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路程

徐　澤

一

陽子又一次失業(yè)后，決心再也不找那種朝九晚五的坐班制工作了。

她在選擇將要棲居的去處時，幾乎是毫不思索地決定搬去雯那兒。雯是那種過著與常人生活規(guī)律相顛倒的女孩，她在一家酒樓做DJ，每月收入很可觀。陽子搬去雯那兒并非想貪圖她的什么，她只是想走進(jìn)這種生活，她對這種生活所構(gòu)成的獨特風(fēng)景是臨淵羨魚已久。她已別無選擇，她需要錢，需要一筆數(shù)目不小的錢把它扔進(jìn)學(xué)校，讓自己充實得可以在這座城市瀟灑而堅定地活下去。當(dāng)然，陽子也曾想過，如果她愿意的話，她完全可以走另一條更為捷徑的路：她知道自己雖然不是那種外表很賞心悅目的女孩，但在她那現(xiàn)代詩般的包裝下卻有著一顆古體詩詞般浪漫而靈智的心。這份心態(tài)在陽子幾年流放的青春里被過濾得無聲無息，靜立成另一種風(fēng)情另一種誘惑。

二

陽子是在一個秋日絢麗的午后把她簡單的行囊拉到了雯的兩房一廳。雯在晚上臨上班前把一套鑰匙交給陽子時說，如果你悶的話，隨時可以過去找我。

陽子笑了笑，她懂得雯的好意。

這些日子以來，陽子已習(xí)慣了雯的這種黑白顛倒的生活，她會在每一個白天輕手輕腳地干自己的事，在雯半夜三更歸來的響動中翻身起來，佇立窗口，飲著夜色飲著夜風(fēng)，尋求心靈的安頓。

她一直沒對雯提出什么要求，甚至從不打聽雯的工作。雯是一個善解人意的女孩，她與陽子交往多年，深知這些飄零的歲月在陽子性格中形成了獨立、堅忍、清醒而固執(zhí)的部分。她知道，陽子不會輕易地與深圳眾多的女孩一樣，拿自己的青春作賭。

是該感謝程呢還是怨恨程?這只有陽子自己心里明白，但她絕對不可能回答得完多美。

程是一家貿(mào)易公司的朋友，他們公司常常有請客戶吃飯的應(yīng)酬。以前他也常常帶陽子去吃。那天程又打來電話詢問陽子的近況然后告訴陽子，說今晚又請客戶，讓她有空也去。陽子幾乎是不加思索地說好就同他約定了時間與地點。

見面后，程告訴陽子說今晚請的客人是新加坡來的，陽子從未見過的，然后他又低聲對陽子說等會見面后我們裝作以前不認(rèn)識，我不介紹你，你也不用理會他們，陪著就行了。陽子聽得莫名其妙不解其意，心想，這程在搞什么名堂。

果然，席間由于程對陽子故意擺出的生疏與冷淡，那幫客人也根本沒把陽子放在眼里，他們自顧自地吃喝談笑。陽子感到極大的委屈。

飯后卡拉OK，程從外面叫了幾個小姐讓客人自己挑。要命的是這幫客人居然挑剔得要死，拿眼朝她們掃了一下，眼睛一閉嘴一撇直搖頭。沒辦法，程只好再盡主人之道，又去外面叫了幾個，這次，這幫客人猶猶豫豫了半天才一人選了一個。目睹這一過程的陽子在那一刻心底油然升起一份自卑與悲哀!那些女孩從站在廳房門口接受客人挑選的那一刻起，關(guān)于人格與自尊關(guān)于理想與驕傲關(guān)于文憑與職業(yè)都一掃而空，剩下的只是冰冷的紙幣換來的虛情的歡笑!

