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　物

拖　雷

自從母親離開我們后，妹妹便在我的生活中充當了母親的角色：按季替我購置衣物，每周一個問候電話。每月一次郵寄生活費、食品……在她看來，我這個二十七八歲，研究生快要畢業(yè)的兄長，從來沒有離開過校園，不諳世事，是需要格外照顧的。妹妹固執(zhí)地認為，在沒了母親后，她應(yīng)該承繼母親那顆溫厚之心，伴我走過人生的坷坷坎坎，使我任何時候都不缺少愛與關(guān)懷。

妹妹極希望我有一個女友，如常人般戀愛，結(jié)婚，生子?？晌业膼矍轼B至今尚未來到。妹妹在電話里不平又無奈地說：“哥，你那么優(yōu)秀，那么善良，為啥你身邊的女孩子就看不出呢?我要不是你妹妹，一定會嫁給你的?！蔽覠o言地手握話筒，眼里涌出了淚水，不是自憐，是感謝與感激。我在想，我能拿什么作為回報呢?妹妹是不需要回報的。她說過，只要我過得好就是她的幸福，也是九泉之下母親的幸福。我想，我只能以心懷感激、學業(yè)優(yōu)異來回報關(guān)心我的親人了。我向往博士、向往求學生涯的最后輝煌。

憋足了勁，夜以繼日地苦讀，勤勤懇懇地寫文章、發(fā)文章。終于在11月20日這一天，所里研究生秘書告訴我，我提前攻讀博士學位的申請已經(jīng)批下來了，師從復旦大學三大杰出教授之一章培恒先生研治中國文學。多年的夢想在剎那變成現(xiàn)實，第一個想告訴的人就是妹妹。正巧，妹妹的生日就是這一天，何不將此消息作為一份特殊的禮物送給她呢?在夜里10點鐘撥通了電話。道了聲生日快樂后便大聲宣布：“我要讀博士了，導師很有名?！?/p>

妹妹在那邊愣了一下，問：“你要讀博士?”

我告訴了她提前攻博的事，妹妹沉默了一會兒，說：“哥，我真的不希望你再讀下去了?！?/p>

“為什么?讀博士不是很好嗎?”我不解地問。

“你讀博士會很清苦，很累，你身邊沒人陪，你會活得太寂寞。我馬上就要結(jié)婚了，我不知道婚后還能不能像從前一樣照顧你?！泵妹糜挠牡卣f。

我的心顫抖起來。我一下明白妹妹談了幾年戀愛而遲遲不肯結(jié)婚的原因。上次電話里她說準備明年夏天結(jié)婚。明年夏天，如果不提前攻博，正是我研究生畢業(yè)。這些年，我不知不覺間拖累了妹妹，她卻從來沒在我面前說起自己的心思。

“我不需要照顧。我一個人能過得很好。”我說。

“你真想讀?”妹妹問。

“想讀?！蔽要q猶豫豫地答。

“那你就安心讀吧!我暫時不結(jié)婚，等你博士畢業(yè)。”妹妹語氣平靜地說。

“你千萬不要這樣，你這樣做會叫我一輩子不得安寧。別擔心我，我能行。記住，你年紀不小了，抓住屬于自己的機會。你要因我不結(jié)婚，你就是糊涂蟲，就是大傻瓜!再說一遍，不管別人，先管好自己!”我在電話里大吼大叫起來。

“你是我哥啊，我怎能忍心拋下你不管?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心如飛蓬般地活在這個世界上。母親知道了，她會在地下責怪我的。”

電話那邊，妹妹已泣不成聲。

深夜，淚水沿著鼻翼潸然滑落。我不知道，今夜，我給妹妹的禮物是什么顏色；我也不知道，那個讓我夢想多年努力多年的愿望，我是否有勇氣去實現(xiàn)它。

(金艷、碧波摘自1999年1月8日《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