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緣

文/丁宏

這是一個傳奇的愛情故事。為了女兒張海蘭和傷殘軍人的愛情,一位年過半百的農村老婦,最終竟然選擇了離婚。

張海蘭出走

1991年,從秦皇島調往新疆喀什地區(qū)的現(xiàn)役軍人崔道華,在一次公事外出的途中出了車禍。一根鋼筋從他左眼插進,劃開了頭顱,五官幾乎都被破壞了。他失去了知覺,當時一位戰(zhàn)友用一根鞋帶綁住了他的頭顱,然后把他送到了太平間。在太平間,戰(zhàn)友們又意外地發(fā)現(xiàn)他還有口熱氣,又把他送到急救中心進行搶救。一個瀕臨死亡的人,就這樣活了下來。

一個月后,遠在河北秦皇島的張海蘭聽到這個消息。雖然她和他在秦皇島相識才4個月,但她不顧一切地要趕去看崔道華。她的決定遭到了全家人的反對,叔叔、嬸嬸、爸爸、媽媽,他們全都反對她去新疆,父親把她鎖在家里讓母親看著她。所有的親戚都說她傻,“秦皇島山青水秀,別的姑娘都搶著往咱們這兒嫁,你還往新疆奔。”當時,崔道華仍處于危險期,能否恢復過來、恢復以后能否過正常人的生活都是個未知數(shù)。

冒著這樣的風險,頂著家人的強烈反對,張海蘭還是執(zhí)意要走。只有母親悄悄地站在了海蘭的一邊。經(jīng)過了幾天激烈的思想斗爭,她瞞著男人給女兒湊了100元錢路費,放走了女兒。她想也許女兒過幾天就會回來的。只有張海蘭自己清楚,她這一走就不打算再回來了。不管道華傷成什么樣子,她都要照顧他一輩子。

女兒走后,父母從此爭執(zhí)不休,吵鬧不斷,父親甚至對母親大打出手。父母的關系原本就不太好,借著女兒這件事就給打散了。正當海蘭準備和道華結婚的時候,接到了母親離婚的來信。

海蘭到了新疆以后,道華已經(jīng)是一個一級殘廢軍人,他的模樣讓人恐怖。當時,他剛剛從39天的植物人生活中蘇醒過來。此時,他左眼已失明、右眼弱視 ,還喪失了基本的生活能力。他從一個小鏡子中看到自己丑陋的模樣,感到死比活更有意義?，F(xiàn)在海蘭來了,他感到又驚喜又意外。面對青春年少的姑娘,他實在不忍心拖累她,他故意一臉怒氣罵海蘭走,讓她死心。

鐵了心的張海蘭,毫不在意道華的模樣,她理解道華的心思。握住道華的手,她說:“道華,千萬別讓我失望,也不要拒絕我。我已辭退了在秦皇島的工作,帶上了戶口本,我已做好了一切吃苦受累的準備。我的決定也許有道義和責任,但重要的是我愛你。道華,你接受我吧!”

就這樣,張海蘭成了崔道華的妻子。道華退伍后,他們一起回到了他在甘肅慶陽的老家?，F(xiàn)在,他們有了兩個孩子,一兒一女。盡管日子過得清苦,可他們確實很開心。經(jīng)過生死輪回的愛情,他們擁有了自己幸福甜美的生活。只是偶爾,面對荒涼的黃土高坡,張海蘭總會想起那片曾經(jīng)滋養(yǎng)過她少女時代夢想的藍色大海,還有為了支持她去找道華而離婚獨居的媽媽。張海蘭的內心感到陣陣隱痛。

尋找張媽媽

張海蘭對愛情的執(zhí)著令人感動。然而,她的決定卻導致了母親的離婚。因此,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媽媽。為了進一步了解這段情緣的背景,也為了看望張海蘭年邁的媽媽,記者來到秦皇島見到了張海蘭的母親。

張媽媽感到格外驚訝又高興。她是一個開朗、健談、又通情達理的農家婦女。離婚后,她一直過著清貧的獨居生活。

她說:“自從海蘭走后,我心里一天也沒有平靜過。從海蘭寄給我的信中,我知道她從一個普普通通的農家姑娘,變成了一個能吃苦耐勞而且還挑起家庭重擔的妻子、母親,我心里又高興又心疼。我知道她現(xiàn)在生活得很幸福,還被當選為全國人大代表,我真為她高興和自豪,也感到當初站在她一邊是對的。為了女兒的幸福,我離婚也值得?！?/p>

母親支持女兒的婚姻并不奇怪,但是為了女兒的幸福居然離婚,這一點除了讓人感動之外,還有點費解。張媽媽又道出了33年來,一直壓在她心底的一段不為人知的秘密。

“其實我支持海蘭,有好多原因。主要原因是女兒確實喜歡道華,雖然他們認識的日子并不長,但感情深厚。道華是一個樸實憨厚正派的軍人,他受傷了肯定需要人照顧。我當時也不知道他到底傷成了什么樣,就悄悄地幫助了女兒。