想到這里，陽子忽然意識到程在門口等她時所說的話以及席間的態(tài)度是否有的放矢。她對程的這種魚龍混雜的安排感到氣憤和委屈。

陽子覺得心里一下子失去了原來的自傲。

意識到這一點后，陽子再也沒有興趣玩樂了。她干脆坐著，也不唱也不跳，只喝茶。看卡拉OK屏幕上不同歌曲配制的不同畫面，也看在座的一對對卿卿我我的鏡頭。在明滅變幻的燈光下那張張笑臉在模糊遠(yuǎn)逝，幻化成了雯那張沒加任何粉飾而憔悴的臉和空洞的眼神。

程在獨自唱完幾支歌后看出了陽子的變化，他走過來坐在陽子身邊，輕聲說，陽子，別這樣，開心點!待會兒我叫我們老總早點買單，啊!來，我們再跳一曲吧!

快十二點了，程終于催著他的老總買了單。那老總在付完餐費之后掃了一眼在座的小姐，從包里又點出該付的張數(shù)一一派發(fā)。輪到陽子時，陽子沒接，她心里很慌也很羞，程在一旁幫她接過了兩張“四人頭”塞給她說，拿著等會“打的”。

陽子忽然想大哭一場。

從酒樓出來時，陽子發(fā)現(xiàn)剛才廳房里那幫小姐已如鳥獸散。只有她自己依然站在程的身邊與他的客人含笑道別。

這繁華落盡之后的曲終人散，在一瞬間，陽子忽然對人生與感情有了全方位的頓悟。

程擁著陽子招手叫了一部車送她回去，在車?yán)?，程握住陽子的手說：“很抱歉，陽子，今晚太委屈你了。我知道你失業(yè)后的處境，原諒我開頭沒對你講明，我是怕你難以接受，我知道你的性格。你想，找一個素不相識的小姐陪我們吃飯唱歌跳舞給她小費，我還不如叫上你讓這筆錢給你得，是不是?我知道你今晚心里很難受也很不平衡，我沒有把你介紹給我的朋友們，他們把你與那些小姐同目而視了。但是你要想想，是熟人朋友又怎樣呢?他們最多也只是對你客氣一點尊重一點禮貌一點。但客氣與尊重在這種場合有什么用?知道的就知道，不知道的還不是一樣，反而不會給你小費，可你也付出了相同的時間和精力呀。如果這樣，你不覺得心里更加不平衡嗎?”

回到住處時，程從小車?yán)锾匠鲱^來，對站在黑暗中似乎六神無主的陽子拋出了幾句對她今后的生活起了決定性作用的話：從現(xiàn)在開始，你應(yīng)該知道自己該做什么了，在你去讀書之前的這短短的幾個月里，你必須委屈自己去賺一筆費用，這筆費用是用在正道上的，我不反對。但是我必須提醒你一句，錢是賺不完的。凡事不要太過分貪心，千萬要愛惜自己，包括生命，包括感情，包括身體。

三

下定決心后的陽子第二天晚上就被雯帶去見他們酒樓的公關(guān)部經(jīng)理。那經(jīng)理是個三十多歲的豐韻女人，見陽子的模樣還挺甜人，也就收下了她。那女人讓雯帶陽子去酒樓的小姐房等候。

小姐房里有二三十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姐正在高談闊論，見雯帶了陌生面孔進(jìn)來，經(jīng)意或不經(jīng)意的目光直射過來。陽子辨不出那些目光的友好或惡意，她感到自己的一切在這瞬間被降低。看著那些小姐們的靚麗與對職業(yè)的習(xí)慣，陽子心里一點底都沒有。

時間還早，才七點多鐘，很多廳房的客人正在吃飯，還不到要小姐的時候。陽子坐在那兒，渾身不自在，她沒想到自己在經(jīng)過那么多年對這種職業(yè)的抵制后，還是自覺陷入了。

“在想什么?”雯見陽子呆在那兒一直不出聲，過來很關(guān)心地問：“放松點，別那么緊張，就跟你平時與朋友吃飯一樣，只不過是現(xiàn)在輪到你主動殷勤點了。沒辦法，賺他們錢嘛!”

