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杏林子
這是一雙小小的、直徑不到兩厘米,玻璃質材的高跟鞋。
這雙鞋子塑制得并不精巧,但是因為小,分外透著玲瓏可愛。
如果說,這雙小小的玻璃鞋上,系著一個小女孩的夢,可曾有人相信?
應該從長春說起吧。去過長春的人都知道,長春是一個美麗的城市,街道寬廣整齊,夏天綠樹成蔭,冬日雪花飛舞,小女孩在那里住了整整一年。
春天的夜晚,像城堡一樣的大廳里,常有盛大舞會,水晶吊燈下,衣香鬢影,大人們翩翩起舞,她和姐姐夾在中間,是最受矚目的小舞者。
而當大雪封城,整個城市宛如一座精雕細琢的冰宮,小女孩穿著一身大紅衣裙,坐在肥皂箱改制的雪橇上,飛快地在如銀的大地上滑行,快樂的笑聲就像那飛舞的雪花四處飄散。
多么無憂的歲月啊,她被小心呵護在父親為她構筑的城堡里,渾然不知外面世界早已烽煙處處,父親的內心其實有著很大的隱憂和不安。
那一年,小女孩的父親到花花世界的上海出公差,行前父親問他心愛的兩個女兒,想要什么樣的禮物?姐姐要了一套新衣,而她,至今也仍然不明白,當時是怎么想的,她,什么也不要,只要一雙玻璃做的高跟鞋。
其實,她從來沒有聽過“仙杜拉蒂”的故事。在那個年齡,恐怕她也根本分不清楚夢和現實。
可想而知,國王空著手回來,他安慰失望的小公主說:“你太小了,等你再長大一點,爸爸一定送你一雙玻璃鞋。”
隨后,父親又去了一趟杭州,帶回來兩把西湖名傘。湘竹傘骨,絹綢傘面,手工彩繪的國畫山水,美則美矣,但仍不是她要的禮物。
每一年,她都會問起她的玻璃鞋,父親也都用同樣的話回答。有很長一段時間,她幾乎是為了這雙鞋子長大的。她耐心地等著,等著等著,終于有一天長大到發(fā)現那不過是一個童話故事。
而她,也正像被女巫詛咒的落難公主,陷入一場漫天匝地的劫難中,等待好心的仙女用魔棒把她從困境中解放出來。
她把那雙玻璃鞋庫存在記憶中。面對現實,她有更長的路要走。
往后的許多年,她一點一點用自己的手解開了身上的繩索,也霍然領悟,每個人都是他自己的女巫,也是他自己的仙女。
她把玻璃鞋的故事寫成文章,發(fā)表在報刊,沒想到卻因此結下一段讀者緣。
一位香港的讀者無意中看到這篇文章,深受感動,正巧當時電影《仙履奇緣》在香港上映,業(yè)者為了招來觀眾隨票附贈小玻璃鞋一只。
這位朋友連看了兩場,為的是湊成一雙。
他在信中幽默地寫著,他已經過了看卡通的年齡,一口氣看兩場,真是一種耐力的考驗。一想到這里,莞爾之余不禁熱淚盈眶,多么體貼細膩的心意啊,沒想到父親未能實現的諾言,卻由一位陌生的朋友完成了。盡管,這不是一雙真實的鞋子;盡管,她已經不再需要任何鞋子了。
他們從來不認識,也不曾見過,甚至,事隔多年,也已經忘了他的姓名,卻因為這雙玻璃小鞋做了極佳的媒合,使得兩顆心靈有了交會點,發(fā)出共鳴的振波。原來,生活不論如何磨人,如何將你壓縮在一個四方小盒內,但思維的空間、心靈的視野卻可以不受任何轄制,無比寬廣,任你馳騁,來去自如,生命的迷人之處就在這里啊。
她把這雙玻璃小鞋收在首飾盒里,雖然,它一點也不值錢,也不起眼,但在她的生命中卻是一項無價的珍寶,紀念一個童稚的夢,一段跨越時空的情誼。
(呂進智、曾象征摘自《海外星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