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桌晚宴”與“打油詩”之輩

瞿世鏡

我曾經(jīng)正式訪問過6所英國大學和8所美國大學。即使在英美學術(shù)界圈子里，不同區(qū)域和不同學校，還是有很大差異。英國人以其紳士風度著稱，美國人相比之下就顯得不拘禮節(jié)。我在劍橋講學時，英國學術(shù)院和法蘭西學院院士克莫德教授曾在家中宴請，我覺得非常輕松愉快。因此，當蒲林恩教授邀我參加學院的“高桌晚宴”，我毫不猶豫就答應了。我穿了黑色禮服，按時前往。英國教授們已在餐廳外等候，他們的黑色西服外面還套了一件無領(lǐng)短袖黑袍，就像披著法衣在教堂里布道的牧師。他們臨時推舉一位年長資深者任晚宴主席。教授們分成兩行站在主席身后，由他帶領(lǐng)著步入餐廳，就像部隊里的班長帶著他的士兵行軍。進入餐廳，我看到一邊放著一張高桌，桌旁是古色古香的靠背椅，主席的座椅最為考究。在另一邊，放著幾長排平桌，桌旁放著長板凳。在高桌與平桌之間，隔開一條很寬的走道，好比象棋棋盤上的楚河漢界。教授們在高桌入席，我是貴賓，坐在主席右邊第一座。穿著黑袍的學生們也魚貫而入，在平桌入席，并且隔著楚河漢界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著我。我一眼望去，黑壓壓的一大片，好比一排排樹枝上的許多烏鴉。一位穿黑禮服系白領(lǐng)結(jié)的領(lǐng)班，帶領(lǐng)6位穿白制服系黑領(lǐng)結(jié)的服務員進入餐廳。領(lǐng)班拿起掛在墻上的銅鑼，用棒槌擊了一下。于是全體肅立，主席用拉丁語念禱詞。然后大家坐下用餐。領(lǐng)班指揮服務員為教授們上菜。兩位服務員來到我身旁，一位手托菜盆，一位躬身詢問:“閣下是否想用這道菜?”我點點頭，他就用兩柄大叉向我碟中布菜。接著另外兩位服務員來到我身旁，一位拿著放調(diào)料的托盤，另一位躬身詢問:“閣下用什么調(diào)料?”調(diào)料有紅、綠、黃、褐、白各色。我要了白的，那味道和上海西餐館白汁鮭魚的調(diào)料相似。用餐之際，偶爾和鄰座低聲交談，無人大聲喧嘩。服務員就站在身后，我一回頭，他們趕緊上前躬身詢問:“閣下需要什么?”使我感到十分拘束。我取出照相機，準備攝影。蒲林恩教授立即向我低聲耳語:“從未有人在高桌晚宴上照相!”我不敢破例，只得把照相機放回包中。當主席宣布晚餐結(jié)束，我如釋重負，把餐巾疊好放在桌上。不料蒲教授低聲提醒我拿著餐巾，說是還有用處。依然由主席領(lǐng)隊，我們來到寬敞的休息室，按照原來的次序入座。領(lǐng)班逐個詢問教授們要用何種酒類，然后由他指揮服務員上餐后酒。我很佩服領(lǐng)班的記憶力，他居然完全遵照各人原來提出的要求上酒，并無絲毫差錯。后來我到了牛津大學，就婉言謝絕主人的“高桌晚宴”邀請。當然并非整個英國都像牛津、劍橋那樣守舊。在倫敦大學國王學院，我居然看到過一位女學生沒穿襯衣，在黑色胸罩外面套上一件皮茄克就走進教室，令我目瞪口呆。

美國西部似乎比東部更為開放。我曾在斯坦福大學應若托盧教授之邀參加校園晚宴，那是一番完全不同的經(jīng)歷。我和另外兩位教授剛剛落座，有幾位學生走過來。在征得我的同意后，就坐在我身旁友好地攀談。一位姑娘在與我同桌的男生衣襟上插一朵玫瑰，表明他已被選為當天晚餐會的王子，任何一位女孩都可以走過來在他臉上親吻，他也大大方方地接受。在用餐之際，同學們可以開各種善意的玩笑。一位姑娘被邀請坐在餐廳中央一把椅子上，幾位同學圍著她念打油詩:有人贊頌她美貌，也有人稱贊她聰明。姑娘笑嘻嘻地傾聽著別人的贊美。然后一位同學向她獻上禮品。她解開紅綢帶和彩色包裝紙，里面有一只大號紙盒，其中裝了一只中號紙盒，盒內(nèi)又有一只小號紙盒。最后姑娘從小盒內(nèi)取出禮品，竟然是一只避孕套!于是引起哄堂大笑。我問若托盧教授，是否這位姑娘特別風流?教授說這女孩挺規(guī)矩。按照斯坦福大學傳統(tǒng)，學生們要在考試季節(jié)開開玩笑，松弛一下太過緊張的神經(jīng)系統(tǒng)。當時適逢考試季節(jié)，電視臺又經(jīng)常在節(jié)目中插播預防艾滋病衛(wèi)生宣傳廣告，因此才會出現(xiàn)晚餐會上的這幕小插曲。英美人是同文同種的盎格魯撒克遜族，想不到牛津、劍橋的“高桌晚宴”和斯坦福的師生聚餐在禮儀氛圍上竟會有如此巨大的差異!

(陳美蓮摘自《交際與口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