陽子點了點頭，她既然有了如此的決定與行動，她自信自己會很快適應(yīng)的。

公關(guān)部經(jīng)理走了進(jìn)來，一看就知道陪客人喝過酒，醉眼迷朦。她的身后跟著一個穿灰色西裝的男人，那男人一邊毫無顧忌地剔著牙一邊拿眼滿屋子脧視。小姐們早已停止了咀嚼，擺出各自最佳的誘人姿態(tài)接受那男人挑剔的目光。陽子趕緊低下了頭，感到手腳無處可放，臉在發(fā)熱，心怦怦直跳。

“這么多靚女，別挑花了眼，楊老板!”公關(guān)部經(jīng)理一邊同那個男人打趣一邊介紹著。

看她同那個男人很熟的樣子，陽子心想，這男人大概是熟客吧!

“那個怎么樣?”公關(guān)部經(jīng)理指著一個穿黑色衣裙的小姐，“歌唱得挺好的，人又溫柔……嗯，這個呢?湖南的，湘女多情哦……”

那個叫楊老板的男人很冷靜也不出聲，只是拿眼逐一地掃，他看到的都是一些熟面孔老相識，最后他看到了陽子。

“誰呀?”陽子聽見公關(guān)部經(jīng)理在問那個男人，她抬起頭剛想看看，正好碰到那男人的手在指她。

那男人的眼光在陽子身上停留著。陽子感到身旁所有的目光都射了過來，她聽見了小姐們一陣交頭接耳的小小騷動。

“是我嗎?”陽子脫口而問，顯得意外而急切。

“是的，就是你。來，過來吧!”公關(guān)部經(jīng)理走過來把陽子拉了起來，在眾目睽睽之下把受寵若驚的陽子交給了那個叫楊老板的男人。這一過程，并不異于有錢的男人在自由市場上理直氣壯地挑選寵物，不同的是：他們不講價，過后付款。

陽子隨那男人遮遮掩掩地往二樓的一間廳房走去，她一直低著頭，生怕遇見熟人，她在心中抱著隨時準(zhǔn)備掩面而逃的念頭。

推開廳房的門，陽子在那男人身后，略微抬頭飛快地掃了一下里面在座的幾個男人，哦，謝天謝地，沒有熟人，沙發(fā)的另一端已坐著幾個小姐了。

房間的燈光已調(diào)到了令人情欲與肉欲很容易膨脹的亮度，電視屏幕上剛好是一片空白。見陽子他們進(jìn)來，有幾個男人拍手大叫：“哇!好(口野)——”

一個扎紅領(lǐng)帶的男人走到他們面前，把陽子往楊老板懷里一推說，小姐，今晚好好陪陪我們老板!說完，就把他倆連推帶拉地推離沙發(fā)說，跳舞跳舞別干坐著。

房間里已一對一對地玩開了。陽子陪的那個楊老板大概是在這種場合中久泡的人，他一下子就感到陽子的緊張和生澀，他邊跳邊問陽子：小姐以前在哪兒做?

陽子答非所問地說：我今天是第一次來。

那個男人又在陽子的耳邊說，我說以前怎么沒見過你呢。那幫小姐做久了做熟了很滑頭的，進(jìn)了廳房就認(rèn)為萬事大吉了，一會兒打電話，一會兒上洗手間消磨時間，所以還沒有哪個小姐陪我很久的。我一旦覺察到就另換人，不知你會不會這樣?來來來，我們合唱一首歌吧，你去點首《心雨》!

