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青(瑞典)
編者按:
本文作者是在瑞典隆德大學攻讀博士學位的一位中國福建學子。他在給編輯的信中寫道:"祖國的父老鄉(xiāng)親,別以為我們留學生在海外享受著西方的富有物質,那富有不屬于我們;別以為我們變得崇洋媚外,其實,我們每天都在為了祖國的尊嚴和榮譽而戰(zhàn)斗著。我們不僅要以盡量好的成績來證明中國人的能力,而且還要同偏見和誤解以及人格侮辱抗爭。每一個中國留學生都有自己的心酸、艱難和不容易。"下面,便是他的一篇回憶文章。
科索沃的炮聲和北約的導彈襲擊,驚醒了每一個中國留學生的心靈。我也不禁回憶起一年前參加的一次會議,那是1998年4月的第一周,我接受所在研究項目的安排參加在瑞典斯德哥爾摩大學舉行的"持續(xù)性發(fā)展的歐洲-全歐洲大學生國際會議"。參加會議的學生有近500人,來自歐洲所有的國家。由于會議的主題涉及到"持續(xù)性發(fā)展"這個涵蓋整個人類未來的命題,所以,會議的研討就要包容所有與人類的發(fā)展有關的話題。參加會議的代表們被安排在教育、人權、環(huán)境保護等等議題組。我被安排在人權議題組。在這個組里,成員來自瑞典、土耳其、克羅地亞、拉托維亞、以色列、德國、比利時、烏干達和中國。在近20人的介紹中,每個人都有各自不同的認識和表達方式。但有一點是特別明顯的:緊緊與各自的社會背景和生活經(jīng)歷相連。如今,我面對電腦屏幕揀選著漢字,眼前有這樣幾幕同時閃現(xiàn),雖然那已是很長時間以前的事了。芮娜塔,這位來自克羅地亞的姑娘很像是我們中國人熟悉的維吾爾族女孩兒。她告訴我們:今天,我能在這里遇見這么多來自不同國家的朋友,真是很高興。在我面對炮火和死亡的日子里,簡直是能多活一分鐘都感幸運。我的好幾位同學已經(jīng)死了,有的已經(jīng)殘廢。現(xiàn)在,我一看到美好的東西,就會想到他們。當然,我一直試圖說服自己忘掉那一段,可是,怎么可能呢!戰(zhàn)爭,不論是何種性質的都要禁止。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人有任何理由和資格發(fā)動戰(zhàn)爭。如果和人權相連,我覺得就要首先指出這一點。否則,任何人權定義都是一紙空談,更談不上有國際意義了。其實,我現(xiàn)在回憶那段日子,就很想對著聯(lián)合國大聲問一句:你們那時在干什么?你們那正義的責任在哪里?誰回答?她說得越平靜,大家就越是感到震動。我就坐在她的旁邊,看著她的淚水就是沒有掉下來。我明白她的強忍和心酸。
我沒有記住那位土耳其女孩兒的名字,可是,她當時的講話仍在耳邊回響:我的兩個兄弟和一個表弟都死在了戰(zhàn)爭的日子里。如果他們還活著,今天一定會在這里。我記得,那時我們天天在一起,經(jīng)常講到將來要干什么等等。可是現(xiàn)在,人已經(jīng)永遠不在了。我一直覺得他們去了什么地方,雖然不能像以往那樣經(jīng)常在一起,可是還在眼前。這也是我經(jīng)常感到難過的。今天,我們研討人權這個話題,我覺得最重要的是每一個人都應該擁有和平生活的權利。如果沒有這一點那就什么也談不上,這一點也是我從死亡的殘酷中得到的。一雙土耳其姑娘特有的大眼睛滿是淚水,面對她,我們這些沒有經(jīng)歷過戰(zhàn)爭的殘酷的人,也能明白那種內心的創(chuàng)傷。