“這次見到你們,我要把壓在心底33年的秘密告訴你們。在我16歲那年,曾有過一段與女兒相同的愛情經(jīng)歷。

“我的戀人叫郝得祥,我是在拾柴禾的時候認識他的。他是個海軍戰(zhàn)士,他們部隊就住在我們村上。他那時經(jīng)常幫我干農活,見我穿得破爛,有時還餓著肚子拾柴,就偷偷帶點饅頭給我吃。有一次,他送給我一只鋼筆、一本《毛主席語錄》,讓我一天學寫一個字,可是我到底也學不會,他就送我小人書教我認字。后來他見我家生活太苦要送100元錢給我,我娘說:“傻丫頭不能要,那是人家下聘禮吶?！焙髞聿筷犎バ蘼?我聽說他被砸傷了腰,又心痛又著急想去照顧他,可爹娘死活不同意,還嫌他家離秦皇島太遠。沒過多久,爹娘就給我訂了親,我們就這樣被拆散了。復員的時候,他來找過我,家里不讓他見我也沒告訴我,后來我小妹偷偷告訴了。等我去部隊找他時,他已走了三天了,我當時就急哭了。我一直喜歡看劉巧兒的故事,看到她抗婚就想到了自己,我后悔當時自己太軟弱,順從了父母卻毀了自己的一生。

“嫁給海蘭父親以后,我們就沒好過一天。他知道我心里想著另一個人,就常常打我、罵我。有一次,我想來想去覺得日子沒啥過頭,就服了100片安眠藥自殺,被人發(fā)現(xiàn)沒死成。沒想到幾十年后,女兒又把我的故事重新演了一遍,我怎能讓女兒和她不愛的人生活在一起,把我的悲劇再演一次呢?”

再訪張海蘭

原來,在張媽媽支持女兒的背后,還有這樣一段動人的愛情故事。帶著張媽媽33年前的“秘密”,記者又來到甘肅慶陽張海蘭現(xiàn)在定居的地方。這是一片荒涼的黃土高原,黑乎乎的窯洞一個挨著一個,據(jù)說這里連喝水都困難。見到我們,海蘭心情很平靜地為我們倒茶倒水。道華臉部的疤痕已基本消失,一副眼鏡遮蓋著他“不幸”的雙眼。窯洞里很安靜、溫暖。

海蘭像她的母親一樣快人快語,做事果斷。她爽快地說:“在秦皇島時,他所在的武警部隊就在我們家對面。那一年他們部隊給我們村修路,一條‘軍民魚水情”的路修好了,我倆也就認識了。那段日子,我倆好像還沒來得及捅破愛情那張紙,他就調往新疆喀什了。當時,我們連手都沒有牽過。

“當我得知道華出了車禍受了重傷,一門心思想去照顧他。雖然我們相處時并沒有任何約定,可他傷成那樣,我只能去照顧他。如果誰也不管他,他肯定會死的,而且我從小就喜歡當兵的人,總希望能為他們做點啥。

“我不知道母親為什么會支持我的決定,她為了成全我自己卻離婚了。今天,聽你們講述了媽媽33年前的故事,我更敬佩媽媽了。原來她年輕的時候,也曾和我一樣有過夢想,她也喜歡過軍人?！?/p>

從新疆到甘肅,轉眼7年過去了。7年來,海蘭獨自支撐著這個家。面對具體的真實的困苦生活,她沒有退縮。

道華一臉愧疚地說:“我當時非常丑陋,別說是給我搞護理,我自己在鏡子里看自己都很恐怖。要不是海蘭來照顧我,給我打氣,我真是沒有勇氣活下去了?；氐綉c陽老家,這里的生活更加艱苦。住在這黑乎乎的窯洞,沒有電,沒有水,這里吃水要趕著毛驢,走幾十里的山路去馱水。這些活連當?shù)氐哪腥烁善饋矶己艹粤?而我當時什么活也做不了。幾年來,海蘭跟著我吃盡了苦頭,她沒有添過一件新衣服,一直穿著我在部隊里穿過的舊軍衣。我這一生都愧對海蘭和她的媽媽。”

海蘭說:“和道華生活了7年,雖然日子苦一點,但我們婚后的感情生活很甜蜜。記得我第一次懷孕的時候,道華總是小心地照顧我?？僧斠⒆幽菐滋?他被派出了公差。在醫(yī)院里,我一直惦念著道華,希望他能早點回來。經(jīng)過一天一夜的疼痛,孩子生下來了,可他仍然沒有回來。第三天,我和孩子回到了家,家里幾天幾夜沒有人住,沒有生火也沒有電,凍得我直哆嗦,孩子的小嘴也凍得發(fā)紫,我盼望著道華趕快回來。

“晚上,我聽到門口有腳步聲,我聽出是他的聲音,激動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伤陂T口轉了一圈又進了隔壁的屋子,我趕緊穿衣下地去隔壁問是不是道華回來了?他趕緊出門抱住我說,你剛生完孩子,怎么就往外跑吶?夜深了,我怕驚動你和孩子,就沒有進家門。進屋后,他發(fā)現(xiàn)家里像冰窖一樣。當時家里沒有柴禾,無法生火,他就抱著我和孩子,用他的體溫溫暖我們。這幾年,他身體恢復得很快,只要是他能干的活,絕不讓我插手。”

海邊長大的女人張海蘭,就這樣留在了沒電缺水的貧困地區(qū)。她用執(zhí)著的愛和責任,換來了平凡而又幸福的生活。

截至記者發(fā)稿時,又傳來了張媽媽的消息:張媽媽堅持成全了女兒的情緣,而女兒今天的幸福生活,也提醒了張媽媽拿出足夠的勇氣,去抹平不幸的婚姻生活的印記。那次,記者要幫她尋找33年前的戀人郝得祥,她拒絕了。近日,她又找到了一個老伴,據(jù)說是一個老退伍軍人。M

(責編 周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