哦，原來還有這么回事呀!楊老板的話給了陽子無意中的提示。

整個晚上，陽子陪的那個叫楊老板的男人還是很規(guī)矩的，除了唱歌跳舞講話之外，最多對陽子也只是拍拍肩膀摟摟背的，沒有什么過分的舉止與要求。這令陽子對此行尚未完全適應(yīng)的心有了些許的平衡。

那天晚上，陽子又得了兩百元的小費。

四

雯有一天晚上下班后就沒回來睡，陽子是在第二天早上接到找雯的電話時發(fā)現(xiàn)的。她急忙CALL雯，雯復(fù)機(jī)說等會就回不用擔(dān)心。

一直等到下午三點多鐘雯才一臉倦意地回來了，一進(jìn)房門就把隨身小包往床上一扔，人也就勢躺在了床上。

“昨晚拿了多少?”陽子邊整理邊說，她已跟著雯上了一個多月的班，她對這行中出現(xiàn)的任何事都習(xí)以為常了，但也知道雯這是第一次。

“五千!”雯說得輕輕巧巧，可陽子知道這五千元的背后雯付出的代價。

“他叫查良，香港人，做珠寶生意的。這是我第二次陪他，他昨晚點我。”

雯邊說邊翻身從一個大袋里拿出一套衣服。

“我們中午在一起吃的飯，然后逛免稅店買了一些東西。他下午回香港了，他說他下個禮拜再來時送條金項鏈給我。”

雯說著就從床上站了起來，把衣服拿在身上比試著問陽子，好看嗎?陽子抬頭掃了一眼隨口說好看。她不喜歡雯陪客人過夜，她覺得很臟也難以接受毫無感情的肉體交易，她無法想象那個叫查良的半老頭子是如何用五十張中國貨幣的最高值獲得恣意橫掃雯圣潔領(lǐng)域時的情形。

雯趴在床上睡著了，她的眼角有一絲走路拾金的意外滿足。

陽子替雯蓋了一條毛巾被，幫她關(guān)上了房門。她走回自己的房間，心情異常沉重，她在書桌旁坐了下來，頭腦里一片空白。她把眼睛停留在那本打開了一半的《梵高傳》上，卻一個字也看不進(jìn)去。

已是初冬了，窗外是陰郁而灰蒙蒙的天。陽子想起去年的這個時候，那個從文學(xué)的小徑上錯誤地走進(jìn)她生活中的男人瀟灑而又無奈地與她告別，與這座城市告別。從那時起，陽子對命中注定的這份經(jīng)歷有了深刻的理解。

這座城市的夜色是燦爛迷人的，每一個霓虹燈閃爍的色彩都充滿著各式各樣的誘惑，生活在這種誘惑下的女孩們隨時都可能成為欲望的奴隸。陽子也不例外，在她這兩個月的夜生活中，經(jīng)常有些男人，內(nèi)地的廣東的香港的新馬泰的，甚至有些高鼻凹眼的金發(fā)老外用顯示他們身份的不同資本想來求得與陽子一夜茍歡，但都被陽子斷然拒絕。

風(fēng)景這邊獨好。當(dāng)女人生活中的雨季與花期進(jìn)入青春末路時，當(dāng)她們游離的心在流逝的歲月長河中找不到維系她們終身的堅實彼岸時，很多的女人自然而然地成為了那些男人的“床上用品”。

雯是不是正在一步一步地走向那張床呢?

陽子是在一個寒涼如水的深夜接到那個電話的。

“請找雯!”

“雯不在!”

第二天晚上差不多還是那個時候那個聲音還是那句話，陽子也還是那樣回答。

事實上，雯已閃電般地搬去了查老頭子的住處。臨走之前，雯說把房間里所有的一切都留給陽子，雯說她其實很舍不得離開這間屋子，因為房子的裝修與布置都是她與男友阿堅一起動手干的。當(dāng)初兩人在干活時別人都打趣他倆說是在布置新房，雯的心中還真有那么一種甜蜜的感覺。然而，當(dāng)婚姻真正地落到它實實在在的瑣屑上時，像阿堅這種循規(guī)蹈矩的機(jī)關(guān)公務(wù)員在這座獨特的城市里并不能令女孩心滿意足，她們對物欲的虛榮導(dǎo)致這座城市一系列獨特的現(xiàn)象：喜新不厭舊，美麗跟著大哥大等。查老頭子的介入正好彌補(bǔ)了阿堅在物質(zhì)上對雯的缺憾，只是，阿堅在明處，查在暗處。這一點，查老頭子有別于別的男人，也正是這一點，讓雯歡喜讓雯憂。但是，雯依舊過得有滋有味，她為目前的這份魚與熊掌兼得的生活感到極大的滿足。