這時,坐在她旁邊的以色列小伙兒巴拉克突然說話了:我就是不平衡,也很想問問:到底聯(lián)合國的人權定義有多大的范圍和作用?人們能信賴聯(lián)合國多少?你們都知道在我的國家里和那一塊地方一直發(fā)生著什么,我就一直希望國際的正義力量能夠在這個時候顯示一下??墒?還是沒有結果。如今我在和平的瑞典談論著人權,我有這份權利。可是,等我一回到那種情況下,就得考慮生存。你們看,我作為一位普通公民的基本人權到底在誰的手里?!我只能說:在什么樣的社會情況下,人權的定義內容是不能一樣的。巴拉克很是激動,尤其是他很氣憤發(fā)生在自己國家里的事情。幾位瑞典學生似乎有不同的想法,于是就與巴拉克展開辯論。畢竟是沒有巴拉克的經(jīng)歷,幾位瑞典學生的觀點顯然是太虛弱,只是強調聯(lián)合國的人權定義要在任何情況下無條件地實現(xiàn),不然的話,就是沒有人權。巴拉克就很堅決地問:我自然知道人權的重要,可是,在那種情況下怎么來實現(xiàn)?試想一下,如果你在那種條件下,你能做什么?面對他們的問題,瑞典學生說不出什么來了。
會議結束前,舉行了一個"最后的晚餐"。當宴會開始時,大家都驚住了:組委會幾乎準備了所有歐洲國家的名牌酒。在西方,酒的價格是很高的,更別說是名牌了。尤其是有些酒標有"生態(tài)產(chǎn)品"的字樣來表示該產(chǎn)品對環(huán)境保護的重視,就很讓那些來自經(jīng)濟落后或是經(jīng)歷了戰(zhàn)爭的學生們傷感。一位學生說:在酒面前,他們不再考慮我們這次會議的主題。目前,歐洲的發(fā)展不平衡,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高消費"。我們這樣的會議花費這么大在酒上,很是有損這次會議的主題。如果整個世界的發(fā)展目標就是這樣,那"持續(xù)性發(fā)展"的世界在哪里?那富有的幾個技術發(fā)達國家也會很快吃不消的。
在閉幕式上,各個小組都要推選三名代表發(fā)言。我是代表之一。當我接過大會主持遞過來的無線話筒,面對那好奇的歐洲學生的目光,開口了:我們研討小組的成員來自十幾個國家,每個人的背景都不一樣。最讓我們震動的是,有幾位成員帶著因戰(zhàn)爭而失去親人的內心悲痛和創(chuàng)傷來到這里探討未來的歐洲。今天,我們三位代表整個小組來介紹我們的想法和希望。對不起,我們沒有任何心情像前面的小組那樣歡聲笑語地介紹,因為我們不能忘記在這幾天的討論過程中,那傷心的眼淚和說不下去的痛苦,還有他們盼望有一個和平環(huán)境的希望……我很高興美麗的瑞典能給大家這個機會相會在這著名的學府,更高興作為亞洲人能與你們一同交流整個人類關心的有關世界未來的話題。你看,這是我的黑頭發(fā)、黑眼睛,這是你的黃頭發(fā)、藍眼睛,可是,我們內心對和平、幸福的渴望是一樣的。如果有一天我們再相會在這里,我們應該自豪地說:當年的計劃已經(jīng)實現(xiàn),我們從那次會議后一直在努力地做著。朋友們,為了那一天,為了讓天下的父老兄弟不再哭泣、不再失去親人、不再失去家園,讓我們拉起手來,共同為人類的自由和平、平等、幸福的未來而努力。
當我們走下主席臺時,來自克羅地亞的芮娜塔和那位土耳其姑娘一邊擦眼淚一邊站起來擁抱我,說:"謝謝你,不然的話,我們會覺得沒有人還記得在這個世界上還有受戰(zhàn)爭折磨的人,還有為基本生存不能得到保證而死去的可憐的人們。"□( 本欄編輯: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