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輩子的茶葉蛋和三枝紅玫瑰

阿人/董小娜

★浪漫(英語Romantic的音譯)，一個富于詩意、惹人遐思的外來詞。每每睹之讀之品之，哇噻，心跳何止100?可是沒準所有詞典對于它的解釋都缺乏想象力，叫人不過癮，不信試著查查——你先別說：不會吧!

★今年7月12日，本刊記者將一份精心炮制的“你認為什么是浪漫?請舉例說明”的主題問卷，同時在北京、上海、深圳和蘭州四城市街頭廣為散發(fā)。到目前為止，我們雖只收到回寄問卷143份，但卻得到不同性別及年齡者個人對于浪漫的“定義”3856種(最多者居然一氣兒羅列了321條之多，而最少的起碼也講出了1條)，超過500字以上的有效個案76例(其中縮寫自名著、言情小說、影視作品的38篇，推薦當代作家有浪漫描寫的2000字以下篇幅文章11篇，而“絕對屬于自己的故事”27篇)。由于絕大多數(shù)回寄問卷中關于浪漫的“定義”和超過90％的個案，都涉及到了人類最永恒的主題即兩性之愛，本刊記者遂決定據(jù)此行文，以饗讀者。

★需要說明的是，鑒于在回寄問卷中，受訪者關于浪漫的“定義”過于駁雜，多屬舉例說明而未作抽象概括，跟我們慣常運用的給概念下定義方式相左，本文盡量不作引用；但對需要刊登的真實、完整個案，我們則出于保護當事人權益的考慮，作了相應的技術性改寫。另外，北京有位名叫盧小洋的本刊熱心讀者，特意給我們寄了本由美國人撰寫的既體貼入微、又愛意濃濃的書，名字就叫《1001種浪漫》，是一冊“實用愛情指南”——仔細琢磨琢磨，萬丈紅塵中人間浪漫何止千余種，數(shù)字不過表明人類兩性之愛需要在守望中時時創(chuàng)意出新而已，它們的名字本來應該統(tǒng)一叫愛才對。

花店生意火爆，絕非夫妻浪漫所致。在車上或大街上勾肩搭背、于眾目睽睽下表演愛情動作的未必是夫妻等原因，很多人反證說婚姻無浪漫，因為平淡的家庭生活會消解或者排斥浪漫。

只不過，平淡的婚姻所釀造的也許正是愛的真味，再瑣屑如常的歲月也會閃現(xiàn)出浪漫的光彩，只看你是否有雙善于捕捉和發(fā)現(xiàn)的眼睛。

就像我們都會說玫瑰花是浪漫的象征，那么茶葉蛋呢?

主人公：王阿姨、齊伯伯

婚齡：37年

戀愛時間：從1962年他們結婚那天起至今

講述人：王阿姨

我當初是從師范大學畢業(yè)后，響應國家支援大西北建設的號召來甘肅的。就因為思想覺悟高，一開始便被上級主管部門安排到了一所由小學剛升格為中學的學校當教導主任。屬于我直接領導的人里邊就有老齊，由于資格老，原只有高小文化程度的他，卻鬼使神差般被臨時任命成了初中年級的語文教研組組長。

老齊大我整整9歲，我們倆是經(jīng)人撮合走到一起的。不過我一開始看中他的，是他那根正苗紅的革命烈士后代出身，誰叫咱是小業(yè)主的后代呢。

我們結婚那天，來了不少上級領導和單位同事。大家攛掇老齊介紹介紹我們戀愛的經(jīng)過。你猜他怎么說的?他說：“革命同志，戀什么愛呀，她就是喜歡吃我媽養(yǎng)的雞下的蛋呀——哦，是我媽最會煮的那種茶葉蛋。”好像我是嫁給一堆雞蛋似的!等晚上大伙兒鬧夠了走了，屋子里只剩我們兩個人的時候，他突然從上衣口袋里摸出三只茶葉蛋來，對我說：“餓了吧，你吃，全吃了，我不餓!”其實我們倆這一天迎來送往的忙活下來，誰也沒吃上一口飯。那一刻，我因為自己瞎貓碰死耗子般嫁了個嘴上雖然講不出什么，但內心里卻懂得疼人的男人，眼睛里一下子蓄滿了淚水。