陽子只是在雯最后一次來拿東西時說了一句話，自始至終，她沒對雯的這一決定作任何表示。她說，雯，要珍惜阿堅，如果你在那兒過得不開心，就回來吧。雯很感動地說好的。

第三天晚上，還是那個時候，陽子正在想那個電話，電話就響了-。果然還是那個人。

“喂，請找雯!”

“雯不在!”

“她去哪兒了?”

“不知道?！?/p>

陽子對這種糾纏不清的電話很討厭，所以她的態(tài)度從來都是冷冰冰的。

“喂!小姐，別收線，我是長途，北京長途，可不可以告訴我雯去哪兒了?”

電話那端的聲音很急。聽說是長途，陽子的語言緩和了一些，雯什么時候交了一個北京的朋友。

“我真的不知道她去哪兒了?！标栕佑浀?/p>

雯搬走時的囑托，不要把她新的住處與電話告訴別人，這一點，陽子對朋友很是忠心。

“小姐貴姓?”那人不知道想討好陽子還是覺得很失望要找人解悶。

“我是陽子!”

“陽子?哦，我記得你，那次在酒樓里，你陪過我們的老總，雯陪我的……嗯，大概是一個多禮拜之前吧，你好像是穿一件黑色毛衣，短裙。有記憶嗎?”

陽子邊聽邊把所有有點印象曾經(jīng)陪過的客人在頭腦中飛快地過了一遍，還是不知道對方是什么模樣，黑衣短裙與雯同陪一個房間的機(jī)會太多了。

“先生貴姓?”陽子問。

“我姓牛，我們老總姓黃，那天晚上他們叫我老黃牛的?！?/p>

哦，說起老黃牛，陽子一下子記起來了，但她對這個老黃牛并無多深的印象，只記得年紀(jì)不算大，個不高很斯文的模樣，僅此而已。

于是，陽子便對著話筒跟那人說我記起你了。

老黃牛在電話那端有如寶物失而復(fù)得般驚喜。他喋喋不休地說，我聽雯講過你，是個大學(xué)生寫文章的是嗎?其實那天你進(jìn)來時我準(zhǔn)備叫你的，結(jié)果雯在我旁邊坐下了，雯當(dāng)時只是說你們是好朋友，但沒說你們住在一起。我現(xiàn)在才知道，哎，雯是不是有人養(yǎng)著了?我怎么打電話到她單位，老是一個男人接的追問我是誰?

雯單位?陽子一驚，忙問，電話號碼多少?

老黃牛在電話中說出一個號碼，陽子驚得差點背過氣去，這雯在搞什么鬼，居然自己把電話告訴了別人，還要我替她保密。

那人還在電話那端喋喋不休，陽子急忙打住收線了。

這天晚上，陽子下班較早，才十一點多就回家了。打開防盜門，發(fā)現(xiàn)紅色木門被撬壞了，陽子心中閃過一絲不祥的念頭。她急忙推門進(jìn)去打開客廳的燈一看，兩間房門大開著，她快步走近自己的房門口，整個人頓時呆在了那兒，只見一地狼藉，床被翻動過，衣櫥、衣箱、抽屜全部大開著。陽子驚得急忙回頭看了一眼另一間房，同樣地亂七八糟。被盜!嚇得陽子轉(zhuǎn)身奪路而逃。

陽子與同住的另一女孩各損失幾千元現(xiàn)金及一些貴重的物品，那個女孩嚇得被她男友帶走了。好心的房東幫陽子把撬壞的門暫時固定了一下并安慰了一句就走了。剩下陽子一人面對空寂的夜晚與一片狼藉的房間。她很想此刻有個人陪陪她，讓她驚魂未定的心有些安慰。她想打個電話給雯讓她過來，因為雯也有一只皮箱存放在她這兒現(xiàn)在也被撬開。她看了看表，已快凌晨兩點，陽子的手又縮了回去。

