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
1998-12-31 20:26:24謝文輝
青年文摘·上半月 1998年6期
謝文輝
前面就是黃州站了。
近20小時的行程，車廂里的空氣似乎凝固了，各種氣味混雜在一起:“康師傅”氣味，腳臭味，水果味，女人身上濃濃的化妝品味以及廁所里滲出的無名味。
伏在狹小茶桌上的人昏昏欲睡。偶有幾位精神飽滿者，因為剛吃過“春都”，現(xiàn)在正拿著書本在研讀，只是由于精力過于集中以至于良久未見其眨一下眼:兩個年青人時不時朝左前方瞟上幾眼，但被那雙美麗的眼睛發(fā)現(xiàn)了，便急忙若無其事地朝窗外看風(fēng)景……
黃州站到了。
車內(nèi)走上了幾位提著空化肥袋的婦人，身著都很破爛，衣褲只是多種布料的組合體，頭發(fā)蓬亂，面黃肌瘦。
她們的眼睛迅速掠過整個車廂，見沒有乘務(wù)員，她們便大膽地走過去，掃視每一張小桌，或貓下腰在每一排座位下搜尋，見到有空的易拉罐或礦泉水瓶，便趕緊塞到化肥袋里，毫不客氣。
許多人皺起了眉頭。我也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她們似乎與空調(diào)車內(nèi)整潔的環(huán)境格格不入?！靶⌒膭e讓她們偷東西!”鄰座的一位胖婦人警覺地提醒大家并急忙把剛才炫耀了一番放在小桌上的金色手表戴在手上。
一個婦人朝我走了過來，她看上去很老了，風(fēng)霜在她瘦黃的臉上刻了一道道紋溝，布滿老繭的雙手像未整平的土地，還有那一身著裝——所有的這些很難不讓你想起祥林嫂。
見她似乎在盯著我，我扭轉(zhuǎn)頭，朝窗外望去。
她還站在那，我以為她想拿桌上那個未喝干的“娃哈哈”。
“還沒喝完呢!走吧!”“娃哈哈”的主人鄰座那位胖婦人皺著眉頭說。她那可愛的神情立即贏得了許多認(rèn)可的目光。
“不，不……”那婦人嘟嚕句，便走開了，但我發(fā)現(xiàn)她還是又朝我看了幾眼。
又熬過了一站，麻城站到了。
京九線上的新站麻城也是一樣的喧鬧，叫賣聲，孩子的哭聲，年青人的狂叫聲，行人的匆匆腳步聲，高音喇叭里的播音混在一起。
突然，有人像是故意碰了我一下，我急忙轉(zhuǎn)過頭。
是那個老婦人!她扛著大化肥袋，正微笑地看著我。
我莫名其妙地皺起了眉頭。
“怎個，是你的不?”她說話了，帶著濃重的鄂東口音，我聽懂了。她一只繭手小心地托著一本紅色小本子。
“呀!是我的學(xué)生證!”我差點沒叫出聲來，怎么會在她手里?里面還有200多元錢!
“伊在門口見的?！彼€是微笑著。那雙眼卻始終盯著我。
“噢，謝……謝謝?！蔽宜坪鯖]勇氣說出這句話。
“你長得真像我家那個小伢子，他也在上學(xué)，在北京呢?！彼奈⑿χ袔е环N欣慰?！耙烈詾槟憔褪恰?/p>
“上車?yán)?”聽到有人在叫，我急忙鉆回車廂。她還站在那，扛著那個鼓鼓的化肥袋，盯著緩緩開動的列車，用一種農(nóng)村母親特有的微笑，特有的眼神遠(yuǎn)望著……
(錢曉飛摘自《雜文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