“文革”中，紅衛(wèi)兵小將說我有親戚在美國是美帝特務，還說我抓教學質量是搞師道尊嚴，因此沒少開我的批斗會。通常有批斗我的場合老齊一準到。他會跟著大伙兒把打倒我的口號喊得比誰都響，但一看情況不妙便會率先沖到我面前揮胳膊跺腳，用身體替我擋住別人的真打。我住牛棚那陣子，他隔三岔五地每次步行二十好幾里地跑來看我，好像只為了向我重復一遍諸如“最近吃的好不好，沒餓著吧”、“多干活，人一累晚上就容易睡著覺了”、“家里好，孩子好，我也好”之類的車轱轆話，然后給我放下一書包茶葉蛋走人——自打我婆婆病故后，也不知他是如何繼承她媽那手味道就是跟別人煮的不一樣的茶葉蛋功夫。有一次我問他：“你就從沒想過要跟我劃清界線嗎?”“想過，”天生不會撒謊的他，接下來的一番話竟講得我眼角掛淚，“可是我跟你劃得清界線，咱們的孩子和我好不容易學會煮的茶葉蛋跟你劃得清界線嗎?再說我睡覺你不在乎我打呼嚕，我想我要是跟別人在一起過日子恐怕不會這樣?！?/p>

咱們國家開始搞改革開放那十幾年，我一直當我們中學的校長。我把“不思進取”的老齊從初一年級的語文老師變成了校工，原因是我要抓教學質量，就得保證師資水準，就得先廢了他那張高小畢業(yè)的文憑。老齊雖然知道我這叫“大義滅親”，但還是因此有差不多一個多月時間不怎么理我，也不給我煮茶葉蛋了，饞得我不行——沒辦法，我早就習慣了他給我煮的這一種，市場上偏偏就買不到他弄的那個味道的。直到有一天我咬牙切齒地跟他講，他要是再不給我煮茶葉蛋，我就跟他離婚。但他同時給我提了個條件：他說，他和我兩夫妻在一個單位共事難免被人說閑話，讓我這個做領導的不好開展工作，所以他想停薪留職回家擺茶葉蛋攤子，反正當時已經(jīng)時興下海經(jīng)商，不少人都已經(jīng)那么做了。考慮到他說的有些道理，加上他當時已年過50再難找到進修深造的機會，更為了照顧他的自尊心，我答應了。我原以為擺茶葉蛋攤子能擺出個啥名堂，結果十多年下來，那些茶葉蛋不僅把我們大學畢業(yè)的一雙兒女先后送出國門自費留學了一趟，而且還通過希望工程把上百個失學兒童帶回了學校。

我退休之后又被返聘回學校干了兩三年課任老師。那時每天早上都是老齊按時喊我起床。記得有個禮拜天，我在老齊的照常催促下起床、洗漱，由他伺候好剛出鍋的茶葉蛋加牛奶的早點后匆匆上班去。半路上又折回來埋怨老齊，為什么忘了今天是我休息日，攪了我的好夢!但老齊平靜地接受了這一切，只是說：“你只因一天沒睡好就大發(fā)脾氣，我一年365天又有哪天睡過一個好覺，每天都得早早起床給你煮茶葉蛋、熱牛奶，然后叫你起床!”我心里覺得慚愧，但又不知說什么好，趕緊將話題岔開：“還有茶葉蛋嗎?我好像沒吃飽?！?/p>

后來老齊真正歇下來一門心思地當起家庭“主夫”，是因為我考慮到他的風濕性關節(jié)炎越來越嚴重，再也不允許他上街擺攤了。打那以后他常在我跟前念叨，他替人民群眾可惜他的手藝，他今后煮的茶葉蛋，就只能給我一個人吃了!每當這時候，我心里必定會交替著既為他遺憾也替自己慶幸——不是慶幸自己口福不淺，而是慶幸自己這輩子嫁了老齊。