她真想大哭一場，并不僅僅是因為損失錢財之后的心痛，她覺得在這樣的時刻居然想不到一個可以招來相陪的人。

陽子呆坐了半天才慢慢地收拾東西，電話聲在這樣的時刻驟然響起，她數(shù)著電話聲響了六下才緊張地去接。

“是我，陽子，睡了嗎?”

聽到老黃牛的聲音，陽子的心中竟淌過了一陣暖流，眼淚不知是因感動還是因委屈而流了下來。

“怎么回事?陽子，發(fā)生了什么事?”老黃牛在話筒那端聽到了陽子的抽泣聲。

“我這兒剛剛被盜?！标栕拥脑捴袏A著哭音。

“我能怎樣幫助你呢?丟了多少?我出差回來后補(bǔ)償給你。”老黃牛的話聽起來很真誠。

“哦，不不!不用了，我回報不了?！标栕于s緊把話截住。

“回報?看你想哪兒去了!我只是想和你交個朋友?！?/p>

“這……隨緣吧!”陽子淡淡地說。

“陽子，聽我說，”老黃牛忽然用一種預(yù)謀已久的口氣對陽子說，“你不是想去讀書嗎?今天下午我去過你選擇的那個學(xué)校，有一個副校長是我老鄉(xiāng)，如果你肯接受的話，我可以幫你，包括入學(xué)包括兩年的學(xué)習(xí)費用。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想同你交個朋友，在我孤獨的日子里，你能陪陪我，哪怕是說說話也行。怎么樣，不過分吧?因為我看你挺特別的?！?/p>

交朋友，陪一陪，陽子當(dāng)然知道這句話在這座城市里意味著什么交易，而維系這筆交易的數(shù)量和時間又有誰能保證得了呢?陽子對諸如雯的查先生啦眼前這位老黃牛啦等類型的男人從未真誠過，她覺得自己已付不出生命的激情了，她玩不起游戲。

她反對帶任何附加條件的人際交往，何況這個老黃牛先生一開始不是找她的，而是找雯的，這樣就更加令陽子反感。

陽子說：“對不起，老黃牛先生，你的好心我領(lǐng)了，在這場交往中你能給我什么?金錢還是婚姻?我不貪心，只要一樣就夠了，你說呢?”

老黃牛沒有回答，甚至在電話那端再也沒有吐一個字，電話斷了。

陽子放下電話，笑了笑，她在心里狠狠地罵了一句：男人，真他媽的混蛋!

五

雯自從搬進(jìn)查老頭為她租的暖巢之中，就很少回到陽子這兒了，只是偶爾地來來電話，聊聊冷暖陰晴。

這天，雯來電話說今晚查老頭請陽子和阿堅吃飯。

“怎么回事?”陽子不知雯在搞什么鬼。

“你和阿堅是我的好朋友，查老頭說想認(rèn)識你們。當(dāng)然對阿堅我說查是我老板。我住的是公司宿舍，今晚就我們四人，你知道該怎樣合作一下吧。另外你今晚的小費我會讓查老頭加倍補(bǔ)償?shù)?，這個你就放心好了。”

“我不明白，查老頭為什么要請阿堅，男人再大度也不至于做如此清醒的孱頭?！?/p>

“查老頭說他的事業(yè)已向我的家鄉(xiāng)發(fā)展，他希望我們能夠幫他。他說要看看阿堅是個怎樣的人，適不適合做我未來的老公……”

“適不適合做他的馬仔!哇!這個人太精明了?！标栕哟驍嗔琐┑脑?，揶揄她。

在約定的地點，陽子如期而至。雯在門口接她，幾日不見，雯一臉的春風(fēng)燦爛。陽子倒有點替雯擔(dān)心，今晚的戲能否演好?那兩個男人見面后會怎樣呢?

