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乙己”頻顧國圖

杜涌濤

國家圖書館是中國乃至亞洲最大的圖書館。每天有近萬名讀書人來這里汲取知識。

對多數(shù)讀書人來說，他們的大腦猶如海綿，知識就像水分；而對極少數(shù)讀書人來說，他們也是來消化知識的，不過，消化知識的方法略有不同：他們把有用的知識，一頁一頁撕下來，獨自“吞”進肚里。胃口更大的干脆將整本書，一本一本地“吞”下。

這絕非危言聳聽：國家圖書館正經(jīng)歷著建館近90多年來“最卑劣的偷盜”。據(jù)介紹，近年來，國圖每年圖書及出版物失竊、被損至少達600冊以上，且呈逐年上升趨勢。記者在國圖二樓中文社科第一閱覽室的一間陳列室看到，這里專門陳列著數(shù)百冊圖書，有的開了“天窗”，有的頁碼被撕得殘缺不全，有的被亂涂亂畫，有的被換了“內(nèi)瓤”。叫人不能容忍的是，此類現(xiàn)象國圖多數(shù)閱覽室都有發(fā)生。在保衛(wèi)科，記者看到，因毀書拒交罰款等原因被暫扣的身份證、學生證、工作證等證件，不下百件。該館辦公室副主任說，國圖至今仍有上千個借書證無人認領。

偷的是書，丟的是尊嚴

58歲的Z某，是國家某研究所的研究員。1999年4月的一天，Z某像往常一樣，掐著點兒來到國圖外文期刊第一閱覽室。他是這里的老讀者了，工作人員都對他很客氣。中午時分，Z某大搖大擺往外走，工作人員與他點頭告別后就忙起手頭的事，但過安檢門時，警報器響了。工作人員大為吃驚，要求Z某重新通過安檢門。再過，警鈴又響。工作人員要求他將腋下的一沓小報放下第三次通過安檢門，警報器啞了。翻開小報，《物理報告年度論文集》赫然顯露。

外文書籍及期刊由于價格昂貴，國圖每種一般只收藏一本，而《物理報告年度論文集》是館藏核心刊物，價值3500美元。按照國圖有關罰款條例，Z某應被罰款的數(shù)額最少不下30萬元人民幣。

國圖考慮該書并未損壞以及Z某的實際經(jīng)濟狀況，最終作出罰款1500元人民幣并寫深刻檢查的決定。而Z某即使全部復印此書，費用也不過區(qū)區(qū)200元。

即使如此，Z某也不知該到哪里籌措這1500元?！拔以撛趺聪蚣胰艘@筆錢呢？”

數(shù)天后，Z某送來了1500元罰款和檢查，“從始至終沒有抬起過頭”。工作人員告訴他認錯改正還歡迎他再來。Z某一個勁兒地搖頭，長嘆一聲：“國圖我是沒臉再來了?！?/p>

該閱覽室一位工作人員對記者說：“從那時到現(xiàn)在，再沒見到過他。想起當時他那個難受的樣子，你就理解了什么才叫斯文掃地?！?/p>

相比Z某的斯文掃地，北京某醫(yī)院的Y女士，就全無斯文可言了。去年11月28日，身為大夫的Y女士，來國圖外文期刊第一閱覽室查閱資料，臨走時試圖將一本《花旗銀行》刊物偷走，安檢門擋住了她的去路。Y女士急中生智，順手將刊物扔回書架。工作人員找回此書與她理論，Y女士稱自己“誤認為是廣告插頁就帶了出來”。使盡各種抵賴手段終于無效后，Y女士轉(zhuǎn)身便跑?？蓱z堂堂亞洲第一圖書館，瞬間變成田徑競技場。繞著圖書館樓層，保安人員追了四五圈，Y女士情急之下鉆進女廁所。約過半小時，Y女士認為安全了，從廁所溜出來，一看保安仍在附近守候，拔腿又跑。直到國圖的大門口，保安才將她抓住。

偷的是書，丟的是良心

S某的未來本來可以用前程似錦描繪：23歲的年齡，北京某名牌大學的在讀博士生，好日子就在不遠的地方向他招手。但這一切都毀了。15000元的罰款，壓在這個本來2000元學費都無力籌措的年輕博士生頭上。比這還可怕的是良心的不安，像一塊沉重的巨石，壓在他的胸口，將伴他度過一生。

S某在檢查中這樣說：

1999年8月4日下午，我來到國家圖書館外文期刊閱覽室查閱有關外文論文資料。這方面的文章倒有不少，但每一篇都有15頁左右。這樣一來，如果要復印15篇論文，所需費用將近150元。可是，我當時只帶了100元。

這時，一個邪惡的念頭在我大腦中一閃：如果將這些論文直接帶走，不就可以省下這筆錢了嗎？結果被管理人員發(fā)現(xiàn)了。

一念之差，鑄成大錯！

為了省點錢，我妄想將圖書館內(nèi)的公共財產(chǎn)掠為己有，而完全置他人和國家的利益于不顧，現(xiàn)在回想起這件事情，我真為我的行為感到可恥。這些資料都是比較新的、比較前沿的?？梢哉f，從事這方面工作的人都需要這些資料。如果我真的將它們帶走，萬一有一天，需要這方面信息的人來圖書館查閱資料，發(fā)現(xiàn)資料已經(jīng)嚴重損壞甚至根本沒有了，他們一定很失望，并且對這個國家級的圖書館失去信任，甚至影響到他的工作，如果他的工作又涉及到國家的重點項目，造成的后果將更加嚴重。

我對不起我的父母，對不起我的老師和母校，對不起這個國家級的圖書館，我也對不起廣大讀者。其實我最對不起的是這個國家。我之所以有今天是與國家對我十幾年的悉心教育分不開的。這些年來，國家不惜花費大量人力、物力、財力投入教育，就是希望這批受教育者，尤其是擁有高學歷的人，將來為國家作出更大的貢獻?？墒?，如今貢獻沒有，卻枉費了國家對我十幾年教育，辜負了國家對我的一片寄托與厚望！

我知道，我所犯的錯誤是不可饒恕的，影響是非常嚴重的，但是請圖書館領導針對我的情況，給予懲罰。只要我力所能及，我愿意接受任何懲罰！

S某偷的是英國出版的《計算機輔助設計》，一套12冊，全年單價1.6萬元。他偷了其中的一本，并撕掉其余11冊共計166頁。按照有關罰款條例，S某被罰款的數(shù)額至少不低于8萬元。國圖根據(jù)他的實際情況，減為1.5萬元。現(xiàn)在他已交了7000元，其余逐步償還。

國圖工作人員不無憂慮地說：“我們倒不擔心他現(xiàn)在交不上罰款，工作了以后罰款可以逐步交。我們擔心的是他的良心，這份不安快要把這個年輕人壓垮了。這筆債怕是一輩子也還不清了。”

（何平摘自《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