我和老齊老夫老妻的幾十年，按說沒什么浪漫可言?？山衲?月12日那天，他倒是差點兒浪漫得使我暈了頭。大清早，我讓他去市場給家里買菜，結果他除了菜還買了三枝紅玫瑰喜滋滋地捧回來。他先是抱怨“10塊錢一枝，加起來30塊錢呢!30塊錢能買一臉盆茶葉蛋哩”，又對我說：“賣花的人吵吵今天是情人節(jié)，所以我覺得應該給你開一回洋葷了!”我當時真想跑過去親這死老頭子一口，但還是忍住了，實在是怕嚇著他?！懊倒寤ㄊ敲倒寤?，茶葉蛋是茶葉蛋，這是哪兒跟哪兒呀!”我佯嗔道，“叫你這個糟老頭子別亂花錢，你就是不聽。對了，我昨晚讓你今早上給我煮的新鮮茶葉蛋你煮了嗎?”“煮了。這不，在廚房案板上擱著嘛?！?/p>

瞧，這就是老齊和我這一輩子!

鉆戒未心比可樂罐上的拉環(huán)離真愛更近

在你買不起花的時候，拔棵青草給她，這就是浪漫；等你能為她買下一座花園，還能給別人買另一座時，沒準在她的記憶中她最想保留的仍是那棵草。

我們通常將浪漫視為純粹兩個人之間的事，但要是突然多出來一個人呢?按說，你有多愛就有多浪漫；只是這世上沒有哪一樣浪漫可以浪漫過把愛情進行到底!恰似——

主人公：麗萍、莊達

婚齡：4年

戀愛時間：9年

講述者：麗萍

起初，當陸續(xù)有人或直陳或暗示我老公莊達愛上了一個20出頭、在酒店桑拿房做按摩的女孩子時，我是打死自己也不肯相信的。

許多年前，在種滿紫丁香的大學校園里，從莊達有一次將一只可樂罐上的拉環(huán)套在我手上并承諾說“終有一天，我將用鉆戒將你娶進我的一生”那一刻起，我便將我們兩人的愛情，跟“天地合，乃敢與君絕”之類的詩句聯(lián)系在了一起。畢業(yè)分配方案塵埃落定后，我是不顧家人反對，連件像樣的行李也沒帶，就跟莊達一起來到深圳。我們在無數(shù)次尋尋覓覓中瞅準1995年那次牛市闖入股海，掙得了平生真正屬于我們兩人的第一桶金，然后是第二桶、第三桶……直到在臨海地段買下一套復式住宅，開上私家車，才算徹底結束了我們此前有時被老板炒、又有時自己炒老板的打工生涯。結婚那天，當莊達將一枚他特意托朋友從香港買來的鑲有24克拉鉆石的鉑金戒指，當著眾人的面戴到我左手的無名指上時，我流下了眼淚。仿佛剎那間，我們那連年來四處求職、找便宜房租住、跟人合伙有賠有賺地學做生意所付出的艱辛與努力，以及曾經(jīng)隨股指漲跌而時喜時悲的情懷，都最終有了結果，就連同我們的愛情也隨之提高了品質——盡管這一切從無到有，其中只隔著一段由一只輕飄飄的可樂罐上的鋁質拉環(huán)，到沉甸甸一枚鉆戒的短短距離。

在股市轉入持續(xù)低迷的這些年，我們不僅有了一個可愛的女兒，而且為了全力支持莊達打理好他在東莞開的一家制衣廠，我還辭去了自己于某外資公司所任的財會主管職務，一心一意扮演起了相夫教子的“主內”角色。我一直相信，我們費心費力所做的一切原都是出于心中有愛：他對我的愛，我對他的愛，以及我們倆人對孩子乃至整個家的愛!

對于莊達和那個按摩女孩之間的事，由于信任愛情和相信流言往往不攻自滅的緣故，我一開始選擇的是沉默。只是不知從何時起，莊達再從外面回到家時，言談舉止中對我陪盡了小心的作派，使我在心里犯起了嘀咕。我常以“孩子睡覺會蹬被子”或是“她這幾天老是睡不踏實”為由，夜里躲開他去女兒房間陪她睡。直到有天早上，莊達駕車去遠在東莞的制衣廠上班后，我從他扔在家里的一條待洗的褲子兜里，摸出來兩張票據(jù)：即一家珠寶行于近期開具的一張8克拉鉆戒發(fā)票和一張品質保證單，才使我真正陷入了深深的惶惑和痛苦之中。我當時真的不敢相信莊達此生除我而外，還會給別的女人買鉆戒。我由此不得不用一整天時間坐下來呆呆地仔細去想，如果莊達外遇屬實，我該拿這個既是自己丈夫又是女兒父親的男人怎么辦，是佯作不知，一如既往，抑或一哭二鬧三上吊，還是曲意逢迎、加倍溫柔賢淑?