雯帶著陽子走上二樓的一間包房，推門進(jìn)去時，一個西裝革履戴眼鏡的瘦小老頭從沙發(fā)上站了起來，點頭哈腰地向陽子伸出了雙手?！癏ello，陽子小姐!”

“Hello，”陽子也習(xí)慣性地來了一句英語，但她不知道該如何稱呼，她被查老頭畢恭畢敬的神情逗得忍俊不禁。

“請坐，陽子小姐。雯，倒杯水吧!”查老頭熱情地招呼著。

“嗯?”雯忽然轉(zhuǎn)身用一種反問的目光盯著查老頭。

“哦，哦!對不起，對不起!不該叫雯，應(yīng)該叫沈小姐?！辈槔项^邊改口邊糾正邊笑著望陽子，好像是說我們已在進(jìn)入角色。

“是，查總!”雯很爽快地應(yīng)著轉(zhuǎn)身倒水去了。“阿堅還沒來?”陽子端著水問。

還沒等雯回答，雯的中文機(jī)響了，她看了看便興奮地說，他來了，你們聊著，我去接他。轉(zhuǎn)身飛跑而去。

趁著這當(dāng)兒，查老頭從包里取出五張百元大鈔塞給陽子說，拿著等會阿堅來就不好給了，陽子明白這是雯的安排。一陣腳步聲傳來，隨即門被輕輕推開，穿戴整齊的阿堅與嬌小可人的雯相擁著站在門口，這才是般配的一對!陽子心中一閃，在起身打招呼的一瞬間她偷看了一眼查老頭，居然沒有發(fā)現(xiàn)查老頭對年輕的一對有絲毫的酸楚與尷尬，反而很大方很自然地起身對阿堅伸出了雙手。雯夾

在兩個男人中間如桃花盛開。

人齊宴開。雯很自然地順理成章地與阿堅并排就位，陽子與查老頭同他們相對而坐，這一安排，陽子心領(lǐng)神會，自己今晚該扮演什么角色，何況查老頭已有惠在先。她拿眼看了看對面的一對，雯一臉幸福與嬌羞地看著正與查老頭交談的阿堅，陽子心中只覺得一陣悲哀，為阿堅!

席間，作為雯的朋友，兩個男人都極有分寸地窺探對方親近對方，同時又在語言中偶爾不經(jīng)意地露出一絲自身的成就感與優(yōu)越感，他們在酒精刺激下的健談令桌上的氣氛極為融洽。陽子和雯不時相對會心一笑。這份融洽消除了她倆心中的擔(dān)憂。

晚宴結(jié)束后，阿堅提議玩會兒卡拉OK。查老頭與雯都沒表態(tài)，畢竟阿堅是大家今晚共同“欺騙”的對象，他們怕夜長夢多，露出他倆關(guān)系的蛛絲馬跡。陽子倒是很大方地贊同了，她想只要她把查老頭子穩(wěn)住就行。

他們兩對很默契地唱歌、跳舞、聊天，直到十一點多鐘，是阿堅不小心打了個哈欠，雯趁機(jī)對查老頭說，查總，阿堅困了，不如早點買單吧。查老頭招手叫過了服務(wù)員。

走出酒樓，一個很明顯的問題擺在大家面前，不，確切地說是擺在兩個男人面前，雯今晚回哪兒?

阿堅把雯擁在懷中，怎么坐車?雯看了看兩個男人，一時六神無主。

陽子用眼睛盯著雯說，雯，不如你今晚去我那兒吧，你不是要那個招生簡章嗎?正好，順便給你，你平時上班挺忙的，難得去我那兒。怎么樣，今晚跟我走吧!阿堅?

