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嗑瓜子說起

白忠懋

五十年代我在山東博山，與一位東北籍的小伙子同住。他告訴我，他不會嗑醬油瓜子。只是撈上一把往嘴里塞，隨之咀嚼起來。我稱這種吃法為“一鍋煮”。他吃到的只是瓜肉汁，因?yàn)榘柚闅さ墓先馐菬o法咽下的。其實(shí)，并非東北人個個不擅此道，我只是碰巧碰上這一位豪放有余、細(xì)膩不足的青年。與之有著強(qiáng)烈對比的是豐子愷在《吃瓜子》中的蘇州女子：“她們用蘭花似的手指摘住瓜子的圓端，把瓜子垂直地塞在門牙中間，而用門牙去咬它的尖端?！?、的兩響，兩瓣殼的尖頭便向左右綻裂。然后那手敏捷地轉(zhuǎn)個方向，同時頭也幫著微微一側(cè)，使瓜子水平地放在門牙口，用上下兩門牙把兩瓣殼分別撥開，咬住了瓜子內(nèi)的尖端而抽它出來吃?！边@位既善書法又擅長漫畫的散文作家不但認(rèn)為那嗑瓜子的“的、的”聲清脆好聽，連那手和頭轉(zhuǎn)側(cè)的姿態(tài)也說成“窈窕得很”，還“嫵媚動人”哩!

我常吃早茶，上海酒家供應(yīng)的多為粵點(diǎn)，如叉燒包、芋頭角、成水角、蘿卜糕、蝦肉燒賣和糯米雞等。通常，要吃飽，至少得點(diǎn)上五六種，因?yàn)樗鼈兪俏⑿偷摹B粽子也時興迷你型，那包子、燒賣和蒸餃全由小小的蒸籠裝著。這樣做，是為了讓吃客多消費(fèi)。也為了讓他們多品嘗幾種美點(diǎn)——要是粽子都如嘉興所做的那般大小，吃上一只就無法吃別的了。我去揚(yáng)州旅游，在富春茶社吃過早茶，當(dāng)?shù)氐墓ば诫A層選擇的是價廉物美的套點(diǎn)，一籠有四種八件，件件都不小，但胃口好的，能吃光。我選擇的是十元一套，共八種八件，件件都小，吃光了剛飽，這似是受粵點(diǎn)的影響。由此可見，揚(yáng)州位于長江以北，那大籠點(diǎn)心呈現(xiàn)出北方的粗獷；但它又接近江南。那小件點(diǎn)心體現(xiàn)了南方的精細(xì)。

到西安必定要品嘗一下羊肉泡饃，它被稱為“陜西第一碗”，知名度堪與天津“狗不理”相比。令人感興趣的是那只盛湯的碗，有小臉盆般大，那是何等的氣派!這使人想起它曾是漢唐帝國的京都，有人這樣形容：“這小小的飲食風(fēng)俗里響起的是悠揚(yáng)的沙漠駝鈴，飄來的是千年的古剎鐘聲……”再來對照一下杭州的情況，最近我購得清代杭州人范述祖所著《杭俗遺風(fēng)》，書中寫到“天竺飯”，說是靈隱山門內(nèi)的飯店最有名的當(dāng)推“陳三房”，所賣的飯，每碗四文，能吃的只一口就吃光。作者去吃過，一頓吃去十六碗?？上攵@碗有多大。有位現(xiàn)代作家，以前剛到過南方，笑話過南方的碗太小。跟個土豆似的盛不了二兩米，一頓飯要裝六七回米飯。而北方的碗，大大的像個小盆，那多氣派。

北方漢子身體結(jié)實(shí)，牙也好使。我認(rèn)識一位陜西人，他久居上海，八九年前，常為了練牙齒，特意去遠(yuǎn)處找山東人做的硬羌餅，因?yàn)樯虾Ｈ硕嗖粣鄢?，咬起來太費(fèi)勁?，F(xiàn)在這種餅已絕跡，只有那種上面有芝麻的軟羌餅尚有得買。南方餛飩北方餃，北方人吃餛飩不能果腹，南方人吃餃子只是“逢場作戲”——那餛飩咬幾口即能下肚，吃餃子沒那么順當(dāng)。有一種皺紗餛飩，皮子極薄，是典型的江南小吃，小巧玲瓏得有如蘇州繡花娘。讓北方大漢來吃。一口準(zhǔn)能吞下三五只!山西的刀削面挺筋道，友人之妻是常州人。因?yàn)樵虮狈饺藢W(xué)過刀削面，所以會制作這種略似南方面疙瘩的面食。有一天。友人請了兩位客人吃刀削面，其中一位是寧波人，吃了半碗就擱下了，說是“牙齒太辛苦”!

人的體格、性格受著地域的影響，所以南方人不同于北方人，也包括飲食習(xí)慣與愛好。把它們作一比較是很有趣的，確是茶余飯后的好話題。這里邊沒有高下之分，所以沒必要說誰優(yōu)誰劣。