令我沒想到的是，當晚莊達便打電話來跟我作離婚談判了。莊達說，他沒勇氣面對我和女兒，一向不沾酒精的他，只好喝了不少酒壯膽通過電話跟我商量這件事。事情還沒講到關鍵處，他那邊已是泣不成聲了。據(jù)他講那女孩的確是在東莞一家酒店的桑拿房打工的，他因為迷戀她年輕美麗的肉體而使她懷了孕。她先是答應如果莊達給她買只鉆戒就去醫(yī)院流產(chǎn)，等他將鉆戒買給她之后她又變卦了，以死活要將孩子生下來相要挾，逼莊達作出最后選擇。作為妻子，我從未見過莊達曾有如此痛不欲生的時候，遂也愴然陪淚，主動允諾出于“坦白從寬”的考慮和感念夫妻一場，我愿意順著他的意思辦，只在末了提出一個要求，我想親眼見識見識那個女孩，順便送那女孩一件禮物。莊達慌亂之中竟忘了問我干嗎想見那女孩和準備送她一件什么禮物。無需諱言，我當時連給那女孩潑硫酸然后自殺的念頭都有，自己也沒認真想過為什么渴望見她和如果跟她真的見面，會送她什么“禮物”。

我和莊達是協(xié)議離婚的。莊達自作主張將制衣廠作價轉讓給了別人，并一再堅持把所有物產(chǎn)和存款轉到了我和女兒名下，然后悵然而去。我當時不知道應該為此感動，還是應該掩面悲泣。

我之所以最終也沒能親眼見到那個一度應該說是我的情敵的在桑拿房打工的女孩，不是由于我沒動過如何去東莞找到她打一架、朝那張我想象中的年輕漂亮的臉蛋唾兩口的心思，而是因為那女孩在聞聽莊達已將全部財產(chǎn)轉到我和女兒名下的當夜便沒了蹤跡，懷孕一說更無從談起。

第二年夏天，我和莊達兩個原本不信教的人，卻專門帶著女兒到廣州一間天主堂舉行了復婚儀式，只因為我不知何時開始迷戀于基督教式婚誓的緣故：“無論順境還是逆境，無論健康還是疾病，也無論貧窮還是富貴，你都愿意娶或者嫁給你身邊的這個人為妻或者為夫，并與之共度此生嗎?”想想看，這樣的誓言是多么圣潔!說完誓詞，牧師叫我和莊達兩人互換戒指，你猜怎么著，我們這次互贈的戒指既不是金戒也并非鉆戒，而是兩只可樂罐上的拉環(huán)——當然，這也是我的主意。

我們復婚前莊達曾謹慎地問起，我怎么那么自信他還能回到我和女兒身邊?我就告訴他，我所相信的只能是愛情，所以他不只是回到我們身邊，最重要的是回到愛情身邊，打算重新和我一道將我們的愛情進行到底。而我平生所能想到的最浪漫的事，正如一首歌里所唱，就是和他一起慢慢變老。后來他又問我，我當初想送給那位如今已不知去向的按摩女的禮物究竟會是什么?“我起先想過大概用硫酸潑她最解氣，”我實話實說，“隨即改了主意，認定還是把咱們結婚時你戴在我手上的那只24克拉鉆戒送給她比較合適，這樣做既不會導致自己走上犯罪道路，順便也能把你對我曾經(jīng)有過的愛交給她，起到為你們祝福的作用?！?/p>

“那你手上不就什么也沒有了?”莊達大約是不大相信我竟想過要把我們的結婚戒指送給自己的對手，并為他倆真心祝福。

“你難道忘記上大學時，你曾將一只可樂罐上的拉環(huán)戴到我手上了嗎?”我指著自己胸口說，接下來竟使我們倆人痛釋前嫌、相擁而泣了?！霸谖倚睦?，”我當時真就是這么說的，“它就那么一直被我珍貴地戴著，別說是8克拉或者24克拉鉆戒，即使是100克拉、1000克拉的鉆戒也無法跟它相提并論!”