陽子用一種向別人借東西似的口氣望著阿堅。

阿堅大概沒有想到陽子會有這樣的安排，他認(rèn)為雯今晚應(yīng)順理成章地跟他走，陽子這么一說他猶豫了，他轉(zhuǎn)頭看著雯，雯只是醉眼朦朧地沖著他笑。

“查總!”陽子忽然有意大叫一聲，她想提醒雯，別太任性了。

“查總啊!雯今晚也不回宿舍了，明天早上我會保證讓她趕在九點鐘之前回公司上班的，行吧!”陽子這句話是說給兩個男人聽的，她覺得這出戲的落幕應(yīng)該由她來決定。

查老頭不知在想什么，聽見陽子一叫像回過神似地連聲說：“行，行，沒問題。”

“那我們就先走了!”陽子說著不由分說地拉著雯，在兩個男人相同欲望的目光下登車而去。

六

已是深冬了。自那次宴請后，雯倒常常回到陽子這邊，把一些不用的衣物又存放在這兒了，后來干脆只留幾件常換的衣服在那邊，其他東西又搬了回來。

陽子有一天晚上接到了查老頭的電話。電話是從香港他公司里打來的。

“你好，陽子，我是查良!”陽子并不意外，因為下午時分雯已同她打過招呼，她去阿堅那兒，如果查老頭有電話給她，讓陽子替她掩飾說家里的電話壞了，而這之前雯的中文機(jī)也遺失了。所以，雯在深圳的一舉一動令羅湖橋那邊的查老頭鞭長莫及。他準(zhǔn)會打電話給陽子。

“查總?”陽子故意裝出很吃驚地問，“你在哪兒?”

“香港?！?/p>

“哦!”

“陽子，雯去哪兒了，怎么家里電話沒人接?她是不是又去阿堅那兒了哦?對了，我問你，你覺得阿堅這個人怎樣?雯是不是很愛他?”查老頭在電話里一口氣給陽子提出了幾個難答的題。

“哦，查總，雯家里的電話壞了，她剛才在樓下給我打公用電話叫我今晚過去陪她哩?！标栕硬患铀妓鞯鼗卮穑班?，至于阿堅嘛，我覺得他是一個很踏實的人，雯與他很般配的?！标栕佑幸庠陔娫捓锎趟?/p>

“自從上次吃飯之后，我也覺得阿堅是個很不錯的男孩。這一段時間我一直在想，雯同他才是真正有感情，跟我不過是看中我的錢了。這樣交往下去，于我于阿堅都有一種被欺騙的感覺，所以，我考慮再三，決定退出?！?/p>

“是不是又看中哪個女孩了?”陽子有意問。

“不!不!陽子，你別誤會，當(dāng)初確實是我叫雯搬來的，但我見了阿堅之后，我知道我與雯之間僅僅只是交易，冰冷的交易!你沒見到那天晚上雯看阿堅的眼神，那神情，那語氣，不一樣就是不一樣。我在想，她沈小雯什么時候這樣對待過我?這才叫感情，懂吧?”

查老頭在電話里很激動，似乎要把所有對雯的怨氣都發(fā)泄在陽子身上。陽子無聲地收了線。

七

圣誕前夕，雯把查老頭那兒屬于她自己的最后一點東西也拿了回來。

圣誕狂歡之夜，三個年輕人戴著各自選擇的假面具講述著各自新的動態(tài)。

“我一定要到美國的華人街去吃一盤揚州炒飯?！卑院芘d奮地說，他已被深圳公司派去美國總公司進(jìn)行為期兩年的學(xué)習(xí)。

“我一定要學(xué)會使用財務(wù)軟件，精通會計學(xué)?！宾┱f，她是通過阿堅的幫助，在他公司的財務(wù)部謀得了一職。

“那么你呢?陽子!”阿堅與雯同時探問她。

“我已收到了北京寄來的入學(xué)錄取通知書，過完年后直接去那兒。兩年之后我又將與阿堅一北一南地飛回深圳。那時讓我們忘掉過去的一切，重新開始吧!”

“來，干杯!”

“干杯!”

責(zé)任編輯倪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