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 遒
出家人清心寡欲,絕不會眼紅于“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盤珍饈直萬錢”的豪華。但在圓寂之前,畢竟還是要食人間煙火的。青燈黃卷不能療饑,餓極了總得喝點粥,哪怕是稀溜溜酸嘰嘰的霉米黃湯。
“饑而欲食,寒而欲暖,……是人之所生而有也。”(《荀子·榮辱》)大約僧人也不例外;否則,還要那“衣缽”作甚?“饑馬在廄,寂然無聲;投芻其旁,爭心乃生。”(《淮南子·說林訓》)這也是“人”之常情。“饑”而無“芻”,當然“寂然無聲”;“饑”而有“芻”,安得不爭?熙熙攘攘的紅塵里如此,想必空空凈凈的禪林亦復如此。倘若粥多僧少,喝之不盡,何勞去爭呢?倘若僧與粥的供需持平,也就無須爭,夠喝不就行了么?佛教沙門的戒律繁多,肯定不允許多喝多占或把貪污下來的“粥”拿去倒賣,牟取暴利。然而,粥多僧少或僧與粥供需持平未必全是好事;因為無須爭“粥”,或許正為僅善喝粥而無一用的“粥飯僧”提供了悠然自得頤養(yǎng)天年的寄生空間。既然躺著也有大鍋粥可以歆享,誰還會去辛辛苦苦撞鐘擂鼓敲木魚呢?這幫懶和尚“群居終日,言不及義”,且交叉感染,能不敗壞山門風氣么?
如果“僧多粥少”,分配起來就勢必困難。粥粥然彼此謙讓一番。雖說精神可嘉,但終究不能果腹,怕是難得持久。如何克服這種供需矛盾呢?除了“裁軍”分流(不知丁口過密的寺廟能否以此“消腫”),大概就得努力開發(fā)“粥”源了?;蛲獬龌?,或拓荒耕種,反正不能指望南天門開倉發(fā)放救濟糧或坐等大施主把“粥”送到嘴巴上?!拔镆韵橘F”,何況是生命能源的“粥”!唯其粥少,僧徒們“爭心乃生”,方可引進競爭機制——窮則變,變則通。僧多粥少,有利于刺激佛門子弟比勤勞、比智慧、比創(chuàng)造、比成果、比敬業(yè)、比奉獻的活力。唯其粥少,能夠“喝而無愧”者才更加光榮,更加暢快,也才會喝出價值,喝出干勁。為了安慰某些老僧,鼓勵某些小僧,給他們以適當?shù)恼疹?,?yōu)惠也許是必要的,但調動和保護正在出大力流大汗的化緣僧、拓荒僧開發(fā)粥源的積極性也許更是必要的;否則,還能真正解放生產(chǎn)力,使粥由“少”變“多”嗎?倘若是粥飯僧濟濟一堂,終將是僧多粥罄、有僧無粥吧?一句話:只有公平競爭,佛門煙火才會興旺;只要能公平競爭,“僧多粥少”即未必完全是件壞事。
當今,國內(nèi)評定技術職稱,可謂一“熱”。某些部門的領導人動輒喜歡喟嘆:“唉,‘僧多粥少,無可奈何!”這頗為幽默而滑稽。申請職稱的人與佛界僧尼有何相似之處姑且不論,單說“職稱”與“粥”恐怕就完全不好比擬。“職稱”者,是對從事某種專業(yè)的個人的學說、技藝、成績、水平所屬檔次的認定,與人們的基本生存條件、生存權利有何干系?職稱評定,應該有個相對科學、相對統(tǒng)一、相對嚴格、相對穩(wěn)定的標準和尺度,永遠不會出現(xiàn)“粥”多“僧”少或“僧”與“粥”供需持平的局勢;否則,人人“各取所需”得了,還要重重疊疊、繁繁瑣瑣的“評審”作甚?北宋著名學者、政治家范仲淹,年輕時家境十分貧寒,他每天晚上煮一盆稀飯凝成凍,然后用刀劃成四塊,早晚各取兩塊充饑,此之謂“劃粥”。評定職稱是否可以因為“僧多粥少”也來個“劃粥”均分呢?笑話。倘若一定要用“僧”“粥”譬之于職稱評審中某種矛盾,那么,“僧多粥少”本是個符合淘汰法則的正常的、永恒的“保質”且“保值”的比例;應該是正當?shù)弥鳌皩幦蔽銥E”,而絕不應該讓人人都可以輕而易舉地分得一勺!
當前,某些部門評定技術職稱,標準是個問題,而執(zhí)行標準也是個問題,這兩個“問題”中的模糊性、隨意性、機動性、傾斜性,為某些人提供了“謀私”“走私”“徇私”的用武之地,使得莊嚴的職稱評審變成了詭譎莫測的“一鍋粥”。由于人為地破壞了公平競爭,濫竽充數(shù)之風驟然興起。從這個角度看,職稱評審并非統(tǒng)統(tǒng)因為“粥少”以致一些才德兼?zhèn)涞母呱墒芪?;而是大面積污染,太濫太假,“粥”已不“粥”,異化為“魚目混珠湯”或“鼠糞摻合羹”了,職稱本身的端莊、圣潔因之慘遭卑劣的猥褻與踐踏!假“僧”喝“粥”幸則幸矣,卻畢竟成不了“正果”,不過是場“將那無價值的撕破給人看”的游戲。面對這種“粥”,大抵還是沒有強烈饑餓感的好;無緣當上這等自欺欺人的“粥飯僧”,或許反倒值得慶賀——時間會如此告誡世人的。
責任編輯: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