浪漫演練：非要讓你說出那三個字

浪漫需要想象力。它不等于愛，卻是溝通相愛者、增進親和性去共同感受生命細節(jié)的“藝術化”方式和手段，哪怕你曾經(jīng)有過“浪漫傷痕”。它強調的是怎么做比做什么更重要，其動人之處恰恰在于挖空心思和用心良苦。

浪漫是過程，愛才是目的。

主人公：大薛、梅眉

婚齡：正準備滿懷信心地“入城”

戀愛時間：5年零7個月

講述者：大薛

梅眉頭一回跟我講，她這個生來不摸女紅的人，無論如何要在當年冬天結束之前，給我用情人結針法織成一件毛衣時，我差點兒感動得落下淚來。不過來年春天到來的時候，梅眉倒是真把一件毛衣穿在了我身上，不過不是她手織的，而是眼看著我28歲的生日就在眼前了，她現(xiàn)去商場買了一件。結果是，她楞是以“春焐秋凍”的道理，逼著我把那件厚厚的毛衣穿到了夏天別人都已經(jīng)改穿短褲和T恤的時候。

沒法子，梅眉的浪漫有時候就是有點出格。就像有一回，她將手機和傳呼全扔在家里，故意讓我沒法跟他聯(lián)絡，也不跟我打聲招呼，就報名參加了一個去西藏的旅行團，害得我以為她遭遇了什么不測，連當警察的哥們兒都動員起來，一氣兒找了她十來天。結果你猜人家怎么著，舉著三棵在藏北采的干巴巴的雪蓮花回來了，還跟我說她在海拔5000米的一座雪山上坐下來認認真真哭過一鼻子，完全因為太想我和我那急了就罵娘時的北京胡同口音的緣故。她還說，那三棵雪蓮花代表了三個字：她愛我。盡管我從沒對她講過類似的話，所以她要把它們供在一只我掏萬把塊錢買的明代花瓶里，直到它們爛成了一灘漿糊般的黑水，她才把它們戀戀不舍地潑進馬桶。

梅眉小我12歲。她說她之所以整天瘋瘋癲癲，是因為我在遇上她之前結過一回婚，而那次婚姻的失敗使我患上了承諾恐懼癥，再不肯將“我愛你”這三個字輕易吐露出來，大有打死我也不說的勇氣和耐性。梅眉甚至認為我把甜言蜜語全講給我前妻聽了，所以沒給她留下一丁點兒。她說她嫉妒，因此總想折騰出點兒“動靜”嚇唬我。前年秋天，有一回她再這么說時，我就跟她講：“要不咱倆結婚得了?！彼齾s回答得干脆：“干嘛干嘛，想把我拴住啊?不跟我正兒八經(jīng)說句‘我愛你就想把我推入火坑呀?告訴你吧薛某人，我這輩子偏偏只想跟你戀愛不想跟你結婚!”正是她這句話，噎得我到我們報社總編那里爭取了一個沿我國北部邊境線，采訪三個月邊防軍人的機會，而且在能打通手機的地方也整天關著機子，既不想接聽她打來的電話，也忍住不給她打。我知道梅眉一定氣壞了。其實三個月后，我是一回到北京就給她打的電話，不過卻假裝我人還在內蒙。她聽到我的聲音，馬上開始大呼小叫，當她還未停止叫嚷時，我已經(jīng)捧著一捧內蒙戈壁地帶常見的那種五彩石子兒，出現(xiàn)在她面前了。她看著我，眼中含著淚，歡迎我回家。接下來的那個禮拜，她跟我講，她認識了一個在中國留學的美國男孩，那洋鬼子不僅舍得天天對她用英漢雙語講“我愛你”這三個字，又想結婚成家，所以她準備跟我分手。

梅眉跟我分手以后，我們通了幾百次電話，有一次她甚至背著她的美國男友，偷偷溜出來跟我見面，我們邊聊邊抱頭痛哭。我告訴她我有多難過，她非常同情我，而且像個好朋友那樣為我一掬同情之淚。我本以為我倆之間真的一切都覆水難收了。

