曾很得意地將小安帶回了西安,老爺子高興得沒法說),我很難過,感到無顏見父母。
但是,這一切讓我感到了真真實實的生存競爭。人類社會在這一點上,同動物界并無本質(zhì)的區(qū)別。我還年輕,我不能一個回合之后就向生活認輸。
這以后我干了三年搖滾樂。說“干”,是我們其實并非沖藝術(shù)去的,我們成立了一個鳳凰文化公司,希望靠演出及出帶子、碟子一類的操作發(fā)財。終于沒形成氣候。
但這三年讓我長了許多見識。而且知道了自己是一個有經(jīng)濟才華的人。
這樣,在結(jié)識了前妻之后,我決然地將鳳凰“轉(zhuǎn)”掉了——辦成了現(xiàn)在的安洋。因為前妻的父親是市經(jīng)委的頭兒。
我前妻是個各方面都平庸的好人;她的年齡被她的家庭優(yōu)越感拖大了,得到我這個碩士生的追求她感到一切都交代得過去了。
我一開始就沒打算讓這個婚姻永恒。我已經(jīng)先于許多人看到了這個時代不變的主題,就是:變化。
我之所以留在本城發(fā)展,大概潛意識里想讓小安看看。人被心愛的人背棄,容易有兩種極端的結(jié)果:被毀掉,或者被造就。
我屬于后一種。安洋集團在五年里壯大了。岳父的作用自然不可低估。
我和前妻有一個女兒。我愛女兒,但我從未將她帶回西安老家,直到我同小安有了兒子。
那幾年我并未特別關(guān)注小安。時間可以讓許多念頭淡化。但有次我在一個飯局上碰到了認識她的人,知道了她的情況相當不妙。
她的母親將電器商女婿的資產(chǎn)差不多耗盡之后,撒手人寰。電器商要恢復元氣不太容易,生意難做眾所周知。更不幸的是,小安的哥哥出了車禍,高位截癱,起不來了,一家人的生活相當困難。小安想代替哥哥支撐他那個家,這樣就同丈夫有了矛盾,基本處于分居狀態(tài)。
次日我就找到了小安。掐指一算,分手八年。我邀請她加盟安洋集團,月薪五千元,年底還分稅后紅利??傊乙屗茇撠焹蓚€家庭的現(xiàn)在和將來。
我要保護她的自尊心,非常客氣,而且請她多考慮一下。但她已顧不了那么多了,反而說還要考慮考慮,不是太做作了嗎?
她在我這里,一路升遷,不到半年,就成了辦公室主任,大權(quán)在握,眾人側(cè)目。
因此,有兩起矛盾不可避免地爆發(fā):她與丈夫的;我和妻子的。
她的丈夫約見我。兩個男人在茶樓里心平氣和地“談判”。我說八年前我無實力,只能由你搶了她去,現(xiàn)在一切掉了個兒。三十年河東,四十年河西,而已。談判結(jié)果;我付他100萬,他們離婚。“讓她完全屬于你?!彼f。
電器商比我出道早,多年的拼搏讓他贏得起,也輸?shù)闷鹆恕H司驮撨@樣:贏的時候不必內(nèi)疚,輸?shù)臅r候也不必委屈。
小安離婚后心甘情愿當我的情人,并不想破壞我的家庭,倒是我的妻子不愿茍且。她要我開除小安,而且斷絕往來。我當然不答應,她就提出離婚。這個平庸女人的自重與堅強,同樣讓我欽敬。
一切正合我意。分割財產(chǎn)時我讓她占了安洋不少的股份——這可使她那經(jīng)委的父親至少不會對安洋使壞。
既然大家都自由了,我同小安也就結(jié)婚了,但我們之間的說法是——復婚。一切推遲了十年而已。
我們的兒子于次年出生。老實說,即使不是男孩,我也不會再要孩子了。我對于“改良品種”已無興趣。讓我高興的是命運對我不斷追求的回報。其實我追求的既不是小安,更不是后代,而是——追求本身。
(編輯 謝豪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