去年初，有一天我在辦公室接到梅眉打來的一個電話，她說她正在辦赴美護照，準備和那個美國男孩去大洋彼岸他的弗吉尼亞老家舉行婚禮。接下來，一向怕熏出一身油煙味來，因此從來拒絕進廚房，總是給我一打打地買圍裙的她，又補充道：“等你再見我時，我沒準已經(jīng)學會一手做美國正宗披薩餅的本事回來探親了，到時候一定做一張給你嘗嘗?！边@使我的心涼到了冰點。我立馬打車回家，翻箱倒柜地去找一本許多年前我看過的一本小書，只因為里面有首小詩它就被我保存了多年。幸運的是我找到了那本書，并把書里的那首詩通過傳呼臺傳給了梅眉。我想該是我徹底坦白從寬的時候了——

我愛你／可是我不敢說／我怕說了／我馬上就會死去／我不怕死／我怕我死了／再沒有人像我一樣愛你

大約一小時后，梅眉拎著她的全部家當敲響了我的房門?！疤炷模阏f了，你終于說你愛我了!”她扔下行李抱住我放聲大哭，“我以為……以為……以為我一輩子都等不到你對我說……說‘我愛你這三個字了，但……但你……還是說了!”

當時我也淚如雨下?！笆堑?，我愛你!”我撫拍著她顫抖的肩膀，語無倫次地講，事后想想有點肉麻，“以后你要我把這三個字對你說多少遍，我就對你說多少遍!這大半年時間沒有你在我身邊瘋、在我身邊鬧，我都有點不知道自己該怎么活了!”

其實，我當時對她講的都是從心窩子里掏出來的話，直到今天我還這么認為。盡管從那以后我就徹底陷入了被動——這不，前天晚上，北京下了場瓢潑大雨，梅眉非拉我打著傘去天安門廣場散步不可。她說，她想聽我在大雨里給她朗誦那首名字叫作《再沒有人像我一樣愛你》的小破詩。不過當著她面，我是絕不敢說那是首破詩的，我怕沒準她會殺了我。

免費冷氣吹過“新人類”花招過多的戀愛季節(jié)

在玫瑰成災的年代，我們也許更希望用土豆傳情達意；

在大家一道濫情的城市生活中，我們對愛情的疑慮，往往會因為浪漫太容易制造和可以輕松獲得而產(chǎn)生。

也許，“我們一切的根本問題——我們所有的問題——都是因為缺少愛?！?/p>

主人公：路遠、花兒

婚齡：無

戀愛時間：23個月11天又7小時

講述者：路遠

我是70年代出生的那撥所謂“新人類”當中的一員。別人都說我們生逢其時，一長大就趕上了想怎么愛就怎么愛、愿意怎么浪漫就怎么浪漫這樣一個社會生活環(huán)境相對寬松的時代，但我本人對這一點持不同看法。

今年情人節(jié)那天，我的傳呼機、手機幾乎被打爆，E瞞ail也收了不少，且多為女性所為。其中王姓小姐7位、李姓的4位、張姓的5位，其他姓氏的我就不說了。我這么講好像在暗示自己命犯桃花，挺招女人喜歡，其實我那天也根據(jù)手頭的名片打了無數(shù)傳呼留言和發(fā)了不少E－mail，直到我們公司一位男性客戶打電話來抗議我把他的性別搞錯了，大罵我濫情為止。我現(xiàn)在的女友花兒，那天跟我一起吃飯時也大呼受不了，因為就連她老爸老媽哥哥嫂子以及她5歲的外甥，都跨省把“祝情人節(jié)快樂”的字樣打到了她的傳呼機上。有一天，我看電視臺在討論我們這代人的傳情達意方式叫隔代的人看不懂，其實我認為真正讓人看不懂的是花招太多，內容太少，似乎就連兩性之愛也統(tǒng)統(tǒng)商業(yè)化了：一通電話似乎就可以讓一對原本不太熟悉的男女陷入情網(wǎng)，再一個傳呼沒準就又拜拜了；而且眼下上網(wǎng)沖浪是個時尚，有沒有愛情的人士都可以通過上網(wǎng)聊天給自己“下載”一段浪漫。今天正為別人奪去自己男友而悲傷欲絕的女孩兒，明天沒準就會向別的女孩橫刀奪愛；而明天剛一起租了間房子的男女，說不定后天就會提出各奔西東……浪漫好像是夠浪漫了，只不過太多的浪漫卻無法掩飾浪漫背后的尷尬和貧乏。

就我而言。我大三時頭一回戀愛，過了一年多啃饅頭就咸菜省下飯票給她買巧克力吃的日子。結果畢業(yè)時人家另攀高枝走人了，只給我留下了一大玻璃罐彩紙疊的那種紙星星，還說那叫幸運星。我第二個女朋友是我剛步入社會到處找工作時認識的一個做服裝生意的個體戶，喜歡到電臺電視臺給我點歌，通過DJ向我傳達她對我的愛意和祝福。我們后來也分了手，是因為她不僅把我寫給她的一本情詩翻過來當記賬本用，而且有一次她養(yǎng)的小狗在店里拉屎，她還用我的詩稿給它擦屁股。我在一家報社當實習記者時處的第三個女朋友就更絕了，她是婚姻中人有個3歲的兒子，每次和我外出吃飯都點情人套餐，而看電影也必拉我坐情侶座，連穿衣服她也非逼我穿跟她配對的情侶衫不可，以圖將我們之間的關系廣告天下。即便這樣，她卻絕不允許我有要緊事打電話到她家找她，怕我影響她和她丈夫的夫妻關系……回憶過往，我真不知道我經(jīng)歷的類似事情都算是什么，與其說浪漫不如說可悲吧!

我現(xiàn)在的女友花兒，原是我們公司剛成立時的一名外地打工者，在我手下做過一年多的部下。我們倆人從相識到相愛只緣于她的一句話——前年夏季最熱的時候正好我過生日，等那天中午我請大家聚過餐之后，她避開別人耳目悄悄對我說：“我剛給家里寄了錢，囊中羞澀。但可以請你去附近那家冰淇淋店吃份最便宜的甜品、吹會兒免費的冷氣!”正是那次便宜加免費的浪漫，使我和她后來成了住在同一個屋檐下的愛人同志。

我其實比較懷念我爸我媽年輕時的愛情方式：我爸對我媽最后講清楚為什么“非你不娶”整整用了120封情書，盡管倆人住同一座城市。最后我媽決定“非你不嫁”是花了三年半時間反復仔細考慮的結果，雖說這期間他們也見過三回面，但結婚前相互間連手都不曾拉過一下，后來卻在一起和和美美過到了今天。

也許不同時代的愛情和浪漫具體到不同時代的人身上，真有截然不同的表現(xiàn)方式?

〔結束語〕伊莉莎白·巴勒特·勃朗寧的詩句：“我有多么愛你，請容我一一數(shù)計?！碧热粽沾硕鵀?，就會發(fā)現(xiàn)我們曾經(jīng)抑或還將多么浪漫，只因為心中有愛的緣故。

說到底，浪漫首先是一種生活態(tài)度、一種情緒狀態(tài)，是要為感情付諸行動。雖然，“愛在過去一向被視為引導我們走向生命的原動力，而在(情書不及鈔票、離婚率攀升、文藝作品一再地把愛貶為陳詞濫調、兩性關系日益松弛的)今天……這種原動力本身已成為一個問題了……‘愛本身已經(jīng)成為一個問題了。”([美]羅洛梅語)但放眼茫茫人海，為什么愛和浪漫依然在頻頻惠顧那些“在一起唱歌的兩顆靈魂”?

就像“沒有愛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婚姻”(恩格斯語)一樣，人間男女之愛倘沒有任何浪漫可言，恐怕也陰森恐怖和令人氣餒吧。

行文至此，我們雖仍沒有找到“什么是浪漫”的惟一答案，但相信各位讀友已與我們達成共識：無論浪漫的種類有多少，也不管過去、現(xiàn)在還是將來，浪漫的名字其實只應該是一個字，那就是——愛!

且引用一例本專題受訪者關于浪漫的“定義”結束此文：“如果我貧窮，我會在為愛而辛勤勞作之余，請我的愛情和我一起聽風、聽雨、曬太陽；如果我富有，我寧可用家財萬貫買個太陽不下山，只為讓它照我此生‘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